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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寵》第160章
第160章 番外一

 隆興六年的春天, 臨安比往年都要熱鬧。因為金國的使臣再度來訪, 商議宋金邊境互市一事。

 六歲的顧長澤抱著書走進學堂裡面, 好幾雙眼睛都盯著他看。他淡定地坐下來,整理書本。他長得像他娘親,十分明麗,再加上一直被說是個神童,還有個宰相爹爹, 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焦點。

 自他認字開始,爹爹總是抽時間親自給他上課,後來周圍的叔叔伯伯都把自家孩子往他們家裡塞, 美其名曰給他「伴讀」。

 娘親便把相府的一個院子整修了做學堂,勉強能坐下十個人。他們家這個私學規模不大, 可來上課的都是響噹噹的人物, 除了他的爹爹親自教課外,國子監祭酒, 門下省侍中張詠, 秘書監錢朴,還有最年輕的吏部侍郎吳均都是常客。

 顧家瑞從前面轉過頭來:「阿澤, 昨天錢大人留的算術課業你借我看看嘛。」

 顧長澤皺眉,抿著紅潤的嘴唇道:「哥哥又想抄作業?要是被伯父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哎,我就跟我爹說我不是讀書的料, 他偏不信。」顧家瑞摸了摸後腦勺, 幽幽地盯了顧長澤一眼, 「又不是人人像你一樣聰明,生來是個神童來的。」

 顧長澤小大人一樣地嘆了口氣,把本子遞給他。

 顧家瑞滿意地拍了拍他的頭:「乖啦。」

 這個時候吳均從外面走進來,所有人都站起來行禮。吳均笑了笑,走到最前面的書桌後面立定:「今日顧相要去接待金國的使臣,特命我來教你們。你們的《論語》學到哪裡了?」

 眾人乖巧地應道:「里仁第四。」

 吳均道:「好,請大家翻開書,今天由我接著往下講。」

 學堂裡書聲琅琅,外面的杏花樹上並排立著幾隻早鶯,嘰嘰喳喳地,十分熱鬧。

 顧語辰牽著夏初嵐的手走到杏花樹下,手裡提著一個小籃子。趙嬤嬤和思安跟在她們後面,顧語辰抬頭,稚嫩的童聲說道:「娘親,樹好高,我采不到花。」

 夏初嵐便把她抱了起來,她仔細挑了一枝花折下來,還問趙嬤嬤和思安好不好看。

 夏初嵐看著她酷似自己的眉眼,微笑道:「辰兒,你真的要做杏花糕?你爹爹他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

 顧語辰驕傲地說道:「只要是我做的,爹爹肯定喜歡吃。爹爹還說要給我講故事呢。我得快些做好等爹爹回來,否則等顧長澤那個討厭鬼下學,就要跟我搶了。」

 夏初嵐摸了摸她的頭。這兩個孩子都太聰明了,她跟顧行簡並沒有特意引導,可他們開口說話比別的孩子早,認字比別的孩子快,就連記憶力都是同樣的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倒不希望孩子們能有多優秀,只希望他們一輩子能健康平安就好了。

 顧語辰拉了拉夏初嵐的手說道:「娘親不高興嗎?等我把爹爹搶過來,可以分給娘親一會兒。」

 夏初嵐哭笑不得,自從有了兩個孩子,顧行簡好像就有點分/身乏術了。好像早上她為他穿官服的時候,本來兩人正含情脈脈地溫存著,兩個小東西突然跑進來,一左一右地把他們爹爹給拉走了。那人啊,不僅討女人喜歡,也討孩子喜歡。只不過他不喜歡別人家的孩子,只喜歡自家的孩子。

 有時候夏初嵐都覺得,他太寵愛他們了,從來都舍不得打罵。

 吳均站在學堂裡,無意間看到窗外杏花樹下站立的女子,失神片刻。春日杏花滿枝頭,那女子穿著一身青色的團花褙子,他不禁想起:秋蘭蘼蕪,羅生堂下,綠葉素枝,芳菲襲予。

 當真是一種直擊人心的美貌和氣質。而且這些年,越發沉澱,散發著幽幽歲月的馨香。

 授課結束,孩子們一一行禮離開,結伴出去玩,只有顧長澤還坐在位置上看書。

 吳均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阿澤,你怎麼不走?」

 「今天姨父講的東西我還想再看看。啊,我忘記了,應該叫先生的。」顧長澤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關係,這裡沒有旁人了。」吳均坐在他身旁,有些心疼地看著他。身為顧行簡的孩子,自然會承受很多異於同齡人的壓力。想到自家那三歲的孩子還只會躲在他娘的懷裡撒嬌呢,而顧長澤三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讀書認字了。

 「阿澤,不要太辛苦了。你才六歲。」吳均語重心長地說道。

 顧長澤搖了搖小腦袋,回道:「姨父,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覺得辛苦。」

 吳均溫和地笑了笑,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今日有時間,哪裡看不明白?姨父可以再給你講一遍。」

 顧長澤靠在吳均的懷裡,用短短的手指點了幾處。他很喜歡姨父,因為姨父身上有像爹爹一樣的感覺:溫和寧靜,厚重有力。顧長澤一直覺得,除開爹爹,這世上最優秀的人應該就是姨父和小舅舅了。小舅舅年級尚小,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外面顧語辰采好了杏花,牽著趙嬤嬤去廚房裡面學做杏花糕。春/色無限好,夏初嵐本想在院子裡坐一坐,看到學堂裡的孩子三三兩兩地出來,唯獨沒看到顧長澤,就信步走到學堂外面,看到吳均正在教顧長澤讀書。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當年,看見顧行簡跟夏衍說話的樣子。她連忙後退兩步,沒有進去打擾他們。

 思安在旁道:「夫人不進去嗎?公子在裡面呢。」

 夏初嵐搖了搖頭。吳均雖為妹婿,但她跟夏靜月畢竟不是親姐妹。這些年吳均很得皇帝和顧行簡的器重,風頭正盛,很多人都拿他和顧行簡做比較。他本人也真的是謙謙君子,但夏初嵐總是本能地減少跟他的接觸,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夏初嵐回到竹居,南伯正拿撢子打掃顧行簡的書架,她連忙走過去,伸手道:「阿翁,我來吧。您腰不好,坐著休息。」

 南伯擺了擺手,擋著夏初嵐:「夫人別折煞我了。我本來就是個下人,平日您跟相爺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我反而不舒坦。我這人啊,閒不住的。」

 夏初嵐也沒勉強他,跟他隨意地閒話家常。南伯和趙嬤嬤正在給崇明找媳婦,兩個人每日都湊在一起合計,崇明卻很不配合。他那樣冷冰冰的性子,哪家姑娘都怕。

 南伯是老邁了,但眼不花耳不聾,關鍵是思路清晰,依舊洞若觀火。看院子裡那些桃花,杏花被他養得那般好,生命力旺盛,夏初嵐便覺得欣慰。

 「娘!」顧語辰在門外清脆地喊了一聲,捧著蒸好的杏花糕進來,「阿翁也在這裡,我剛好拿了兩個來。你們嘗嘗看。」

 南伯慈愛地摸了摸顧語辰的頭,從她手裡接過杏花糕咬了一口,由衷地讚歎道:「姑娘的手藝好著呢。」

 夏初嵐也點了點頭,是比她當年強多了。

 這時,思安走進來說道:「夫人,夏家的老夫人他們大概明日會到都城。」

 夏初嵐前陣子收到杜氏的信,說有事要進都城一趟,與她商量,便問道:「給娘他們住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嗎?」

 思安回道:「早就收拾好了。也給三夫人那邊去了信,明日相府可熱鬧了呢。」

 她話音剛落,顧長澤從門外走進來,鄭重地向夏初嵐行了禮:「娘親,孩兒下學了。」

 夏初嵐問他:「姨父走了?」

 顧長澤點了點頭:「姨父說不親自過來告辭了,要孩兒代為轉告。明日外祖母和小舅舅他們會到嗎?」

 得到夏初嵐肯定的答覆後,他心裡也有些期待。顧語辰在旁邊說道:「顧長澤,要不要嘗嘗我做的杏花糕?」

 「不要,我不喜歡甜的東西。」顧長澤毫不猶豫地拒絕,「我昨日給你的字帖你寫了嗎?」

 顧語辰支吾地說沒有,顧長澤說了句什麼,兩個人忽然爭論起來,誰也不肯讓誰,連夏初嵐出言制止也沒用。

 夏初嵐索性坐下來看相府的賬本,任由他們兩個吵。南伯和思安又拿他們兩個沒辦法,只能站在旁邊面面相覷。

 吵著吵著,顧長澤便佔了上風。顧語辰委屈地看了夏初嵐一眼,見夏初嵐絲毫沒有維護她的意思,就氣呼呼地跑出去了。思安追出去,但她跑得太快了,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顧長澤有些心虛,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低垂著頭。夏初嵐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來說道:「阿澤,每個人都有擅長的東西,也都有自己的短處。你不能拿自己的長處去跟辰兒比,這是不公平的。如果春夏秋冬,四季都開一樣的花,而每朵花的顏色形狀都一樣,你還會覺得好看嗎?」

 顧長澤小聲道:「娘親,孩兒錯了。不該那麼說姐姐,回頭我向她道歉。」

 夏初嵐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苛責的話。

 顧語辰跑到杏花樹下,委屈地哭了起來。無論任何時候,只要她跟顧長澤吵架,娘親都不幫她。她心裡本來覺得娘親更喜歡顧長澤,因為顧長澤的名字是娘親取的,希望他能一輩子福澤綿長。而顧語辰的名字則是爹爹取的,希望她妙語連珠,討人喜歡,人生能夠亮若星辰。

 一陣輕風吹過,杏花如春雨般灑落,地上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把小小的她籠罩進去,只不過她哭得正傷心,沒有發現。

 「誰把我們辰兒弄哭了?」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顧語辰驚訝地張開嘴,轉身看到顧行簡站在那裡。

 「爹爹!」她撲過去抱住顧行簡的腿,「顧長澤又欺負我!他說我笨,只喜歡做針線女紅,做糕點,不喜歡讀書寫字,不配做爹爹的女兒。」

 顧行簡單膝跪下來,讓她靠在自己的頸窩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道:「喜歡做針線女紅有什麼不好?以後用得到的。」他想起某人當年做的那件歪七扭八的中衣,臉上的笑意更深,「至少以後可以給爹做衣裳。不哭了,再哭就變成小花貓了。」

 顧語辰撲閃撲閃眼睛,抬手擦眼淚,認真地問道:「爹爹真的不會嫌棄我嗎?顧長澤讀了那麼多書,字又寫得像爹爹,連娘親都更喜歡他。」說完扁了扁嘴,又有些委屈。

 顧行簡抬手將她小臉上的淚痕擦掉,然後將她抱了起來:「在你娘心裡,你和長澤是一樣的。爹爹問你,你更喜歡爹爹還是娘親?」

 顧語辰摟著顧行簡的脖子,有點犯難。

 顧行簡笑道:「你看,辰兒自己都答不出來,為何要說娘親更喜歡長澤呢?」

 顧語辰似懂非懂,小腦袋靠在顧行簡的肩上。顧行簡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抱著她往竹居走。

 顧行簡還沒到竹居,就看到夏初嵐從裡面出來,好像是要去找女兒的。他走過去,輕聲道:「我在花園找到她,睡著了。」

 夏初嵐看到顧語辰像只小奶貓一樣趴在父親的肩上,伸手把女兒接了過來,抱到房間裡去安置了。顧行簡跟在她身後進去,看她給女兒蓋被子,怕枕頭太高她睡得不舒服,又用被子的一角疊整齊了枕在她腦後。

 從兩個孩子出生到現在,她一直親力親為地照顧著,從來沒說過累。

 他們走到屋外,夏初嵐問道:「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應付金國的使臣?」

 顧行簡擁著她說道:「我總得給那些年輕人一點機會。否則我若有一日不在中書之位,何人能夠制約金國?」

 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精力的確大不如前了。夏初嵐摸了摸他的鬢角,前幾日剛拔了白髮,現在又長出來了。她鼻子發酸,靠在他的懷裡,手揪著他的衣襟。有的時候真怕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讓她跟這個人好好廝守。

 顧行簡抱著她,失笑道:「你們母女倆真是一模一樣。我哄完小的,又要哄大的啦?」

 夏初嵐收起情緒,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誰要你哄……辰兒為你學做了杏花糕,還在鍋裡熱著,你要不要嘗嘗?」

 「嗯,一定要嘗嘗。阿澤呢?」

 「去看書了。說今日吳均教了很多東西,想等你回來跟你說呢。」

 顧行簡擁著夏初嵐往前走,隨意地聊著家常。

 日光如點滴歲月被踩在他們腳下,一路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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