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霍錦驍昏昏沉沉, 身體中的力氣彷彿被抽空, 她在夢裡連舉手都困難。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四周漆黑一片, 沒有出路,她像漂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一會覺得冷, 一會覺得熱,一會又覺得窒息。
迷迷糊糊間,她總覺得身邊有人來來去去, 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她費力去聽,卻仍聽不清晰,那聲音很悲傷, 攪得她的心也跟著難過,她便越發著急,想要這人大點聲, 也想要這人別哭。
一張嘴,卻是沙啞不成語的聲音, 像被火灼般過。
意識歸來,身體如同被碾過般, 沒有一處不痛,胸`前的傷口更是疼得她喘不過氣,可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將眼勉強睜開條縫。
屋裡馬燈的光芒昏黃,她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除了疼之外,身上還一陣陣打著寒戰,冷意像從骨頭裡透出來,她破碎的聲音便只能囈語:「冷。」
魏東辭正守在床邊,給她一遍遍敷額頭,聞言扔下帕子坐到床沿,探手摸她的額頭。
額頭火一樣燙。
她雖是醒了,意識還是模糊,身體打著顫,不是冷就是疼,一張寡白的臉毫無生氣,叫魏東辭急得發瘋,可偏偏所有人都能瘋,唯獨他不可以。
他得逼著自己冷靜,就像先前逼著自己拈針替她縫合傷口,逼著自己替她上藥包紮,可縫好包妥,她這關卻仍舊沒過,夜晚還沒完全過去,她就已經燒起。
船上沒有好葯,他帶的葯也不夠,霍錦驍這癥狀壓不下去,越發嚴重。
他挑開她鬆鬆的衣襟察看,才包紮沒多久的繃帶已又被血染紅一片,繃帶周圍的皮膚已經發紅腫起,想來傷口必也紅腫,若不能儘快回到岸上換藥,她性命堪憂。
「小梨兒……」魏東辭撫過她臉頰,最後緊緊握住她的手。
心如火焚,他只恨不能代為承受。
「冷。」霍錦驍還是呢喃著同一個字。
她的手被魏東辭牢牢攥著仍不斷顫唞,魏東辭想了想,將外袍褪去,掀起她的被,側身挨著她躺下,霍錦驍似能察覺旁邊傳來的熱度,努力地想往他懷裡蠕去,他便貼近她,展臂將她的人輕輕挪到自己胸膛前,緊緊挨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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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海上起起伏伏,為了能儘早趕回石潭,魏東辭與黃浩甚至大吵一架,逼得他將全帆將船速催到極限。船上人這幾日沒人敢打擾他,就連向來刁蠻的程雪君都不敢再纏著她。
船行兩天三夜,終於在第三天清晨靠近石潭港。
霍錦驍昏迷了兩天,魏東辭一刻都沒歇過。
石潭港碼頭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忙碌,碼頭的苦力一大早就開始搬搬抬抬,船隻近港時發出的號角聲只引來幾道淡漠的目光,船來船往,他們早已見慣。浪花剪開,船很快就靠上碼頭,不多時就停穩。這船回時所停的港口與去時不同,恰是平南的船所停的港口,玄鷹號與他們便只隔了幾個碼頭。
「祁爺?祁爺?」柳暮言正站在甲板上與祁望說賬冊上的問題,他口乾舌燥地說了一通,卻發現祁望失神看著海面,並沒在聽自己說話。
祁望回神,淡道:「這些事改天再說吧。」
他心情有些浮躁。霍錦驍一去六天,按說早該回來,不知為何竟晚了。
碼頭前的石道上忽然匆匆行過群人,都是從先前靠港的船上下來的,當前一人便是身著官服的把總,後頭除了幾個水兵外就是些江湖打扮的人,祁望認出來,那是程家的弟子。
尋葯的船回來了。
祁望走下玄鷹號,站在路旁邊望去,隔了幾個碼頭,他能看到朝廷派去的這艘船,船上的人大多都已下來,他卻沒看到霍錦驍。以那丫頭跳脫的脾性,這會早該蹦下船了,怎會不見蹤影呢?
他心裏琢磨著,腳步已不知不覺往那頭踱去,才走到一半,他就聽後邊傳來車軲轆碾過石板的聲響,竟是先前已經離開碼頭的人又雇了輛馬車回來。
祁望的眉頭攏得越發緊,腳步也加快許多。
馬車在那船所泊碼頭前的路上停下,船上又下來數人,當前之人便是魏東辭。他手中抱著一人躍下船后匆忙走向馬車,神色沉凝如霜。
祁望望去,他手裡的人裹著件素青的長斗篷,倚在他胸`前一動不動,他走動時人往上託了托,那人頭上的兜帽便滑下一半,露出被凌亂青絲垂覆的蒼白臉龐,祁望驀地瞪大眼。
被魏東辭緊緊抱在懷中的,正是霍錦驍。
魏東辭三步並作兩步往馬車走,忽聽到旁邊有人喚道:「小景。」
他轉頭看到祁望,眼中驟然透出凜冽殺氣,好似換了個人般。馬車上有人掀開帘子,他不作停留,很快收回目光,幾步便抱著人上了馬車,帘子落下,車裡的人便再也不見蹤影。
祁望木然站在原處,瞧著那車「嘚嘚兒」遠去,心裏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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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醫館,魏東辭沒有半刻停歇,把霍錦驍抱入房中后便替她換藥重新包紮傷口。那傷口已有些潰爛,他見一回痛一回,原本玉雪無暇的肌膚怕是從此要留疤。只消想想,他便恨不得將害她之人尋出喂蠱。
傷口的繃帶才剛剪開,屋外便傳來醫館小廝的聲音:「先生,平南的祁爺求見。」
「讓他在外面等著。」魏東辭似早已料到,冷冷道。
「是。」小廝依言退下。
魏東辭便專註在她傷口上,取了幾種藥粉調混均勻才往傷口上抹。仔細敷過一層,等干后再敷一層,全部干后他才裹上繃帶,替她將半褪的中衣穿好,又取蠟丸去封,以水研開,灌入她口中。
霍錦驍人事不知,只憑他醫治,連冷熱疼都不再喊了。
待他寫好方子,打開房門叫人領方取葯時,祁望已在屋外的院里候了一個時辰。
「魏盟主,我想看看小景。」看著領藥方的人下去,他方上前朝魏東辭拱手,沒有客套。目光也已從魏東辭身側落進房中,
屋裡有些亂,霍錦驍就躺在錦榻上,榻下地上一堆的繃帶,旁邊就是盆架與帶軲轆的三層醫架,上面凌亂地放著魏東辭適才替她處理作品的器具與葯,沖鼻的藥味湧出,聞得人心裏越發不安。
魏東辭臉色不好,也沒有平日溫柔笑意,冷冰冰看著祁望。
「你們發生了何事?小景到底如何了?」祁望又問道,並不計較他的態度。
「在尋葯時遇到三爺派的殺手,她重傷。」魏東辭側身讓出條路,目光仍緊緊盯著祁望。
祁望神色震了震,拔腿衝進屋裡。臨別那日他們還吵了一架,她生龍活虎不知有多精神,祁爺長祁爺短地與他說話,只是數日未見,他怎麼也料不到她竟傷成這樣。
床上的霍錦驍易容已去,臉唇失色,氣息微弱,毫無生氣。
「小景……」他朝前走了兩步。
「別碰她。」魏東辭輕喝一聲,「她傷在左胸,幸而未及心脈,我剛給她換藥重新包紮過,現在不能動她。」
祁望抬到半空的手微微一顫便緩緩收回。
「放心吧,有我在,她不會有事。」魏東辭又道。
「有你在?」祁望猛地轉頭,低聲冷道,「若不是因為要幫你尋葯,她怎會受此重傷?」
語氣間已含痛怒。
魏東辭與他目光對峙片刻,沉聲道:「我看祁兄不如先回去吧,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了她。」
祁望深吸口氣恢復冷靜:「我想在這裏多呆一會。」
「她已經昏迷三日,你就是留下也沒用,今天換了葯,順利的話明天她應該能醒,你若有心,明日再來看她。我這裏沒有地方,也沒功夫招呼祁兄。」他伸手做了請的姿勢,開口逐客。
祁望攥緊拳,又看了看霍錦驍,終狠下心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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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黑了,燭燈燃起,照著屋裡忙碌不歇的人。魏東辭給她煎了新的葯,每隔一個時辰便要喂服一次,再輔以金針刺穴,所有的事皆由他親自完成,直至三更。
霍錦驍發出兩聲鼻音,悠悠睜眼。
這幾日她也非全無知覺,不過時醒時昏,外邊發生的事她偶爾也能知曉,卻難以作出應對,神志一直都漿糊似的迷茫,直到這一刻睜眼,雖然身上仍痛,四腳依舊無力,她好歹覺得腦袋清醒不少。
「醒了?」不待她開口,熟悉的臉龐便印入眼帘。
魏東辭已經坐到床沿,手裡正握著杯溫熱的水。
燭火在他臉上打下成片的陰影,眼耳口鼻的輪廊變得異常清晰,那鼻樑便像小山似的漂亮。
「回來了?」她虛弱道。
「嗯。」魏東辭托著她的脖將人扶起些許,喂她喝了點水。
她嗽了兩聲,水自唇邊溢出,他很快放下杯,抬手抽下帕子往她唇邊印了印,動作輕柔。
一咳嗽,傷口就疼得發抽,她忍不住皺了臉。
魏東辭探探她的頭,燙意已經減了大半,他安下些心,撫撫她有些凹陷的臉頰,輕聲道:「餓嗎?」
三天沒進食,不餓就怪了。
霍錦驍點點頭。
魏東辭便起身,為了方便照顧霍錦驍,他這屋裡什麼都有,紅泥小爐上一直溫著鍋粥,粥熬得稀爛,上面一層濃稠米湯,他拿勺舀了半碗,粥香在房中散開,勾得霍錦驍饞蟲直冒。
「你太久沒吃東西,先喝點米湯,胃舒服了再吃別的。」他扶起她,在她身後塞了厚實鬆軟的迎枕與被褥,叫她靠得舒服些。
「我自己來吧。」霍錦驍咬咬唇,不想要他喂。
魏東辭一把抓住她的手塞進被裡,拿絲帕鋪在她衣襟上,這才開始喂她。
霍錦驍不好意思地別開臉,念叨了句:「又不是小時候。」
小時候他也給她餵過飯,尤其是她生病時,總要用圍兜兜著脖子,然後喂她一勺,他自己吃一勺,哄著她吃。
那情形現在想起來,霍錦驍都覺得丟人。
「現在和小時候有什麼不同?你不還是小梨兒,我也還是咚糍。」魏東辭笑道。
霍錦驍自是不知,三天以來,這是他的第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