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哐——」
霍錦驍正垂頭靠著鐵柵門坐著, 不妨身後傳來響動, 背上的柵柱往上升去,她臉色一喜, 忙站起轉身。
果然,那鐵柵門已然升起,看來梁俊毅已在外面找到機關。
她幾步沖入甬道,正與梁俊毅迎面撞上。
「二公子。」
「噓。」他做個噤聲的動作, 輕道,「父親的人正在外頭守著,你先在屋裡躲躲, 待我去引開他們。」
「多謝二公子。」霍錦驍壓低聲音道。
梁俊毅擺擺手,舉著燭台將她帶到屋子裡,讓她在門口候著,他則自己出了屋子。
霍錦驍躲在門外, 已然察覺外頭站滿人,氣息涌動。
不多時她就聽到梁俊毅的聲音響起:「伍大哥,不好了, 父親書房果然有人潛入,裏面機關被人打開, 我搜過一遍,賊人不在屋中, 恐已逃脫。」
「什麼?!」另外一個聲音驚道,「可有失竊?」
「這我倒沒細看,父親的東西我也不敢動。」梁俊毅想了想, 又道,「我估摸這人是趁你們發現法陣有異前逃出的,今日府內大宴賓客,我才剛領著小廝巡園,過來之時似乎看到個鬼祟人影往西角門竄去,不知可是那賊人。」
「西角門?」另一人思忖起來。
「正是。伍大哥快帶人過去看看,興許還能找出些蹤跡。」梁俊毅急語。
「可是這裏……」
「這裏交給我,我在這兒守著,外面又有法陣,不會有事的。」
「也罷,那就拜託二公子了。」那人道了聲謝,喝了句,「兄弟們,跟我走。」
接著便是幾聲疾步與起落響動,霍錦驍便聞得守在屋外的人很快離開。
「快出來,跟我走。」梁俊毅見人消失,轉身跑到屋外輕道。
————
賓客徹底散去,外院的燈籠還沒熄滅,下人穿梭其間忙碌收拾著,曲夢枝帶著兩個婆子打著燈往園裡尋去。在園中找了半晌還是沒找著人,卻遇上起先跟著梁俊毅一道尋人的小廝,她將人逮住喝問。
「二公子沒說去了哪裡,走到蓮池那兒就奪了小人手裡的燈往北走了。」
北?
蓮池往北只有一處地方。
曲夢枝略一思忖,臉色忽凜。那地方是梁同康的禁地,這兩人莫非都跑那裡去了?
真真要命。
她銀牙一咬,也奪過下人手中琉璃燈,只命幾人在此守著,她親自往梁同康書房走去。
————
「快,這陣我暫時關了,你快跟我走。」梁俊毅跑到院落某處的石燈柱前,在旁邊地上摸索一陣,找到機關轉下,將法陣徹底給停了。
霍錦驍點點頭,快步跟在梁俊毅身後朝外跑去。
梁俊毅顯然這地方極熟,帶著她七拐八彎,轉眼就到了樹林外頭。兩人都跑得氣喘吁吁,生怕晚了兩步那些人回來撞上。
「走,咱們先出去。」梁俊毅瞧她似有些話想說,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帶著她往外走。
霍錦驍只得慢慢跟了,心中百念交加,也不知要說些什麼。
————
夜色越發深重,曲夢枝走到書房外的樹林前,將燈舉起照了照樹林,微弱的火光只照出腳下方寸地方,卻照不進這幽深的黑暗裡。
「有人嗎?」她揚聲喚道。
叫了幾句,無人應她,她便邁開步伐往裡去。
梁同康這書房自打園子建起時便有,可她一次都沒來過,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麼,今日事出蹊蹺,梁同康又不在,她擔心梁二與霍錦驍,少不得豁出這一把。
樹林里陰影重重,曲夢枝壯著膽往裡走,弦月自雲后鑽出,照出滿地碎影,她握緊了燈,索性跑起來,朝著樹林那頭衝去。不多時,她便衝出了樹林,見到前頭的屋宇,心口一松,呈出口氣,忙又快步往屋宇行去。
屋裡一片漆黑,她挑燈而入,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試探著喚人:「俊毅?小景?你們在這裏嗎?」
沒有人回她。
屋裡景象與普通屋子一般無二,並無特別,她又往裡走了幾步,忽然瞧見書房裡的敞開的密室門,心裏一跳,提著燈又小心翼翼走下石階。
及至密室,她將燈舉高,一步步探去。
密室里仍舊沒什麼古怪,只有些尋常物品,一應家什都用得舊了,顯是有些年頭。她走到書案前,舉燈隨意看了看,正要離去,轉身之際目光卻忽被壓在銅虎鎮紙下的一樣東西吸引。
曲夢枝放下燈,將鎮紙挪開,把那東西取出展開。
那是塊殘破的金底絲料,上頭沾了不少臟污,其上綉著大紅的蛟龍,被從中間撕裂,只剩半隻。
她雙瞳陡然一開,雙手跟著顫唞,久遠的記憶忽然清晰,和著血色湧來。
這塊殘破的絲料,是綉著曲家家徽的旗幟,是十二年前曲家被屠之時,她從船上搶下死死攥在手中的東西。
她還記得父親指著這旗上的徽記,不無自豪地告訴她,那是她曲家的標記,日後,要交到她手裡的東西。
那時她想著,終有一日,她要像這旗幟一樣,揚名東海。
島破那日,她眼見父亡母喪,家園盡毀,拼著最後一口氣搶下這旗死死護在懷中,哪怕後來被人關入籠中送到漆琉,抬上黑市的販售台,她都不曾放手。
那一天海上颳起驟風,天空陰雲密布,風颳得黑市頂棚都要被掀飛,來黑市的人很少,她麻木地蜷在籠子里,只覺得天地已然傾塌。有個人突然從黑暗之中衝來,伸手便搶她手中緊攥的旗幟。她如困獸發怒,不管不顧地護著那塊旗幟,張口在那人手背上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怒吼,將她推開。
旗幟被撕作兩半,從蛟龍處裂開。
她牙關里咬著那人手背上撕下的血肉,恨極竟一口一口嚼爛吞下,將那人下壞,捧著那塊旗幟跑回遠處垂著幕簾的屋子裡復命。
後來,她才知道,那幕簾后坐的人,就是手握東海生殺大權的男人,也是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滅門仇人——海神三爺。
興許是看到她生嚼人肉這一幕,三爺竟起了興緻,叫人將她送到艷歌樓里仔細打扮調/教,最終送給了梁同康為外室。
離那一天,已過去整整十二年。
她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看到這半面殘旗。
這不是她手中留的那半面,而是當初落入海神三爺手中之物。
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
霍錦驍跟著梁俊毅走了許久,他都沉默不語。
將人送到前院的二門前,他忽駐足,轉頭道:「小景,我就送你到這兒。你從這條道出去,直走便是華禧堂,曲夫人應該還在那裡。我要趕回書房,免得那幾人回來發現我不在要起疑。」
「二公子,你不問問我為何要潛入你父親書房?」霍錦驍心裏愧疚越發深重。
「為什麼?」他便抬頭,月光下的目光清亮如星。
霍錦驍卻語結。她既不想騙她,又不能將目的告訴他,反倒陷入兩難。
梁俊毅瞧她揪著衣袖難以應對的模樣,又想起她平時百般伶俐,幾曾如此困窘,不由心軟笑道:「別說了,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今日之事我就當不知道,只是沒有下回。若再有下次,我也幫不上你。你快走吧。」
霍錦驍嘆口氣,不再多作糾結,抱拳道:「多謝二公子,此恩改日再報,告辭。」
他揮揮手:「快走吧。」
說完他便轉過身,徑自往來路跑去。霍錦驍站在原地看了他漸遠的背景,片刻方也轉頭,朝外院邁步。
華禧堂上,巫少彌已經等了許久,指尖不住地輕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可目光里透出的不耐煩叫他周身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冷厲,宛如即將出鞘的刀。
旁邊陪著的梁緒與幾個下人都生起些微懼意,也不敢說話,只是垂頭站著。
巫少彌等得極不耐煩,忽拍案站起,旁邊陪著的人嚇了一跳,正要上前,外頭忽然進來個人,巫少彌神色便跟著松泛,露了個笑。
「實在抱歉,適才喝多了酒,在園子花叢里睡著了,一時竟沒能醒來,罪過。」霍錦驍沖巫少彌打了個手勢,向梁緒歉然道,又找曲夢枝,「曲夫人呢?她可在這裏?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們府上照顧不周,竟讓姑娘在園子里睡著。夫人此番帶人去後院尋找姑娘,我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話,只說已找到姑娘。」梁緒客氣道。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只覺這小景一出現,巫少彌就換了個人。
「師父,我們該回了,明日要出船,碼頭還有些事等你處理。」巫少彌朝她道。
「這……可曲夫人還未回來。」霍錦驍猶豫,她心中事沉,早想離開,卻礙於未和曲夢枝辭行,不好意思離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裡小人會與她說明的,姑娘不必掛心。這天黑露重,姑娘也該早些回了。」梁緒看出她的為難,主動打了圓場。
霍錦驍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煩勞梁管事轉告夫人一聲,就說小景先行一步,今夜之事小景失禮了,叫夫人操心,改日再登門致謝。」
二人又客氣兩句,霍錦驍便跟著巫少彌匆匆走了。
梁府的燈火漸漸便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