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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83章
☆、問葯

  船已停岸, 朱事頭將船隻文書送去市舶司, 徐鋒和柳暮言帶著人整庫,甲板上鬧轟轟的, 霍錦驍站在祁望艙房的桌案邊泡茶,時不時便看到人影從艙門前晃過。

  不多時茶便泡好,淡淡的茉莉香瀰漫整間艙房, 沁人心脾。

  祁望已將魏東辭請到艙中說話, 兩人正坐在窗前的交椅上寒暄。

  「雨前龍井,龍團茉莉?」魏東辭一聞茶香便開口。

  「你倒識貨,這是我們祁爺的私人珍藏, 平時連我都喝不著,便宜你了。」霍錦驍笑道。

  魏東辭聽到「我們」一詞,忽又記起金蟒島的事來,那時祁望從他手裡把人接走, 用的詞是……「我的人」?

  茶泡了兩壺,一壺斟入青瓷杯遞到東辭手,另一壺用的是祁望慣使的秦權, 她呈給祁望:「祁爺,茶。」

  「多謝。」祁望接茶淡道。

  霍錦驍最後才給自己倒了杯, 小心翼翼地捧著聞香。

  「這麼說來,你今天能喝到這茶是沾了我的光?」魏東辭笑她。

  「你多大臉啊?就知道往臉上貼金?」霍錦驍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魏東辭摸摸自己的臉, 正色道:「這張臉還是挺大的,行走江湖全靠它,貼的金都是道上朋友送的, 我自己不貼。」

  「……」霍錦驍自己就是皮糙肉厚的人,但比起魏東辭還是弱了些。

  幾年沒見,她差點就忘了,她這位青梅竹馬的師兄人前正經人後無賴,從小到大鬥嘴她就沒能在他手上討到過好,除非她撒沷哭給他看,那他必是要投降求饒的。江湖上對他的評價,什麼謙謙公子,什麼溫斂如玉……有一度霍錦驍以為他們說的魏東辭和她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祁望清咳一聲,打斷他們的對話,表情仍淡淡的。

  「讓祁兄見笑了,我與師妹自小便喜歡鬥嘴,太久沒見她,一時忘情。」魏東辭便向他抱拳。

  「魏盟主與小景都是性情中人,祁某倒羡慕得很。」祁望將壺放下,客氣道。

  「祁兄過獎了。」魏東辭看了看霍錦驍,又道,「我這師妹初涉江湖就入東海闖蕩,這兩年多虧祁兄代為提攜照顧,在下在此先謝過祁兄。」

  霍錦驍欲要回嘴,祁望卻已先開口:「魏盟主太客氣,小景是我平南的人,這兩年替在下分憂解難,幫了不少大忙,都是自己人,我照顧她也是應該。」

  魏東辭聞言卻是目光一亮,不無驕傲道:「那倒是,她怎麼著也是我師妹,性格雖然跳脫,又不愛按理出牌,但一身本事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同輩之中能其匹敵的,恐怕少之又少,平南得她,可謂如虎添翼,我這做師兄的與有榮焉。」

  霍錦驍正靠著書案飲茶,聞言差點把茶噴回杯里。

  「魏東辭,你誇自己就誇自己,別拉上我。」

  「有么?」魏東辭挑眼睨她,眸中清光流轉,似桃花夾道而放。

  霍錦驍拎起銅壺過來就給他添水:「多喝茶,少說話。」

  「別鬧了。」祁望輕斥一句,岔開話題,「魏盟主此番前來碼頭,不知是否有要事在身,可有祁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此番是專程前來找祁兄的。」說起正事,魏東辭便不再言笑。

  「哦?魏盟主請說。」祁望道。

  霍錦驍也跟著安靜下來。

  「我想尋一味草藥,名為勾魚草,此葯常生於東海外島,最近不知何故各處醫館藥鋪都斷了貨,採買不到。我聽聞近日祁兄的船遠航回港,興許會有此葯,故冒昧前來打擾。」魏東辭道。

  「魏盟主言重。勾魚草我倒是知道,不過我不做藥材買賣,船上並無此草,恐怕要讓你白跑一趟了。」祁望歉然道,又問,「冒味問一句,魏盟主急尋此葯,莫非石潭港出了要緊的事?」

  「手上有幾位病患的病恰好需要這味葯罷了,並無大事。祁兄可知東海哪座島生有此草?」魏東辭毫不意外。

  「實在抱歉,祁某對藥材……還真無涉獵。」祁望思忖片刻歉然搖頭。

  「祁兄言重,是在下強人所難了。」魏東辭微微一笑,又小啜口茶,「今日能得飲此茶,再逢故人,此行不虛,在下謝過祁兄。」

  「客氣了,祁某隨時歡迎魏盟主來我這裏喝茶。」祁望笑道。

  魏東辭瞧著艙門外有人不斷前來探看,顯是有事尋祁望,卻礙於他在見客不便打擾,當下起身便要告辭。

  「祁爺,我有些事要找師兄,今天……」霍錦驍上前道。

  祁望看了眼兩人道:「去吧,你們師兄妹數年未見,是該好好敘敘,船上的事我盯著。」

  「多謝祁爺。」霍錦驍唇邊笑出花,道了聲謝便飛快扯著魏東辭的衣袖跑出艙去。

  祁望失神片刻,很快便打起精神。

  ————

  霍錦驍扯著魏東辭跑出祁望視線,停在人少的地方后才道:「說吧,你遇上什麼棘手事?」

  日光斜來,照出她滿臉嚴肅。

  他什麼都瞞不過她。

  「這裏不方便說話。」魏東辭道。

  「你跟我來。」她轉身便走,領著他往自己的艙房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打招呼,又拿好奇的目光打量魏東辭。魏東辭泰然自若,一邊走一邊默默看霍錦驍的背影。他守了十幾年的小姑娘長大了,不會再緊緊牽著的衣角跟在他背後,生怕他將她丟下了,錯過的這四年時間,他窮盡一生都補不回來。

  如此想著,酸楚頓起,他的笑便有了澀意,只是霍錦驍一轉頭,他又恢復如常。

  「這是你房間?」他跟她穿過甬道,進了間艙房。

  艙房比不上祁望那間,但比起她初上玄鷹號的屋子還是大上許多,只是光線不大好。她將馬燈點上,關起艙門,這才回頭與他坐到椅上,道:「快說,到底出了何事?你在北三省呆得好好的,忽然跑到沿海三省蹚什麼渾水?還有,前年你為何要誅殺金蟒四煞?」

  「打住!」魏東辭忙抬手阻止她,「你問題太多,一個個來。」

  「快說!」霍錦驍催他。

  「說來話長,你可知道石潭程家與清遠山莊?」

  霍錦驍點點頭,江湖中事她還是略有耳聞的。魏東辭便將程家與清遠山莊的紛爭始末並程家中毒一事詳細說了遍。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海上切斷了勾魚草的貨源?那毒並非清遠山莊的人所下,意在挑起兩家之爭?」霍錦驍沉吟片刻開口。

  「只是我的猜測,但現在並非追究此事的時候,人命關天,解毒才是當務之急。」魏東辭頭一偏,湊近她。

  霍錦驍垂目想了想,起身道:「師兄可知道此草的模樣?」

  「自然知道。」他點頭。

  她便不說話,起身翻出筆墨紙硯擺到桌上,一邊研墨,一邊才開了口:「丹青妙手,畫出來我看看。」

  「勞煩你為我紅袖添墨了。」魏東辭將衣袖微挽,提筆醮墨。

  他的手白皙勻長,比女人的還漂亮,除了號脈拈針,也常執筆書畫,墨青指玉,真叫一個賞心悅目。霍錦驍舉起馬燈替他照著,想起從前他教自己習字畫畫,她每次寫過畫過,都會蹭得滿手墨,而他不管執筆再久,那手都是乾乾淨淨。她不服氣,趁他擱筆之時故意把手上的墨蹭到他手背上,他從來沒氣過。

  「好了。」魏東辭兩三筆就將勾魚草畫出。

  霍錦驍望去,他那畫線條利落,不過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形態精髓,栩栩如生。

  「這草……我知道哪裡有。」她把燈放下。

  魏東辭目光一亮:「在哪?」

  「石潭港南面有幾座無人荒島群,來回約需五日時間。」霍錦驍將畫取過又仔細辨認。

  「可有具體位置?我尋船出海。」魏東辭便替她掌燈。

  她搖頭:「這趟來石潭港船隊遇上些意外,無意間發現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記得航線,可以帶你去,不過你要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支會祁爺一聲。」

  事實上,當時船隊的船在那荒島附近擱淺,她與祁望一起上的島,祁望知道這事,但他剛才沒說,想來心中有所顧慮。

  「好,我等你消息。」魏東辭見她似有難言之意,便不再多問。

  「師兄放心吧,一百多條人命,我一定會幫你找到草,你寬心。」霍錦驍心中有些歉然,便安慰他。

  從小到大她都沒瞞過他一件事,一別四年,她卻有許多話不能再對他明言,她也知道,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必當看出她有所隱瞞,他不問,只是不願她為難。

  魏東辭擦了擦馬燈上的一點污痕,並未回答她。再怎麼裝作若無其事,都無法將四年的距離剪去,隔山隔水隔心,怎麼可能再與從前一樣?即便言笑間仍舊情切,也不過只是兒時情分。

  「看到你,我就寬心了。」他意有所指道。

  霍錦驍卻轉了身。正事說完,她忽覺局促。在外頭四周熱鬧,她與他忽然重逢,自然是歡喜相迎,坦蕩以對,可到私下兩人單獨相處時,她便覺得不妥了。

  「你等會,我有東西給你。」她岔開話題,很快俯到自己床下,費力從裡頭拖出一大一兩口箱子。

  「什麼東西?」他蹲到她對面,幫她將箱子拖出。

  霍錦驍坐到地上,將小箱子打開,從中取出包袱在床上打開,裡頭是疊得整齊的厚實毛皮,毛色純白光亮,她將毛皮掀開,皮里還裹著別的東西。

  「拿去。這是我去年遠航一年搜集到的他國葯錄、醫書,至於這套刮骨割肉的刀,是高貞國皇家醫館的專用品,還有這些古怪的西洋葯……不知道對你有沒幫助,都給你。」霍錦驍便將東西一件件塞給他。

  魏東辭的目光便隨著她的手愈發幽沉。

  「這塊毛皮是在漆琉島買的,原想回石潭找間手藝好的鋪子給你做身大氅,既然遇上了你,索性就給你吧,我也不知道你如今喜歡什麼樣的衣裳。」

  最後,霍錦驍才將毛皮推向他。

  出海一年,每到一處,但凡看到他喜好的東西,她就要買下。

  便沒了男女情分,他也仍是她師兄,而這一重關係,哪怕全雲谷亦或是全天下人都背棄他魏東辭,她也不會放手。

  「小梨兒……」魏東辭心緒忽亂。

  霍錦驍只將臉一側,淡道:「師兄,我不是單給你一個人。這箱是給雲谷的各位長輩和師兄弟們買的,我本想這趟回來找人送去雲谷,如今便一道交託你,煩勞你替我送回雲谷。裏面的禮物,我都已貼好名姓。」

  她說著將大箱子打開,裏面果然裝滿東西。

  「小梨兒,我是『咚糍』。」魏東辭摩挲著皮毛,只覺暖得催心。

  「小時候的名號,你提來作甚。」她蓋上箱子,靠著床沿坐好,「你還沒告訴我別的事呢,快說。」

  「不說了,你先忙你的。若是想聽,酉正我在北街的涼茶鋪子等你,你忙完過來找我。」魏東辭收拾心情,揚起笑臉神秘道,「我這……有海神三爺的消息。」

  「你怎知……」霍錦驍一驚,話才出口便反應過來,「你試探我?」

  「我猜中了?」魏東辭笑得更歡。

  過了四年在他面前還是藏不了事,霍錦驍氣極,抱起皮毛就朝他腦袋砸去。

  魏東辭「哈哈」笑著接下,霍錦驍卻已站起出門。

  「華威,大良,吩咐下去,一會裡面那人會搬兩口箱子出來,你們誰都不許幫忙!」

  遠遠的,霍錦驍聲音傳來。

  華威與大良應了聲「是」,滿臉好奇地相視一眼,霍錦驍才剛背過身去,這二人便「哧溜」一下衝到她房門外朝里張望,要看那得罪了霍錦驍的倒霉鬼。

  魏東辭彎著腰費力拖箱子,見到二人扒在門邊,露了個笑繼續拖。

  想不到堂堂的六省盟主今日也要在此做苦力,不過這苦力做得倒是心甘情願。

  也罷,既已將人找著,餘事便緩緩圖之吧。四年隔了個海,終非一朝一夕可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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