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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88章
☆、偷親

  船在海上行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日落時分接近千山島, 往後的航線便全憑霍錦驍記憶,為免偏離目標, 她得負責瞭望,時刻盯著海域,因又是夜晚難度加重, 她必須全神貫注, 這一夜下來精力耗損巨大。

  所幸天明時分她就已看到遠處熟悉的島嶼,沿著這幾座小島往前航行,不出半日便能抵達目的地。霍錦驍將最後的線路告訴黃浩與舵手, 回到甲板上靠著船舷就躺倒,也不回艙房。

  她累壞,眼睛又酸又澀,不想睜開。四周除了海浪沒有別的聲音, 陽光照得人暖融,風又刮散熱度,倒是愜意得正正好, 比煩悶的艙房要暢快許多。

  船隨著浪一浮一沉,像兒時的搖籃, 晃得她昏昏欲睡。她躺了許久,忽察覺有人坐到她身邊, 淡淡葯香傳來,她不睜眼也知是東辭。

  魏東辭沒說話,只安靜靠著船舷坐在她身邊。霍錦驍沐浴在淺金的陽光里, 一手為枕,一手為蓋,躺得舒坦,她易了容,看不出本來模樣,只有唇沒變,仍是微微翹起,像硃色的菱角,也不知咬一口下去,會不會嘗到鮮嫩的白菱肉?

  他看得有些失神。

  她長大了,出落得更加迷人,他再也無法用小時候純粹歡喜的目光看她,有些讓人躁動的心情像魔念般抽芽生葉,發瘋般爬滿心頭。

  他湊近她一些俯下頭,盯著她綿彈的唇。

  霍錦驍輕吸吸鼻子,覺得葯香濃了些,那香氣很好聞,叫人安心,恍恍惚惚間,又有道溫熱的氣息拂過臉頰,她覺得癢便撓了撓臉。似乎有人面朝面靠過來,已經離她很近很近,近到她能感受他身上起伏的心跳。

  她一驚,睜開眼。

  東辭俯望而的臉龐就停在眼前,鼻頭幾乎撞上她的鼻尖。

  兩人四目相交,大眼相瞪,各自石化。

  他這一眼,有讓人臉紅心跳的灼熱,不是兒時的溫柔,於她而言太過陌生。

  「師兄……你要做什麼?」霍錦驍抿了下唇才開口,聲音微沙。

  東辭猛地驚醒,目光從她唇間挪開。

  「你剛才睡著做了噩夢,一直喊我名字,所以我來看看。」他坐直身子,鎮定解釋。

  「噩夢?你確定?」霍錦驍盯著他發紅的耳根。

  這人只在兩種情況下會耳根發紅,一種是喝酒,另一種……

  十一歲那年,她趁他睡著時偷偷親過他一次,就眼睜睜看著他從臉紅到耳朵,熟透一樣。

  「我是來叫你吃早飯的。」魏東辭已經站起來,「你要是倦得慌,就先回艙去睡會,在這兒睡容易著涼。回頭我把吃食送去你艙房。」

  霍錦驍不說話,心裏狐疑。

  噩夢?她壓根就沒睡著,做哪門子噩夢?

  ————

  因即將到達小島,霍錦驍也不準備睡,回艙胡亂洗漱一番,抹了些東辭給的醒神葯便又出了艙房。魏東辭正坐在船舷上等她,船搖來晃去像要把人顛進海里,霍錦驍皺著眉上前。

  「你別坐這兒,一會該被顛進海里。」

  「有你在。你水性那麼好,不會見死不救。」魏東辭不以為意道。

  霍錦驍接過他遞來的饅頭慢條斯理吃起,一邊瞪他道:「不救!」

  「真不救?為什麼?」魏東辭從她手上掰走一小角饅頭送入自己口中。

  「你自己作死,我為何要救?」霍錦驍護住饅頭不讓他搶。

  「哦。」魏東辭拉長聲音,神色黯然,假意失落。

  霍錦驍見慣他假模假樣裝可憐,冷哼著往甲板中間走,才走出沒兩步,海上突然湧來大浪,船身劇烈顛起,她被顛得踉蹌幾步,船上響起一片驚呼,她身後更是傳來「撲通」一聲,有物入水。

  她急忙轉頭,船舷上卻沒了人影,她飛撲到船舷探身望去,只看到海面上水花濺落,魏東辭不見蹤影。

  見鬼,她這張烏鴉嘴說什麼中什麼?

  魏東辭本就不擅水,這裏又是海,底下暗流複雜,更是危險。霍錦驍心裏一急,不作多想就自船舷上跳下,一頭扎入海里。

  這裏水深,她看不到底,下頭一片深藍,只有些魚群游過,海面下的視線不清,她找不到東辭蹤跡,心急如焚。在水裡轉了兩圈沒發現人,她猛地將頭探出水面四望。

  四周水面一片寂靜,除了波浪翻湧而至將人推遠。船舷上已有許多人探身望來,大聲向她呼喝並拋來繩索。

  霍錦驍抹了把臉上的水,壓抑不住心裏憂懼,心神皆亂,在海面喊了幾聲,又要往水裡紮下去,冷不妨身後水花「嘩啦」直響,有人貼著她的背浮出水面。

  「在找我?」

  熟悉的聲音讓她欣喜若狂地轉身。

  果然,身後之人是東辭。

  「你沒事吧?」霍錦驍與他相視而浮,毫無意識自己已貼近他胸膛。

  魏東辭搖搖頭,撫上她眉眼:「眼睛怎麼紅了?我嚇到你了?」

  霍錦驍雙眼通紅,仿似哭泣。

  「海水泡的。」她揉揉眼,不肯承認心急,「你怎麼……」

  「你師兄沒你想得那樣一無是處。除了武功之外,只要能學的,將來可以派上用場的,我都會學。小梨兒,保護人不一定需要武功。」魏東辭來三港兩年,早將水性摸透。

  雖然沒有武功,但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她。但凡能自保救人的本事,他有機會就都學,只不過他的小梨兒本事大,還無須別人保護,他亦希望永遠不會有用到的時刻,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她一直以為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是她在追逐他的腳步,卻不知他為了追上她的成長不斷逼自己強大,就像比肩而生的兩棵樹,從過去到現在。

  「所以你才剛騙我?」霍錦驍拉長臉,想著剛才尋不著他時的心情,那股后怕就化作怒焰。

  「我沒說我不會水,是你先入為主。」他正說著,就見她紅通通的眼眶裡聚起水霧。

  他有多年沒見她哭過,如今乍一見胸口驟緊,不由伸手在水裡環上她的腰:「我……我錯……」

  時光彷彿回到小時候,她只要扁嘴紅眼,他就會笨拙哄她,那麼伶俐的口齒竟一點用場都派不上,連她父母都感嘆,這是遇上天敵。

  霍錦驍天生就是用來克他魏東辭的。

  「泅水是這兩年剛學的,我還來不及告訴你,才剛只是與你說笑,誰知道那浪頭來得巧,定是罰我逗你,你別生氣。得空我把這四年的事都告訴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魏東辭見她眨一下眼就眨出顆淚珠,收緊手臂將人抱到懷裡安慰。

  「誰要聽你說這些陳年舊事,你一別兩年,音信全無,生死不知,還有什麼可說的!」霍錦驍怒上心頭,新仇舊賬一起來,將他狠狠推開,扯著身邊的繩索施力一躍,人從海面飛起。

  「喂!你好歹也帶我上船!」魏東辭見她拋下自己上船,哭笑不得喚道。

  他的輕功還沒好到能輕鬆爬上船的地步。

  「你本事那麼大,自己上來。」霍錦驍已經站到甲板上,陰陰回了句,轉頭看到佟岳生又小聲道,「佟叔,麻煩你拉他上來。」

  說罷,她將手中長繩拋回海中。

  佟岳生點點頭,看這兩人極是無語。

  魏東辭抬頭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正無奈非常,卻見長繩飛回,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身邊,他正要笑,就聽到佟岳生道:「公子,拽緊繩,我拉你上來。」

  「……」魏東辭默默拉緊繩。

  ————

  那廂霍錦驍卻連衣裳也不及換,便去找黃浩。

  「黃把總,海里的浪不對,前面恐怕天象有異。」

  氣歸氣,她沒忘記正事,適才下水時她已察覺海中浪涌有異,水流氣息不對,那異樣感覺在船上並不明顯,到了水裡就突然清晰,連魚群的游移都有些亂。

  黃浩聽完她的解釋蹙眉不語,聽她所言天象有異之處恐怕就在他們航道之上,若要避讓航向就要偏離,可眼下晴空萬里,除了剛才一陣急浪外,並無絲毫異象。

  「我讓瞭望手盯緊些,一旦發現異常馬上應對。」

  霍錦驍知道他不信自己,事實上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眼下風平浪靜不像是有異常,這種情況她隨祁望出海這兩年裡並沒遇過,希望是她的錯覺,橫豎也快到目的地,當下她便也不強求,告辭回艙里,要水清洗。

  ————

  簡單清洗過後,她換過乾衣出來,正撞見魏東辭倚在甬道牆上。

  他也換過衣裳,潮濕的發尤顯黑青,沒有綰髻,鬆鬆半束,簪了枚檀色雲紋簪,兩綹長發自雙鬢前落下,眼神惑人。

  見她過來,他攔到甬道中間。

  「讓開。」霍錦驍冷道。

  「還氣?」魏東辭笑起,愈發蠱心。

  「沒有。」霍錦驍撇開頭。

  「給你,賠不是。」他將手裡摩娑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枚碧青剔透的玉簪,簪頭刻著小巧梨花,花蕊與瓣紋細膩,再仔細點便可以瞧見簪身中的一縷墨線,宛如碧湖沉墨。

  「這是何物?」

  「當年本要送你的及笄禮。」魏東辭笑容微黯。

  霍錦驍失神,沉默片刻終於接下,道:「多謝。」

  玉簪入手,猶帶他手上溫度。

  「小梨兒,這簪子里……有隻墨玉蠱,既能殺人,也能解毒,給你防身。」魏東辭一邊說,一邊小心看她。

  果然,她蹙了眉。

  「又是蠱?」霍錦驍正想問他,船忽左右晃起。

  兩人在甬道里站不穩,都靠到牆上,霍錦驍臉色微變,不再問簪子的事,將梨玉簪往髮髻里一插,道:「海上不太平,出去看看。」

  語罷,她便越過東辭出了艙。

  ————

  二人站上甲板時,船還搖晃不停,可奇怪的是,天空依舊是萬里晴空,四周幾乎無風,但浪卻涌得非常凶,就像有東西在海里攪動般。

  這次就連黃浩也察覺到異常,站在甲板上各自攀著桅杆扶手等物四下張望。

  瞭望手依舊看不到任何古怪。

  「黃把總,這情況太奇怪了,浪頭越打越大,我看不如讓甲板上不相干的人先進甲板下暫避,以防突發倩況。」霍錦驍便建議道。

  黃浩也點頭向眾人下令:「情況未明,甲板上所有人員回艙暫避,不得違令。」

  此令一下,甲板上的船員便都往甲板下跑,黃浩去舵室尋梢工與火長商量,雖說有些亂,眾人卻也不驚。

  「我不下去,艙里又黑又悶,我才出來呢。」唯一不滿的聲音,來自程雪君,「這天象不是好好的,為何要避?大驚小怪,我不進艙。」

  「就是。」杏妍附和自家姑娘。

  大小姐不進去,程家隨行的兩個弟子便也不敢離開,只得陪她站在船右側。

  浪花一浪大過一浪,白色水花濺上甲板,程雪君覺得有趣,自以為膽子大地伸手往外去拔,豈料大浪忽來,像要卷人般沷上她,她立時尖叫出聲,一個程家弟子見了,立刻伸手拉她,不料船晃得厲害,他只來及將程雪君推回甲板,自己卻被拋出甲板。

  情勢陡急,那人眼見要被浪吞噬,旁邊恰有兩名水兵跑過,兩人搭手急抓那人的手腕,堪堪將人抓住懸在了船外。船越晃越厲害,那人隨船搖擺不停,一直無法爬上來,兩個拉著他的水兵也有些吃不住力,跟著他往外滑。

  「師兄你快下去。」霍錦驍急語一聲,人已沖向他們。

  她衝到船舷邊,一手攀著船舷,半身探出船外,另一手揪住那人肩頭衣裳,把人用力往上提。有了她的幫助,人很快被拉上來,三人都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氣。

  魏東辭鬆口氣,快步上前。

  「你怎麼還不下去?」霍錦驍見到他急道。

  「他的腿傷了。」魏東辭已蹲在那個程家弟子身旁,雙手托起他的腿。

  那人痛呼出聲,腿上的褲子被血浸透。船身外裝有銳物,他這腿被浪頭卷著在銳物之上劃過,這傷可不輕。

  「沒傷到骨,還好。扶他回艙。」魏東辭向兩個水兵道。

水兵便一左一右架起那人進艙,魏東辭與霍錦驍跟在他們身後。

  「我都說我不想回去,剛才那只是意外!現在這浪不是已經停了?」程雪君仍不聽勸,不願回艙,連嬌妍勸她也沒用。

  浪果然平靜了些許,但霍錦驍卻覺得更加不安,空氣中隱約有股暴躁煩悶的氣息沉沉壓下,叫她極不舒服。

  「天象有異,程姑娘還是回艙以防萬一。」霍錦驍上前冷冷道。

  程雪君還要辯駁,忽看到她頭上發簪,當即吵起:「你頭上的簪子是誰給的?」

  霍錦驍看了眼東辭,他已走到艙門口。

  「這事與姑娘無關,還請姑娘快些回艙。」

  「我回不回艙也與你無關!你一個小廝也敢指使我?」程雪君蠻道。

  「帶你們家姑娘進艙。」霍錦驍不再理她,只朝杏妍道。

  杏妍被她眼中薄霜看得害怕,忙挽著程雪君的手要下甲板:「姑娘,我們還是先下去再說吧。」

  「啪。」

  程雪君不由分說便往杏妍臉頰上摔了一記耳光:「我是主子還是你?我說不下去就不下去。」

  她心情糟透,只盯著那梨玉簪看。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程雪君與杏妍都捧著臉石化,魏東辭與眾人也都紛紛望來。

  「滾進艙去,否則我把你扔到海里!你自己死沒關係,別連累其他人為了救你白送性命。」霍錦驍臉覆冰霜,言語如刃,沒有一絲一毫退讓餘地。

  像極祁望。

  「你……你敢打我?」程雪君回過神怒極。

  「行船之中遵從船長之命,若敢違令按軍法處置,可以斬首。你想活就滾進去。」霍錦驍難得大發脾氣,她生平最恨,就是如此不知輕重、枉顧他人性命的無知之輩。

  正僵著,浪又猛然襲來。

  船身劇烈晃起,瞭望手驚駭的聲音傳來:「風……妖龍捲風……」

  遠處的海平面上,一道旋風衝天,如蛟龍出海,以極快的速度轉來。

  「快!進!艙!」黃浩的喝聲如落雷般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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