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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90章
☆、傷重驚魂

  荒島無人居住, 島上草木生長旺盛, 無路可進。島嶼不大,船在外圍繞島一圈只要半個時辰也綽綽有餘, 遠望之時便能看到整個島嶼的輪廓。

  「淺灘上的那片岩石縫間有許多。」霍錦驍指著近在眼前的岩石堆率先從小船跳到海水裡。

  大船無法靠過來,他們只能改坐窄長的漿舟,一舟六人, 劃到水深及膝處就很難再動, 他們要在這裏跳下船,再將船拖上沙灘。時間已到申時,再有一個時辰左右太陽便開始落山, 他們要趕在天黑前回到大船。

  「小心點。」魏東辭在後頭念叨她一句。

  因要涉水,霍錦驍將鞋給脫了,露出截白皙的小腿,赤足往淺灘上走, 那沙里也不知有什麼,萬一被割傷可不好處理。

  「沒事兒,這裏的沙子軟。」霍錦驍走得飛快, 腳丫子上沾了一大片海沙。

  幾人轉眼間就到岩堆前。岩堆的泥縫裡長著不少植物,魏東辭一眼望去, 卻沒發現勾魚草。

  「你該不會記錯,害得我們白跑這一趟吧?我程家百余條性命可還等著救命呢!」程雪君急道。

  「不可能。」霍錦驍走到岩石中央, 舉目四望,這地點沒錯。

  「那為何沒有草?」程雪君因著白天那記耳光對她心存怨恨,又兼心急草藥, 對她更是不滿,「若是耽擱我們救人,害了我家,我便與你拚命!」

  「夠了。」東辭正蹲地查看,聞言抬頭冷道,「她替程家尋葯不過道義相助,若找到是恩,找不到是命,程姑娘非但不心存感激,反以性命相迫,是何道理?程老爺平日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的嗎?百年程家,後人卻連知恩圖報這四字都不會讀了?」

  霍錦驍聞言便不出聲,反正有他在的時候,但凡有人要欺負她,他都不會放過。從前在雲谷,因為一個磨崖石刻的「烏」字被她讀成「鳥」字,進而讓她受到一眾同門的群嘲,這人為了這茬竟偷偷在「烏」字中間鑿個點,活生生把字給改了,第二次再來時,眾師兄弟便全都傻了,只有他拉著她的手,誇她說得對。

  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要較起勁來,一百個程雪君都說不過他,更何況她還不佔理。

  程雪君被他說得語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半晌才道:「你為何老是護著這人?」

  若是個女人也就罷了,可這人是個男的!

  「她是我的人,我不護她要護誰?」東辭想也不想回答道,手裡后的小巧鐵鏟已把縫中泥土剷出。

  「師妹,別說了,尋葯要緊。」程家的弟子忙阻止程雪君繼續開口。

  這一路上眾人有目共睹,霍錦驍又出力又救人,幫了程家不少,反觀身為大小姐的程雪君只知抱怨撒脾氣,叫人心煩。從前年歲尚小,師兄弟們覺得她刁蠻也可愛,可如今年歲漸長,這脾氣越發蠻橫,讓人不喜。其實全門上下都知道她鍾意魏東辭,為了這人也不知推掉多少門親事,連程老爺子都親自為她試探過魏東辭,偏偏魏東辭這人別的話都好說,唯獨在親事之上,他拒絕得那是連一點餘地和顏面都沒給程家留,就這樣她還死心眼粘著人,也不知中了什麼邪。

  「這裡有勾魚草,不過被人采走了。」東辭鏟起一把泥,伸手拔散土,從其間拈起一段草根,「這是勾魚草的根。」

  「這兒是荒島,短短數日,怎會突然全被人采走?」霍錦驍納悶道。

  「可能是別處的採藥船經過。」魏東辭抖掉沙站起,舉目四望,沙灘不大,岩石還有好幾片。

  「那可如何是好?」程家弟子憂道。

  「島上其他地方可能還有,我們分頭找。這是勾魚草的圖樣,你們往東,我們往西,一個時辰后在這裡會合。」魏東辭取出圖樣交給他們。

  「好,就依魏盟主之意。」對方收下圖樣,向他抱拳,趁程雪君發脾氣之前將人給拉走。

  程家三人一去,霍錦驍頓覺耳根子清靜不少,她把腳上沙子抖散,一邊穿鞋,一邊往前跳,跳了兩步她回頭:「你怎麼不走?」

  魏東辭還站在原處,正望著山上。

  「不去那邊,我們進山。」

  ————

  島雖不大,可林子卻茂密,從外邊看不到林中景象。

  魏東辭神色微沉,駐足停在入林的草地上。這地方無人居住,雜草叢生,無路可走。

  「為何要進山?勾魚草長在近水的岩石沙縫裡,山上應該沒有。」霍錦驍奇道。

  魏東辭卻忽蹲下。

  「怎麼了?」霍錦驍覺得他奇怪,便跟著蹲到他身畔,還未等他回答,便也一眼看到,「腳印?」

  地面潮濕,雜草被踩倒,壓出淺印,這淺印不止一處,凌亂地往山中延申。

  「不是採藥人的船。」魏東辭這時才說了實話,「勾魚草可入葯的只有莖葉,通常採藥人為了讓勾魚草再發葉,挖葯只擰地上莖葉,不傷其根,而剛才那塊岩石上泥中的勾魚草根已被扯斷,顯是挖葯的人以蠻力拔/出草藥,這並非採藥人所為。」

  「公子,你的意思是,有人先我們一步到這島上搶走草藥,且這些人還躲在山上?」佟岳生雙手抱劍環胸站在二人身邊問道。

  「極有可能。」魏東辭點頭,「我們往山裡去,就算不能找到那些人搶回葯,島另一側的懸壁上可能也生有勾魚草,就是采起來有些難度。」

  「既是如此,你為何支開程家的人?」霍錦驍不解。

  「他們礙事,且跟著我會有危險,幫不上忙倒要添亂,不如支開。」魏東辭說話間已往山裡走去。

  霍錦驍先是不明,轉念一想立刻會意。來的人既然搶葯,肯定與三爺有關,三爺要殺東辭,那在這島上極有可能設有埋伏要對付東辭,跟著他確實危險。難怪這一路都沒遇到船隻,原來三爺確實顧忌朝廷的船,所以不敢在海上直接開戰,而是選擇在島設伏。

  如此想著,她心裏一緊,還伴隨著更大的疑惑。

  在出航前,沒有人知道她要帶他們去哪座荒島,就連東辭都不知道,那三爺又是如何知道並且安排手下提前登島?除她之外,荒島位置只有平南船隊的人知道,可是他們並不曉得她的打算……除了一個人。

  「小梨兒,現在別琢磨這些。」魏東辭前行幾步,轉頭時發現她呆地原處,輕嘆一聲道,「找葯保命要緊,其餘的別想。」

  不需要她開口,他已然猜到她在懷疑什麼。

  以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若然他辜負了她的信任,所帶來的打擊於她而言必然是巨大的。

  魏東辭不希望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

  腳印延申到林中就不見了,霍錦驍運氣全身,施展《歸海經》留意四周情況,卻也沒發現異常,林中除了鳥獸蟲之外就沒有其餘生物。找不到人,他們便徑直往山頂爬去,島不大,山也不高,他們很快就走到另一側山崖處。

  這山崖臨海,其下是光滑陡峭的岩石,層疊沉入深海中,最下邊的石岩能被海浪敲到,縫隙里果真生有勾魚草。

  「我下去吧。」霍錦驍朝外探探身,道。

  「不行。」魏東辭拉住她,「懸崖陡峭,岩石難攀,我們沒有繩索,本就危險,若是再有埋伏,險上加險,我不同意。」

  「可若是回船尋繩,一來一回起碼耽擱一日,你的時間不夠了。這點高度於我而言不算什麼。」霍錦驍試了試腳,仍被他拉了回來。

  「別吵了,我下去。」佟岳生往外走了兩步。

  「佟叔,你得留下保護師兄,萬一上次那人再出現,我打不過。」霍錦驍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下去最好。

  「無妨,我很快就上來。公子暫托姑娘了。」佟岳生擺手。

  語罷,他已點地而下,幾個縱躍便踩著石岩下降許多,轉眼間就到採藥點。

  霍錦驍只得站在魏東辭身邊與他一道探頭向外看去,揚聲叮囑佟岳生。

  「佟叔——小心點。」

  佟岳生抬頭望來,微微一笑。

  正看著,霍錦驍卻覺背心發涼,四周竄過數道陰冷氣息,她抓起東辭的手轉頭,身後草木沒有變化,埋在暗處的人還未現身。

  「有埋伏。」霍錦驍小聲道,復又朝懸崖外喚起,「佟——」

  話說一半,她便看到佟叔半身陷入懸壁中,如蟲入蛛網掙扎不得出。對方將草藥挖走,正是為了引誘魏東辭到此地挖葯,他們不止在林中設了埋伏,在懸崖上也動了手腳,必要至東辭死地。

  她怎麼就沒察覺懸崖上的異常呢?

  「走!別管我,這是東洋浪人的障眼法,我能應付,你先帶公子走!」佟岳生吼聲震雷般響起。

  東洋浪人,其術號「忍」,極擅隱匿,便是她五官敏銳,一時間也難以察覺這細微的變化。東洋浪人在東海上只與海神三爺合作,果然是三爺要殺東辭。

  霍錦驍心念數變,動作卻沒猶疑,已拉著魏東辭往山下跑。

  ————

  茂盛大樹后閃身現出數人,黑衣蒙臉,看不見模樣。

  「怎麼?在找我家公子?」霍錦驍長劍已然在手。她唇還是笑著,目色卻已凜。

  黑衣人彼此交換了眼神,均未動手。明明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可不知為何追上時眼前卻只剩霍錦驍一個人,魏東辭不見蹤影。

  「魏東辭呢?」森冷聲音從樹林的某處傳來。

  霍錦驍耳根被刺得生疼,說話這人離得雖遠,可說話聲卻似響在她耳畔,可見其內力之深,正是上次追殺魏東辭之人。

  「別說笑了,我既然敢一個人獨挑你們,又怎會讓你們找到他?」霍錦驍脆聲回道。

  「無妨,抓了你也一樣,我不信他會不出現。」那人冷笑一聲,斷喝,「上。」

  霍錦驍已氣運全身,將五感敏銳提到極致,四周黑衣人的氣息盡落其心,這一戰,她沒有保留。

  黑衣人驟然發難,一涌而上,她手中長劍如電,在黑衣人間穿梭如流星,無數刀影織成密網襲來,捲起滿天枯葉,林中刀吼劍嘯如鬼泣,殺氣瀰漫。

  霍錦驍一劍割過旁者咽喉,血霧如雨,她長劍卻無停歇,四周的拳劍相交再度襲來,她震退胸`前刀影,卻避不過後背重掌。

  「咳。」踉蹌數步,她急喘著壓下胸中沸騰,睜著一雙噬血的眼看著眾人。

  黑衣人已躺倒三人,余者忽被其勢所懾,動作竟有些凝滯。

  密林間忽有道詭譎銳氣無聲無息射來,霍錦驍雖已察覺,卻覺腳步沉入灌鉛,竟難避開,她勉力震出劍氣抵禦,奈何那人內力委實比她高出數倍,那道銳氣勢如破竹,在她胸`前幻化鬼爪虛影,透胸而過。

  胸口血色暈染,綻作繁花。

  「錦驍——」

  隱約之間身後忽有急喝傳來,喝聲未落,魏東辭已掠至她身邊。

  「你……怎麼出來的?」霍錦驍身形晃了晃,倚到他胸`前。

  血滴滴嗒嗒往地上落,看得魏東辭臉色沉白,雙目染上陰戾。

  「你以為你點了我的穴,就真能困得住我?」他並未抱她,只是任她將頭倚在自己肩頭,聲音冰冷,毫無柔情,只有怒意。

  這次她為了避免出現上次在石潭港的情況,毫無預警地點了他的穴道,把他悄悄藏進山邊石隙里,獨自引開了殺手。

  「出來幹什麼?」霍錦驍知道他動怒了。

  從小到大,他對她生氣的次數趨指可數,每次必因大事,不過即使他生氣,她也還是我行我素,魏東辭恨透她這臭毛病。

  「哼,終於出來了。」躲在暗處那人又是一聲冷語,人卻已從林中飛出。

  四周的黑衣再度湧上。

  霍錦驍再度震劍,卻被魏東辭一掌敲落,她聽到他身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蟲蟻聲音,正驚疑不定,便東辭在她耳邊輕嘆道:「小梨兒,你別怕我,好不好?」

  她還未領會那話的意思,忽見他掌心血肉被一物從內咬破撕開,紅如寶石的蟲子鑽出,發出一聲刺耳震翅聲。

  江湖人都以為他是只羔羊,需要時刻被人周全保護,連霍錦驍也一直如此以為,直到今日。

  魏東辭有佛手慈心的稱號,江湖上很少傳出他親自出手殺人的傳說。

  那只是因為,看過他出手的人,都被他殺了。

  佛心之下,便是魔心。

  東辭不是過去的東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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