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廊下的紙燈籠發出朦朧的光芒,六平倒在地上,雙肘撐著地面,站在他面前的夏謙穿著喜服,搖搖晃晃的,站得不是太穩。
夏謙胸膛起伏,聽到聲響,抬眼往夏初嵐這邊看來。
女子披散著鴉羽一般的長發,眸如星子,表情冷淡地站在光亮處。她的皮膚很清透,泛著薄薄的一層光暈,猶如月色一般迷人。
她小時候很愛纏著他,總是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那時他還嫌煩。可自從兩年前大伯在海上出了事,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猶如涅槃後的鳳凰,光芒萬丈。他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夏謙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只覺得渾身上下更燥熱了。他也恨自己那骯髒齷齪的念頭,但心中的感情卻怎麼都克制不住。
「這麼晚了,大哥有事?」夏初嵐微微歪頭問道。夏謙住的含英院跟她的玉茗居隔了老遠,並不順路。這位兄長對原主也算照顧,儘管這照顧多半是為了討家主夏柏盛的歡心,但夏初嵐對他還算客氣。
夏謙揉了揉前額,被風一吹,理智回來了點:「三妹,我喝醉了,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就走到這兒來了。我頭疼得厲害,勞你派個人送我回去。」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這是他的親妹妹,而他是夏家的長孫。
夏初嵐也不多做追究,只吩咐道:「六平,快送大公子回含英院去。」
六平應了一聲,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扶夏謙:「小的方才多有得罪,這就送公子回去。」
……
夏謙扶著六平搖搖晃晃地回了含英院。時辰已經不早,新娘的陪嫁侍女和嬤嬤都等急了,在屋前來來回回地走。
看到姑爺回來,她們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歡天喜地地把他扶了進去。
屋內的紅案上,三指粗的喜燭燒得正旺。案上擺著四盤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紅棗,桂圓,蓮子和花生。畫著鸞鳳和鳴的紅漆托盤裡,放著銀質的酒杯和酒壺。
新娘蕭音聽到響聲,微微掀起蓋頭一角,看到眾人扶著夏謙,立刻迎了過來,想搭把手。男人滿身酒氣,面紅耳赤,東倒西歪的。人一沾床,就倒下去睡了。
蕭音俯身幫他脫靴子,陪嫁的嬤嬤擔心地說:「姑爺醉成這樣,還怎麼圓房……」
「嬤嬤,你先下去吧。」蕭音小聲道。
嬤嬤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辦法,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
蕭音望向夏謙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夏蕭兩家本是世交,她跟夏謙打小就定了親。蕭家原先是北方的大戶,汴京失陷以後,家族跟著皇室南逃。她的祖父和父親相繼病死在路上,家財也損失過半,再不復當年的風光。
其實她也知道,夏家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早就看不上她,想為夏謙另擇良配。是過世的夏伯伯重諾,親自敲定了這門婚事。只不過三年前夏謙要考科舉,婚事便暫且擱置了。
蕭音知道自己不算美人,至少跟夏家的姑娘們比,差得太遠。而且已經二十歲了,算是個老姑娘,夏謙心中難免不滿。可他們已經成親,日子總是要過的。
她斟酌著開口:「夫君,我知道你沒睡。你我的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可我從小就認定了你。我會為你生兒育女,好好孝敬公婆祖母,將來你若有看中的姑娘,納入房中,我也會以姐妹相待……」
蕭音看夏謙還是一動不動的,想起自己悲涼的身世,忍不住傷心落淚:「阿音自及笄一直等著夫君。不敢求夫君的寵愛,只求夫君不要嫌棄……我,我什麼都願意為夫君做。」
她哭泣時的聲音柔柔軟軟的,像只小奶貓。夏謙轉過身去,見她蓋頭半掀在頭頂,白皙的臉頰紅撲撲的,睫毛上沾著淚珠,原本不出眾的相貌陡然生出了股楚楚可憐之感。
夏謙胸中正聚著一團火,伸手便將她拉了過來,直接壓在身下。
眼前清秀的面容彷彿變成了那張勾人心魄的臉:長而濃密的睫毛撲閃著,如月似水的眼眸望著他,微張的檀口似乎等著他來吻。夏謙痴迷地摸著,一下子動情地親了上去,恨不得將她吞裹入腹!再抬頭時,那張臉又變成了蕭音普通的容貌。
夏謙愣了片刻,不甘,惱怒,執拗全都湧上了心頭。他動手撕扯蕭音的喜服,衣裳碎裂,潔白無瑕的女子**更加刺激了他的情/欲。
他一點都不溫柔,甚至很粗暴,蕭音有些被他嚇到,瑟瑟發抖又不敢反抗。
……
夏初嵐舉著燈籠在拱橋附近找,怎麼也找不到那本書。
她細細想了想,猜測書應該是被那個男人拿走了。
夏初嵐有些想不通。按理說書這種東西,其貌不揚,普通人想必看不出什麼名堂,更不會拿走。但若能看出那是當年由沈括之子沈沖主持修訂,汴京國子監印製的版本,如今市價勝於黃金,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有如此眼力的,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如此人物,怎麼會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呢?
「姑娘,要不奴婢去問問管家?」思安一邊撥著草叢一邊問。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書在哪裡。回去吧。」夏初嵐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帶著一群人往回走。江南的五月,梅雨季節,空氣濕熱。原主的身體不算硬朗,甚至還有點嬌氣,故而她穿得比旁人都多。
夏初嵐踏上長廊,聽到花牆那邊來了兩個侍女,正小聲議論:「剛才我奉二夫人的命令去含英院送東西,你猜怎麼著?少夫人在裡頭又哭又叫的,聽得我渾身不舒服。」
「我娘說女子初夜,總會有些疼的。若夫君懂得憐惜,新婚夜也不會太辛苦。」
「是嗎?我看少夫人的陪嫁侍女和嬤嬤臉色都變了,少夫人好像在哀求大公子呢。」
「真沒想到,大公子一個讀書人居然……唉,別說了,仔細被主子們聽見。」
那邊燈火漸遠,夏初嵐慢慢地在廊下走,彷彿什麼都沒聽見。思安在後面扯了扯趙嬤嬤的袖子,耳語道:「真想不到,大公子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房事上竟然這麼可怕。少夫人一個弱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趙嬤嬤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懂什麼,興許是大公子想疼新夫人呢。床笫間的事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思安撇了撇嘴,嘀咕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英國公世子……」話一出口,她就連忙摀住嘴巴,瞪大雙眼看著前面夏初嵐的背影。
趙嬤嬤也是身子一僵,埋怨地看了思安一眼,生怕惹姑娘不痛快。
夏初嵐卻沒怎麼在意,她的心思全都在那本書上。那人有意隱瞞身份,想必找起來並不容易。就算找到了,他既然拿走,還會乖乖把書交出來嗎?
「姐姐!姐姐!」遊廊的盡頭奔過來一個少年,一下停在她的面前。
「衍兒?」夏初嵐叫道。
少年抬起頭,圓臉蛋,眉目清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極有靈氣,咧著嘴笑。這是長房唯一的男丁夏衍,今年十二歲。
幾個伺候的侍女和嬤嬤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忙向夏初嵐行禮:「姑娘恕罪,六公子非要來找您,我們也攔不住。」
夏初嵐擺了擺手,低頭問少年:「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今日大哥成親,我跟四姐五姐他們玩了許久。明日先生考課,我怕答不出來,不敢睡。姐姐能不能幫我?」夏衍搖著夏初嵐的手臂,懇求道。
夏柏盛極重視子女的教育,連女兒也是開蒙起就請了當地有名的先生來教。原主算不錯,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琴棋書畫都懂一些,不輸給普通的大家閨秀。
夏初嵐應了夏衍,一起往他和杜氏住的石麟院走。杜氏體弱多病,早已經睡下,夏初嵐便沒有過去打擾。
夏衍的課業很好,在族學裡頭算是佼佼者。夏初嵐沒費多大的工夫就幫他溫習好了功課。夏衍長長地出了口氣:「謝謝姐姐,明日我就不怕先生問了。」
夏初嵐淡淡一笑:「不早了,收拾下睡吧。」
「是。」夏衍聽話地開始整理書籍。他將所有的書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文房四寶也都擦得乾乾淨淨。桌上擺著一本顧行簡編修的《論語集注》,邊角被仔細修補過,顯然是多次翻閱所致。
「近來在讀這本書?」夏初嵐拿起來問道。
夏衍點了點頭:「族學的先生要我們看的。恰好爹爹的書閣裡有,我就拿來了。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選拔天子門生,號稱是天下文章第一人。他修的這本書道理深入淺出,我讀了受益良多。可惜我沒有機會聽他講課。」
顧行簡的書,可謂是「朝出鏤板,暮傳咸陽」,十分地搶手。如果動作慢一點,可能都搶不到。
夏初嵐看夏衍臉上滿是遺憾之色,寬慰道:「爹說過,學問勤中得。也許很多年後,有人會以聽你的一堂課為榮。」
夏衍的小臉又明亮起來,抓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嗯。你早點睡,我先走了。」夏初嵐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站了起來。夏衍連忙跟著起身,恭敬地目送她出去。隨後,嬤嬤和婢女們進來伺候他寬衣。他老成地嘆了口氣,嬤嬤好笑地問他:「六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夏衍沒回答,耷拉著腦袋,逕自抱了《論語集注》爬上床。自從那年英國公府的人來過以後,活潑愛笑的姐姐就變得冷冰冰的。今日的功課,他其實自己也可以完成,只是想跟姐姐多親近親近。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手中的書。總有一日他要高中,入朝為官,找那個英國公世子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