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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科舉輔導師》第10章
第10章 設身處地

 宋問搭唐毅的馬車,進城便被丟了下去。

 她就慢悠悠的蕩回家中,好在宵禁前到了。

 第二日早上沒有排課,晚上熬了會兒夜,到晌午的時候,宋問才出發去書院。

 她次次來,都能被傅知山給逮著。

 這次繞了個彎,還是被看見。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讓學生外出,其他課業的先生都找不到學生了!這樣下去,如何趕考?屆時書院顏面掃地,誰來負責?」

 宋問暗暗叫苦,謙卑交握著兩手,應聲道:「我一定教育他們,讓他們好好上課。這群學生,簡直是無法無天,竟敢蹺課!」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們去的?」

 「冤吶!真與我無關。」宋問拍手道,「不過他們對時政倒是的確很感興趣。我如何罵,也罵不醒他們。做先生,難呀。」

 「他們現在根本無心上課,你怎能罵他們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們都是因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為人最怕是沒有想法。但你要讓他們明白,輕重緩急。」

 宋問點頭:「明白明白。」

 李洵在盡頭處喊道:「先生,上課了!」

 宋問保持微笑。

 傅知山無力擺手:「去吧去吧。」

 宋問總算鬆了口氣,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錯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問道,「我不想剛來幾天,就同他爭吵。」

 宋問走到門口停住,李洵道:「那學生先進去了。」

 宋問點頭,而後在外面聽了會兒牆角。

 裡面諸人在緊張討論。

 「李洵,你再幫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還看什麼?李兄幫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這順序,該調一下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風大氣,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親的話,未有開口。

 宋問抬腳向前,出現在門口,裡面瞬間安靜。

 宋問搖著摺扇,心中哎喲哎喲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們都呈上來。

 隨後一張張開始翻閱。

 眾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各文章大同小異。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問精髓,將人說的一文不值。

 從百姓愚昧莽撞,營田使弄巧成拙,城門守衛的漠然處之,到縣衙尸位素餐,再到金吾衛暴力執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無作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為、馮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馮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諷。

 李洵用詞謹慎,較為內斂。

 宋問將紙都推到一旁,然後看向她的學生們。

 眾學子頓感渾身不舒爽,挪動了一下屁股。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宋問提著戒尺站起:「可還有補充?」

 眾生心猛得一提,四處顧望。

 略有猶豫,但實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沒有。

 宋問冷下臉道:「若照你們所寫,你們還漏了。」

 學子忐忑問道:「還漏了何人?」

 宋問字字政地有聲:「漏了古今聖人,漏了陛下,漏了他們的父母,漏了這天下蒼生,還漏了你們自己!」

 不知為何,被這樣說後,眾學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竟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問眉毛一挑。

 怎麼沒有炸毛?

 馮文述起身求教:「請先生直言。」

 「這篇文章,若讓我來判分。全部零分。」宋問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會給你六分。」

 李洵接過:「學生自認,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宋問道:「不是因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來日你前途無量。你只要開口,你說他們錯,他們便是錯。因為你官大,他們只能受罰。」宋問道,「所以你今日所寫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談,儘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們一樣,那你的分,也會和他們一樣。」

 李洵直接將紙撕了,丟到一旁:「請先生明示。」

 「明示?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們,做到『設身處地』這四字。」宋問回身道,「若今日,你們是守城門吏,現有兩條路給你走。一!違抗軍令。不忠,不義。二!見死不救。不仁,不孝。現也有一群正義凜然的學生在後面催著你走,你們選哪條?」

 眾生沉默。

 「孟為!」宋問點道,「你選哪個!」

 孟為沉默。

 宋問卻不給他機會:「說!」

 孟為道:「學生哪個都不選。」

 「好!那因你未司其職,百姓硬闖入城,終被你同僚擊斃於城門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四個全佔!你還累你的同僚也要擔上不孝的罪責!」宋問指著他道,「無論作為還是不作為,那群學生都要將你們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你做錯了什麼?執軍令是錯,還是心懷猶豫是錯?」

 孟為埋頭道:「先生,我錯了。」

 「認錯,認錯抵消不了你對他人的中傷。」

 學子弱弱道:「莫非就沒有第三條路走?」

 宋問轉向他:「他不過一小小門吏,何來第三條路?你說,你倒是給他指條明路!」

 那學子別開視線:「暫未想出來。」

 「那很好啊,暫未想出來,先給他們打了罪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吧?」宋問罵道,「你以為你誰啊?公理,律法,還是聖人,天道!」

 班內再次沉默。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複雜的。

 覺著她不對,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飛速在腦海中,給自己整理思路。

 宋問望著一眾黑壓壓的腦袋,喊道:「都抬起頭來!盯著桌子做什麼?」

 眾人不情緣的抬頭。

 看著她的臉能有做什麼?

 宋問:「罵的還盡興嗎?你們是否想過,哪怕一個念頭,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

 馮文述終忍不住道:「門吏人微權輕,所以無從選擇,進退兩難。方能理解。那金吾衛和縣令呢?難道他們也沒錯嗎?」

 宋問過去:「那我問你,金吾衛的職責是什麼?」

 馮文述起身,答道:「守衛皇城和京師治安。」

 「奉誰的命?」

 「陛下。」

 「為何要清道拓寬?」

 「因為道路太窄,馬易受驚,踩傷行人。」

 「該不該做?」

 「該。」

 「他們可有收受一金一銀?」

 「未曾。」

 「可有權利越過縣令向戶部追討稅賦?」

 馮文述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後面已經含糊不清:「沒有。」

 宋問:「那你指望他們能做什麼?他們做的最錯的事,是將陛下和太子的話,放在心裡,處置事件速度太快?還是沒能自掏腰包,給那群百姓賠還攤費?」

 宋問:「你以為金吾衛的權責是什麼?你以為各級官員的權責是什麼?你以為各司其職是為何意?」

 眾生已經一派萎靡。無人搭腔。

 宋問摸摸下巴。

 覺得自己這次還沒說什麼嚴重的話,怎麼這群憤青就偃旗息鼓了?

 不至於吧?

 「像馮文述這樣的便很好。有問題,就大膽問出來。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何況我是你們的先生,問我,是理所當然。」宋問誇讚道,「如有異議,自然可以提出,互相探討。像馮文述,孟為,李洵這三人,就做的很好。有自我的間接,所以他們的文章,也最為出眾。」

 眾生同情看去。

 是了,所以這三人也是被批得最慘的。

 想他們先前也配稱得上風流才子,作出的詩賦,廣受吹捧。

 遇到宋問之後,方覺一切皆是飄渺。

 作得好詩,卻做不好官。

 此次已是下了心力,再難找到藉口。

 治國之道可以侃侃而談,付之實際卻漏洞百出。

 已不知該如何正視,「所學為何」這個問題了。

 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

 以防有變,他們還是先竭著吧。

 沒人再給宋問牽引話題,宋問只能自己往下說了。

 他們的情緒,嚴重影響她的發揮。

 咳了一聲,掩嘴道:「我知道你們還想問什麼。還有長安縣令嘛。」

 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深情凝望著她。

 「收繳的款項已列入賬目,呈交戶部。收支也照常支取,你讓他從何處抽出一筆錢來?你讓他如何去與戶部,把所交的銀錢再取回來……」宋問頓了頓,說:「縣令這人,確實有些無恥。我也不是很想替他推脫。」

 眾生:「……」

 她重新過去看了眼文章,道:「說明你們也沒全錯,這次可以給你們個半分。」

 眾生:「……」

 就不能湊個整?一分也成吶!

 「在你們筆下,所有人都是錯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的確如此。但,也遠沒有你們想那麼罪惡。」宋問淳淳教誨道,「我不是要為他們推脫,他們的確有錯。善惡,就跟對錯一樣,原本無絕對。懷善意,也會行惡事。但無論是何時,何人,何事,我都希望,你們能看的多一點。不要被自己的衝動和怒火所矇蔽,不要忽視他人的立場。你可以指責,但在指責的同時,要先全面看清整件事情,這樣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這世間,有幾個願意,去做遭人謾罵的惡人?」

 「這便是官場。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而官場尤甚。上下同級,皆有聯動,難能獨善其身。為官為官,便也是尋的諸人相處之道。」

 「只要但凡,你們不將自己的地位放的那樣高,便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虛心萬事能成,自滿十事九空。志高身下,敏事慎言。」

 叫人窒息的寂靜。

 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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