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番外二

　　又是一年春歸時。

　　帝都郊邊有一大塊空地，臨山又傍水，景色怡人，早年被政府規劃充作了統一的墓地使用。

　　畢竟是墓園，平時少有人來，今天卻難得的熱鬧了起來。

　　放下手中捧著的花束，穿著黑色套裙的江訪琴直起身子，捋了捋耳邊散落的碎發。

　　女人眼角已爬上了些絲皺紋，早不是年輕時風華正茂的模樣。可那眉梢含著的那一段風情，卻仍顯得她風姿卓越得很。

　　江訪琴彎腰理了理自己剛放下的花束的花瓣，視線在墓邊擺著的其他花束上看了看：“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想不到每年還能有人像我們這樣來看他。”

　　她身邊站著一個穿著皮夾克、體型略有些富態的男人。

　　若是莫殷在這，一定能認出來這人就是當初帶他進娛樂圈、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王導。

　　王導笑笑，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臉上因為剛才爬上帶出的汗：“應該都是些他的粉絲。剛才我進園的時候還碰上了他以前的經紀人和助理，想來這裏的花應該也有他們倆的一份。”

　　“李立人和一弦？”江訪琴聽了笑起來，聽口氣竟還與兩人頗為熟悉，“說起來一轉眼我竟然也有好些時候沒見到他們倆了。他們最近怎麼樣？”

　　“能怎麼樣？還是老樣子。”王導笑笑，“李立人最近據說又帶了個新人，小姑娘模樣雖說不是特別出挑，但演技是真好，有靈性得很。圈裏都誇能比得上當初進圈時的莫殷了。一弦前不久和男朋友訂婚了，最近應該正忙著婚禮的事吧。她還說讓我找機會問問您有沒有興趣去參加呢。”

　　江訪琴聽了笑起來：“一弦和她男朋友這麼些年，是該結了。我到時候一定去。”

　　兩人又閒聊了些其他事。

　　江訪琴和王導也算是舊友，雖關係不深，但多年的感情擺在那裏。

　　人一旦上了些歲數就容易想些以前的事，這種時候能有這麼個老朋友陪著自己回憶，實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

　　江訪琴唇角帶笑，她聽著聽著突然笑起來：“大家都過得很好。這麼多年過去了……卻像是什麼都沒變似的。”

　　“是啊，什麼都沒變。”王導也跟著笑接了一句，隨即卻輕歎了口氣，他的視線停留在一旁的墓碑上。

　　碑上是一個男人微笑著的照片，明明該是肅穆的遺照，卻硬是拍出了一種影樓的藝術照的感覺。

　　照片裏的男人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襯衫，看著鏡頭，笑得熠熠生輝。

　　那眉眼溫柔又精巧至極。

　　這麼多年過去了，照片經多年的摩挲和風吹雨淋已經顯得有些黯淡破舊了，然卻仍絲毫不損照片裏男人的精緻眉眼。

　　江訪琴和王導看到這張照片，才恍然間想起來了照片裏的這個男人——他當年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模樣。

　　想當年莫殷一入圈，他演的第一個角色才多少分鐘的露面時長啊……就把觀眾們都迷得神魂顛倒了。

　　這麼多年，娛樂圈裏又進了這麼多新人，其中演技好、模樣好的都不少，但當年莫殷入圈時的那種盛況，卻終是再沒出現過。

　　王導看著碑上莫殷的照片輕歎口氣，語氣也不知是喟歎還是惋惜：“什麼都還是和從前一樣……除了他不在了以外。”

　　江訪琴也沉默下來，半晌過終究是歎了口氣。

　　空氣一時間顯得有些靜謐。

　　一陣鈴聲卻突然打斷了這份靜謐。

　　江訪琴掏出手機一看，一見到螢幕上顯示的名字眼裏就先含了三分溫柔，倒是與往常的“鐵血娘子”的形象一點不一樣了。

　　她接起電話，語聲很輕柔，像是擔心會驚到電話那頭的人一樣：“喂？瑜然啊……嗯嗯嗯，媽媽在外面……嗯，媽媽馬上就回來了。你先自己一個人乖乖把藥吃了好不好？……好好好，那媽媽這就回來喂你。”

　　女子拿著電話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眉眼柔和，語氣一直耐心得很，談話的內容卻一直是重複著的那幾句。

　　直說了約二十分鐘，對方才把電話掛斷。

　　王導在一邊看著，直到江訪琴掛掉電話才開口道：“你女兒？”

　　“是啊，”江訪琴笑笑，“午睡剛醒，這不沒找到我就鬧著要見我嘛。”

　　她用那般溫柔寵溺的語氣道，直讓人以為剛才電話那頭的是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小孩子。

　　王導聽了不禁歎口氣：“你也不容易。”

　　既要管著江氏那麼大一個公司，還得時時照看著女兒。

　　江訪琴聽了卻笑笑，語氣很滿足地道：“只要她能回來，我就很滿足了。不管她怎麼樣，她都是我的女兒。”

　　江訪琴說著，看了眼身邊莫殷的墓碑，蹲下身擦了擦墓碑上些許的灰塵：“當年要不是他幫我，我連現在這點都得不到。”

　　若不是莫殷，我也許……連女兒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呢。

　　當年娛樂圈裏正紅得炙手可熱的莫殷莫影帝突然離世，當夜正紅火的新晉小花蘇維就被爆出了“豔照門”。

　　媒體們還沒來得及從這兩件事的衝擊裏回過神來，馬上就又迎來了第三個風波。

　　莫殷死後一個月，江式集團的副總、江家的女婿張書富，突然被爆出組織、參與人口買賣，連帶著還帶上了其他一些張書富手下的小嘍囉。

　　而蘇維作為與張書富一同被爆出豔照視頻的人，她的名字自然也羅列在內。

　　短短幾天的時間，張書富和他的手下們便被警方帶走，連同蘇維一起，一個也沒落下。

　　而同時，不知從哪里掌握了眾多內幕的警方還成功地一舉搗毀了整個拐賣組織，救出了一大批被拐賣的婦女兒童。

　　其中被救出年齡最大的，已經有三十來歲——此時距離她被拐賣，已經過了二十多年。

　　當年這一件事情鬧得可謂沸沸揚揚，被多家媒體爭相報導。

　　線民們為張書富等人的犯罪行為咬牙切齒的同時，卻也為這伸張的正義狠狠地舒了一口氣。

　　而其中因為幫助警方破案、兼之大義滅親的江訪琴和江氏集團，也被線民們狠狠地誇獎了一番。江氏不僅沒有受到半點負面影響，伸張當季度的股票還漲了不少個百分點。

　　然很少有人知道的是，當年的那一件“搗毀拐賣組織”的事件中，莫殷其實也有參與。

　　早在很久以前，當江訪琴發現莫殷與蘇維的關係時就聯繫上了他。

　　當時江訪琴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她已經隱隱約約知道當初自己女兒走失的真相。

　　這個被女兒走失逼得幾近崩潰的女人對這一切的幕後推手張書富自然是恨得牙癢癢，可又苦於沒有證據，這才找上了莫殷，期望能多一個盟友也好。

　　江訪琴當年想的只是想找到證據與張書富離婚、最好能把他送進監獄，可沒想到，最後在莫殷的幫助下，她竟然意外地找回了自己被拐賣多年的女兒。

　　那時莫殷在臨死前拍攝的張書富和蘇維的視頻，其實是與江訪琴商量好的。

　　彼時他們其實已經掌握了不少證據，也已經與警方取得了聯繫，就缺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張書富和蘇維先自亂陣腳的契機。

　　那日張書富和蘇維偷情的地點，其實就在他們拐賣集團的秘密大本營裏。

　　後續進展的很順利。

　　張書富和蘇維落網，證據確鑿。

　　甚至江訪琴還找回了自己被拐賣多年的女兒。

　　雖然此時的江瑜然因為被拐賣的時間太長、加之因為一直被折磨受刺激太大，精神方面已經不大正常。

　　江瑜然現在的神志只如同一個四歲的幼兒，正是她剛被拐賣那一年。

　　但那又怎麼樣？對於江訪琴來說，只要女兒找回來了，怎麼樣她都高興。

　　一切都如他們原本設定的劇本那樣成功實施了，除了……這次事件最大的功臣莫殷，卻在事件正式展開之前因為胃癌離世了。

　　江訪琴到現在都不太明白，當年的莫殷是怎麼在死前拍攝到那樣一段視頻的？

　　不過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王導看了江訪琴一眼，笑笑道：“既然您女兒找您，江董您就先回去吧。我這也快差不多了。”

　　江訪琴聽了點點頭，最後又拂了拂墓碑，轉身離去。

　　王導在原地慢慢地抽完一支煙，轉身又看了莫殷的墓碑一眼。

　　遠處有幾個女孩正結伴著離去，王導認識她們，她們是莫殷生前的鐵粉，這幾年一直堅持來這裏看望莫殷。

　　幾個女孩輕聲地說著話，隔得明明老遠，王導卻還是聽到了她們正在討論最近新出來的那幾個小明星。

　　女孩們眼裏都帶著點笑，面目很柔和。

　　王導彈盡最後一點煙灰，看看照片上的莫殷：“你看，這麼多年過去，大家都還和過去一點……大家都過得很好。你看，也不缺你一個……你啊。”

　　王導說著，輕歎口氣，卻是說不下去。

　　他收拾了一下隨身的垃圾，轉身慢慢地離開了。

　　待王導和江訪琴的身影都完全消失在了山路盡頭，來路的那一頭卻又隱隱約約出現一個身影。

　　來人穿著一件正黑色的西裝，面容素淡冷靜。

　　手裏也同樣捧著一束花。

　　此時天空卻開始慢慢地飄起了細雨，一路上的人都低咒著加快了步伐朝墓園外走去，男人卻還是這樣，邁著不快不慢地步子，朝裏走。

　　他最終停在了一座墳墓前。

　　墓碑上，莫殷正穿著藍衫笑得眉眼柔和。

　　男子靜默著看著照片裏的男子，直到細雨將他的頭盡數打濕，才彎下腰，將手中一直捧著的花束放在墓邊。

　　若不是因為小雨墓園裏都沒有什麼人，一定會有人驚訝出聲。

　　因為男人放在那裏的那束花，竟是一束桃花。

　　此時恰是春濃，桃花開得正好。

　　顏色粉嫩，花香清甜。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見到那人時，那一刻鼻尖縈繞的那股花香。

　　嚴漠就那樣站在那裏，他站了很久，才開始輕聲地開口。

　　“我之前跟姐姐聊起你，她說我當年不該那樣時時跟著你，說我之前一定是嚇到你了。”

　　“所以你那時才那樣討厭我。”

　　“我現在記住了。”

　　男人說著，似是有些克制不在地，慢慢地把手放在那照片上。

　　他動作輕柔地摩挲了一下，隨即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很克制地將手指移開。

　　“如果……我下次再見到你，我一定能記住。”

　　“我之前特意留意了你的朋友們和你的粉絲們。”

　　“他們都很好，沒有很傷心。”

　　“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好……”

　　山間的細雨開始漸漸飄零著變大。

　　嚴漠不知為何，開始覺得自己的左肺口似乎有些隱隱作痛。

　　其實他的肺受傷已經很久了，他一直沒覺得痛。

　　可自從莫殷離開後，它卻不知為何開始作痛起來。

　　每一次都細細密密的，明明不那麼劇烈。

　　然卻總是連呼吸起來……都會疼痛。

　　山間細雨連綿，漸漸有些看不清景色。

　　縹緲間，似乎只聽見有人在輕聲念道。

　　“所有人都很好，你不用擔心。”

　　“……”

　　“他們都很好、都很好。”

　　嚴漠慢慢地、慢慢地順著墓碑滑到了地面。

　　他反復地念著那句話。

　　過了半晌，卻又聽見他極輕的聲音。

　　他說：“你回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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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很好……

　　所有人都很好……

　　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

　　除了我……

　　他們都能沒有你……

　　所有人都能沒有你……

　　除了我……

　　山色空靈。

　　傳聞當清明那天山間細雨漸濃的時候，一定是某個已經離世的旅人，在心疼地哭泣。

　　你若活著，我愛你一輩子。

　　你若死了，我便……記你一輩子。

　　再另一個時空裏。

　　黑西裝的男人走進坐在沙發裏的男人，遞給他一杯豆漿，看一眼他手裏捧著的本子：“新劇本？”

　　“嗯。”莫殷理了理自己淡藍色襯衫的袖口，接過嚴漠遞來的杯子，“我得把這幾段臺詞背出來。”

　　“什麼臺詞？”嚴漠看了莫殷的本子一眼。

　　莫殷抬起眼，看著他，笑彎著眉眼：“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