☆、取暖之方
接下去幾天, 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冷雨,急一陣緩一陣的,一直沒有停過, 頗為惱人。秋意頓時又濃了不少,楚岫例行每日正午出來處理教務時, 看到有人已經開始往身上加衣服了。
崑山和吟風緊張兮兮地抱了一堆「公子越冬常用服」來找楚岫,卻驚訝地發現公子今年有些不大一樣。
往年天氣驟變, 公子早就凍得縮手縮腳唇色青白了, 今年卻面色紅潤氣色極好,跟平日並無二致。不,仔細看來,那白裡透紅的面色,神清氣爽的模樣,簡直比一般的狀態還要好上不少。
崑山一面彙報, 一面疑惑地對著楚岫左瞧右瞧。另一頭, 吟風已經困惑地問出了口:「公子, 教主的密室很暖和嗎?」
「什麼?」正專心聽著密報的楚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
「千峰閣年年預備著那麼多火盆, 秋冬之際燒得跟初夏一般熱乎, 好像也沒見公子面色這般好過。」吟風道, 「我瞧這萬刃閣好像還沒開始保暖呢,難不成教主密室是個特例?裡頭取暖的法子有什麼特異之處麼?」
若千峰閣能學著些,也可以讓公子少受些苦呀。
「呃……」楚岫詭異地頓了一下。
吟風好奇地竪起耳朵瞪大眼睛等答案時,忽然稀奇地發現自家公子臉上疑似浮現了一點紅暈, 然後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兩下:「也沒什麼特異的。」
「……咦?」吟風正自不解,被崑山瞪了一眼:「公子與教主閉關,有所突破也是常事,就你話多,什麼都要刨根問底。」
這臭小子,真不像魔教養出來的娃,彷彿天生少根筋。幸好無天死了,要不然,一個不小心估計就得惹禍上身。當初他們寵著歸寵著,每日里看著他也著實提心弔膽。
吟風委屈地癟了癟嘴:「我這不也是關心公子嗎?公子難受了這麼多年,若真有法子緩解痛苦,可就是謝天謝地了。公子,你們真的找到了這麼神奇的功法?能根治不?話說前兩日你對付喬紅那會兒,看著身法又輕巧了不少,是有所突破了吧?」
他兀自嘰嘰喳喳地說著,楚岫壓根無從回起,乾脆地閉了嘴。只是在對方不斷地提到「什麼功法如此神奇」時,耳朵尖紅了紅。
沒什麼功法,不過是寒毒漸清,真氣流轉更暢通了而已。
至於生熱之法……
雖然理智告訴楚岫,那是淺下去一截的虎鮫油和金水靈芝的奇效,但被吟風一問,他腦海裡總不自覺地浮現出四個大字:摩擦生熱。
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恨恨地甩甩腦袋。都怪端木鳴鴻,自己當日不過一時衝動,他倒好,順著桿子往上爬,還上了癮了。這幾天,兩人除了練功就是黏在一起,端木頗有大號牛皮糖的效果,瞪不走打不跑,頂著一張面癱臉一本正經地耍流氓。
嘖……簡直有毒,鬧得他都沒時間注意又降溫了。
內有「虎視眈眈」的教主大人,外有好奇寶寶吟風,右護法頭痛地按了按額角,莫名覺得以後的日子會有點難過。
好在還有貼心的崑山。他板起了老媽子臉訓吟風:「沒見公子在處理正事麼?保暖一類的,一會兒再細問不遲!」
剛剛感到有點欣慰的楚岫:「……」
「其實也沒什麼,老白幫著找了些稀罕藥材,端木那兒也弄了些別的,兩廂疊加,效果意外地不錯。」為了避免另一輪轟炸,楚岫覺得早死早超生,將個中緣由以春秋筆法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吟風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這回嚷嚷著「好神奇的藥,白藥師太棒了,唔,教主也不錯」一類,然後被忍無可忍的崑山一把捂住了嘴。
世界終於恢復了清淨。
意外地,崑山卻沒有露出多少高興的表情,反而有些擔憂地看了嘴邊不自覺帶點笑意的楚岫一眼。白藥師乾著急了那麼多年都束手無策,這會兒才找到一點「稀罕藥材」,那麼能與之相提並論的「端木弄了些別的」,可想而知有多麼難得了。
這真是天大的一個情面喲。
日常瑣事交代完畢,吟風抱著一大堆資料風風火火地跑了。剩下崑山頂著一張心事重重的老媽子臉,繼續彙報一些重要的事。
「明日一早,竺明旭竺壇主便要進山了。他從北邊一路趕來,途中並未多做耽擱,這兩日也未見他與教內其他人接觸。」崑山說完,大約怕自己說的有所偏頗,又加了一句,「至於他緊湊的行程中有沒有見人,或派手下悄悄與其他人見面,暫時未知。」
「觀瀾江上依舊亂糟糟的,九溪那頭來信,說‘那股勢力’這些天又猖獗了不少,竟是連青木堡都敢動了。剛剛昨日晚上,青木堡的一小支船隊被劫,船上的子弟無一幸免,其中包括現任家主許青雲的嫡傳三弟子。許青雲震怒,今早便派出手下各處查訪,誓要將兇手碎屍萬段。」
楚岫揉了揉額角,有些意外:「是麼?真夠膽大的,哪怕無天在世,也不敢輕易招惹青木堡來著。若有機會,倒真想見識見識是何方神聖了……我讓你盯著的曹沐,他可有何動靜?」
出於個人的一點恩怨,右護法在九溪建立了一個秘密據點,苦心經營多年,終於扎下了根。與此同時,另一股不明勢力也開始在九溪活躍,手段殘忍且簡單粗暴,以血洗的方式很快震懾了當地蠢蠢欲動的黑灰份子。
楚岫本以為是哪裡流亡而來的亡命徒,保險起見悄悄摸了摸底,結果卻出乎意料。這伙人看上去是直截了當的殘忍,事實上行蹤詭秘,滑不溜手,以右護法的情報網,竟也沒能挖出對方的信息來。
這伙人胃口很大,在九溪搶夠了地盤後,很快把手伸到了觀瀾江上,往來的商船自不必說,小一些的江湖勢力也飽受其擾,連一些大的江湖門派,只要不是扎根觀瀾江畔的,都會出其不意地遭到洗劫。
而現在,他們的膽子,顯然又隨著不知名的野心膨脹了不止一點半點,只是不知道會不會被撐死罷了。
不過,出手能這麼快准狠的,大概不是什麼外來戶。楚岫猜測,他們的主子很可能跟自己一樣,有著另一個身份。這斜里邪氣的手段實在不像正經人物,於是右護法首先瞄上了觀瀾江畔的著名惡棍們。
而這些惡棍,基本全集中在魔教了。
楚岫先前最懷疑的是三個人。嫌疑最大的,自然是無天。這傢伙為了追求刺激什麼事都乾得出來,誰知道他是不是心血來潮想要弄出另一股勢力來收了九溪,然後大大方方地與魔教合併了攪得江湖天地變色呢?其次,是掌了水運的水上惡蛟童寬。最後,是閒錢很多又離九溪近的曹沐。後兩者要想搗鼓一些秘密勢力對抗無天,也很說得過去。
而現在,無天和童寬都掛了,嫌疑最大的便成了曹沐。
結果崑山卻搖了搖頭:「曹壇主那邊,屬下一直密切關注著,他除了熱絡地在星宿間走動,往外傳訊並不算頻繁。傳出去的幾次,也並未發現太大的異動。唔,他在潛清山外藏了一堆人倒是真的,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太多,怕萬一出點事,手底下可以衝進來搶他。」
楚岫嘴角翹了翹:「有野心又太怕死,只好幹什麼都偷偷摸摸的,難成大事。」
他諷刺著曹沐,眉心卻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崑山覷著他的神色:「公子是還在煩惱那股勢力?屬下瞧著,那些人雖說目的不明,卻至少目前與我們沒什麼衝突吧?也許,由著他們攪一攪渾水,還有好處?」
「在這個節骨眼上,只怕……來者不善。」楚岫緩緩搖了搖頭,隨即眉頭一松,「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是人是妖,動作越大越容易現形,到時候便能看看對方是何居心了。」
崑山點頭應是,楚岫又交代了其他一些事,回過神時,忽然發現時間已過了挺久。
想到「獨守空閨」的教主大人,想到這些天他每次要出來時對方黑沈沈的、帶著幾分不滿幾分可憐幾分控訴的小眼神,楚岫頓時有些牙疼:「還有事嗎?無事的話今天就這樣吧。」
不是右護法被看兩眼就心軟,而是回去得晚了,那祖宗的獨佔欲肯定又變本加厲,每每磨得右護法手癢癢,恨不得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一回。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說這話時口氣急切又輕鬆,雖然是頭痛的表情,卻莫名有些……期待。
崑山於是又露出了那種欲言又止的矛盾表情。
楚岫樂了:「你那是什麼眼神?」
崑山終於忍不住問道:「公子,你與教主……現在到底如何了?」
「唔,之前一些誤會解開了,算是……和好了?」楚岫想了想,面上有點紅,「怎麼?你有別的看法?」
崑山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跟著公子也不少年了,不敢說十分瞭解,公子大致的心情還是自詡能看出來的。當初……左右護法關係緊張,公子大約是一直難以釋懷的,落落寡歡居多。現在瞧著,倒是眉頭舒朗了不少。」
「有這麼明顯麼?」楚岫笑道。這點倒是完全沒必要否認。
完了完了,公子的笑意直達眼底,顯然陷得深了。崑山憂愁得臉都皺在了一起。
他這模樣實在太過明顯,楚岫好笑地挑眉:「怎麼,我們和好如初不好麼?」
崑山的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嘆了口氣:「我只是……有些不踏實罷了,他現在可是教主了呢,萬一知曉公子在九溪的事……罷了,我大概是看無天那樣的教主看慣了吧。無論如何,屬下相信公子不會做沒把握的事的。」
楚岫的笑意斂了一點。他明白崑山的意思,對於上位者,大約很少有能忍手下默不作聲地養了一大批勢力的。
但他,始終沒法把端木當成上司來看。在他眼中,端木就是端木。
良久,他輕聲道:「放心吧,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