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平只是個下人, 所以沒有被放進相府裡, 就在門房呆了半日,跟輪換下來的守衛閒聊。他聽那個從官邸跟過來的守衛說, 這些年宰相身邊別說是個妾室了,就連個侍女都沒有, 一直潔身自好。
六平覺得不可思議。宰相高位,投懷送抱的女子肯定不少, 相爺當真就沒對誰動過心?
中午他跟門房的人一起用了午飯,有人來告訴他夏初嵐和夏衍要出來了,讓他先去取馬車。
六平取了馬車,就坐在府門外等。果然,沒過多久,夏初嵐姐弟倆就出來了。
「姑娘, 我們回三老爺那兒嗎?」六平扶他們上馬車,然後問道。
夏初嵐道:「回吧。」
馬車駛出了裕民坊, 那種莊嚴和高貴的氛圍又轉換成了市井間的喧鬧, 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夏初嵐剛才在眾人面前強壯鎮定,實則是不知所措。眼下馬車裡只有夏衍一個人,她拍了下餘熱未消的臉頰,看向窗外。
她長這麼大, 還從未跟誰如此親近過。
她更沒想到他會主動親她,雖然只是微微碰了下嘴角,猶如蜻蜓點水一樣,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可那一刻, 他溫熱的氣息都噴在她的臉上,悠悠的檀香味,至今好像還未散去。她當時不知該怎麼辦,只能先逃開了。
那人,真的沒有追求過女孩兒嗎?還是天生就擅長掌控人心,無論是朝堂上的百官還是她,全都得對他俯首稱臣。這個男人,表面上溫和無害,骨子裡卻透著股勢如破竹的強大。她莫名就敗下陣來了。
以前她總覺得沒有什麼是一個人解決不了的,所以遇到再糟糕的情況也咬牙堅持著。其實她也有無助的時候,只是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強大到允許她軟弱。
在他面前,她似乎不用裝得那麼堅強。
「姐姐,你跟先生吵架了嗎?」夏衍察覺到了不同尋常,好奇地問道,「是不是先生不喜歡你送的兔子?」
夏初嵐回過神來,回道:「沒有,他應該喜歡的。」
「那為何剛才吃飯的時候,你都不跟他說話?我覺得他老在看你呢。」夏衍認真地說道。
夏初嵐笑道:「小孩子管這麼多干什麼?」
夏衍覺得自從他要考補試之後,姐姐與他的關係便親近了許多,心下高興,挪過去坐到了夏初嵐的身邊:「回去我們要跟三叔說嗎?三叔會不會以為自己能陞官,都是因為姐姐?」
夏初嵐想了想道:「等你入了太學,我再找機會跟三叔說吧。我會在都城多留些時日。」
夏衍當然高興姐姐能留下來。畢竟太學每個月有四日的假可以外出,到時候他就又能跟姐姐一起去看先生了。
夏初嵐並不知道要如何跟三叔說起這件事。她跟顧行簡認識的時間尚短,彼此之間談不上十分瞭解,也不知道是否合適,談嫁娶可能都有點突然。但感情有時候就是一股衝動,喜歡便是喜歡。人生短短數十載,須臾之間已經白頭,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如果不合適,和離改嫁就好了。反正在當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等到了住處,夏柏青和柳氏還在院子裡收拾。柳氏看到夏初嵐和夏衍回來了,忙上前問道:「你們怎麼去了那麼久,吃過午飯了嗎?」
夏衍乖巧地應道:「三嬸,我們吃過了。」
「吃過就好。」柳氏也沒有多問。於她而言,夏初嵐不是那種普通的女孩子,做事很有主見,不需要他們這些長輩跟著操心。人好好地回來就行。
夏初嵐沒看到夏靜月,便問柳氏:「五妹去哪裡了?」
柳氏笑著回道:「她啊,按耐不住,到路口的瓦子去湊熱鬧了。」十四歲的小丫頭,正是貪玩的時候。夏柏青夫婦在這方面也不多約束她。
這個時候有人敲門,院子裡的人都愣了一下。他們剛到,不知是何人會上門拜訪?夏初嵐讓六平去開門,自己拉著夏衍避到後院去,聽前面有人進來了,高聲談笑,是男子的聲音。三叔好像請他進了堂屋,應該是相熟的人。夏初嵐便沒在意了,她覺得有點累,和夏衍各自回房休息。
她住的屋子是夏靜月的,擺著平日所用的琴棋書畫,還很細緻地放了香合和花瓶,瓶中插著鈴蘭,芳香陣陣,是很雅緻的閨房模樣。床上其實可以睡兩個人,但夏初嵐讓思安搬了被子到平榻上,自己除下衣物。大概是路上勞累,她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到了傍晚的時候,她睜開眼睛,暖黃的夕陽照在被子上,身子卻舒坦多了。思安坐在旁邊做針線,夏靜月也回來了,手撐著下巴在發呆。
「什麼時辰了?」夏初嵐起身問道。
「申末了。」思安把她的衣服捧來,替她換上。夏靜月才回過神來:「三姐姐醒了。」
夏初嵐看她不對勁,問道:「你怎麼了?」
思安嘴快,替夏靜月說道:「三老爺一陞官,就有舊同僚上門說親了。對方是館閣裡的修撰,尚未有功名在身,但今年是要考科舉的。不到二十歲,出身書香世家,最近被顧相選去伺候筆墨了。三老爺好像還挺滿意的。」說到顧相的時候,思安很快略過去,就怕被夏靜月聽出了什麼異常。
夏初嵐尋思,說的莫不是今日在敞軒裡看到的那個秀氣的年輕人?雖然有些莽撞無知,但看上去挺單純的。何況館閣裡的修撰可不是誰都能當的,應該是祖上有恩蔭,加之自身的才華,才能進去。
身家清白,才華橫溢,年紀也與夏靜月般配。可看夏靜月的樣子,分明有些牴觸。夏初嵐問到:「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夏靜月下意識地搖頭。說出來,三姐姐一定會以為她瘋了。那個人離他們的生活實在太遙遠了。而且也談不上喜歡,只是萬分仰慕,像仰慕曹子建和東坡居士一樣的。
於她而言,能見那個人一面,跟他說上幾句話就足夠了。她太卑微,不值得一提,不會去肖想那樣的人。
「不,沒有。只是爹娘雖滿意,我卻沒見過對方,總覺得心裡沒底。」夏靜月也是個挺有主見的女子,畢竟是從未見過的人,總要自己相看過了才能放心。否則就跟關撲一樣,全憑運氣了。
「這有何難?你若害羞,便找個人將他約出來說話,你躲在旁邊看清楚不就好了?」夏初嵐乾脆地說道。
夏靜月想想也是,立刻有了精神:「我去跟爹爹說說。」
***
顧四娘子竄了門回來,想立刻回房沐浴。但侍女說老夫人有請,她只得過去一趟。
一進門就看到地上桌子上全都是畫像和名帖。她道:「娘,您這是做什麼?」
「素蘭,來幫你弟弟看看,挑哪家的姑娘做妻子好?」老夫人招手道。
顧素蘭以為自己聽錯:「那個冰碴子願意娶媳婦了?」她跟顧居敬可不一樣,非常不喜歡顧行簡。剛認回家的時候,他就對他們很冷淡,根本不像一家人,這麼多年也沒緩和過。
老夫人皺眉道:「那是你弟弟,你怎麼說話的?」
顧素蘭逕自坐了下來,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吃:「娘,我勸您就別操心了,那人不會領情的。只有二哥才把他當寶,這些年他為我們做過什麼?還不是居他宰相高位,不願認我們這幫親戚麼。」
顧素蘭跟顧行簡之間是結了梁子的。她在顧家沒有發跡以前,喜歡上同鄉的一個書生。那書生家中清貧,幾次科舉都不中,鬱鬱寡歡,後來染上好賭的惡習,顧素蘭就一直拿家裡的錢貼補他。那書生眼見顧家越來越好,賭得也愈發大,還在輸紅了眼的情況下,將對賭的一個衙內的手臂打折了。
書生後來被抓了起來,那衙內家裡向官府施壓,他被判流放沼瘴之地,跪求顧素蘭救他。那時候顧行簡還不是宰相,但也算個不小的官,只要他願意開口,書生還是能留在都城裡的。可是任顧素蘭說破了嘴,顧行簡也不為所動。最後書生就病死在了流放之地。
顧素蘭自此成了寡婦,膝下也沒有子女。她對書生的事耿耿於懷,加上顧居敬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她也就騎驢看戲本慢慢挑。至今還賴在顧家,靠顧居敬養著,不用侍奉公婆,也沒有妯娌小姑鬧心,也覺得挺好的。
她今日便是去參加忠義伯夫人辦的雅集。其實她從小沒讀過什麼書,哪裡知道雅集,純粹是去湊個熱鬧,打發時間。順便穿上新裁的裙子,剛買的頭面,去人前風光一把。
老夫人知道她素來跟顧行簡不合,喊她來挑,不過是因為她對京中這些世家貴女都很熟悉,多少能給個意見。
顧素蘭漫不經心地挑了幾個,就算完成了任務,然後便起身道:「娘,我今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根本不在此處,也懶得與她多說,放她回去了。又招手叫來一個侍女,將顧素蘭挑出來的畫像一一捲好,放進她的懷裡:「你把這些畫像都送到相府去,讓相爺挑一個出來。就說他若十日之後不給我個結果,我就絕食。」
那侍女嚇了一跳,呆在原地不敢動。這豈不是在威脅宰相?
老夫人瞪她:「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侍女不敢怠慢,苦著張臉,抱上東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