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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107章
☆、試探

  時間進了三月, 海邊慢慢回暖, 只是雨也漸漸多了,第二日一早就下了場雨。

  昨夜與東辭為了那畫折騰半宿, 霍錦驍蜷在矮榻上湊和歇了。屋外淅淅瀝瀝雨聲不斷,有人在院里匆匆走過,腳步踩過水發出擾人聲音, 她睡不踏實, 索性就醒了。

  書房裡早已無人,魏東辭見她睡了就避去廂房,此時天色已亮, 她也不知他醒沒醒。

  心裏壓著事,她思緒還亂著。

  雖然目前梁同康是海神三爺的可能性最大,但畢竟一切只是他們的推測,並沒有實際證據能證明他就是三爺, 這梁同康在三港家業巨大,人脈極廣,就是朝廷想抄梁家, 也不是貿然就能抄的。

  再加上……若他真是三爺,那曲夢枝這十年豈非一直服侍著滅門仇人?這事光想想, 霍錦驍便覺殘忍。

  還有祁望,若他知道這事, 又會如何?

  她毫無頭緒。

  在凈房拿水狠狠抹了幾把臉,她才算清醒。不管如何,當務之急是先確認梁同康身份, 其餘的倒在其次。

  揉著臉回到書房裡,房外恰有人敲門,她親自打開,卻見門外站著葯童與祁望。

  「祁爺來看姑娘,公子命我把他帶過來。」葯童開口道。

  「進來吧。」霍錦驍忙把人讓進屋裡,又問葯童,「你家公子呢?」

  「外頭來了個急症病患,正看診呢。」葯童忙回道。

  祁望撥撥發,將頭肩上的水珠掃開,道了聲謝才進門。霍錦驍點點頭,葯童便退下。

  「大雨天的,祁爺怎麼又跑了來?」霍錦驍站在門口看了看,外頭雨下個沒完。

  祁望已進了屋,在屋裡望了一圈。霍錦驍回頭時發現書房亂得不像話,她在這裏養傷,為了方便照顧,魏東辭把泥爐小鼎、碗碟醬醋啥的都搬了進來,四周還堆了許多醫用器具,矮榻上的被褥也未整……

  她臉一紅,快步回到榻邊,利索地將被子疊起,又把散落的書一一歸整,口中赧道:「讓祁爺見笑了,屋子太亂,他最近忙,沒功夫收拾……」

  隨口一句話,竟是透著濃濃親近,向聽者暗暗說著非比尋常的熟稔。

  祁望握了握拳,退到書桌前,不去看她忙碌身影,將頭一轉,目光卻落在書案之上,神色大震。

  霍錦驍隨意整了整,剛要請他坐下,卻見他直盯著桌上的畫,她才記起昨夜畫未乾,並沒收起。

  「祁爺,這是我讓師兄根據我的記憶隨意畫的,作不得准。」她忙將畫捲起。

  也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此時並非將這事告訴祁望的好時機。

  「這是……梁二公子?」祁望拿起旁邊放的面具問她。

  海祭那日隔得遠,普通人是看不清三爺的模樣,只有霍錦驍,她身懷特殊功法,五官比常人敏銳,能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把三爺看清。

  「我只是看到二公子昨日戴面具的樣子,才動了畫出三爺的念頭。」霍錦驍解釋道,祁望的平靜里透出的冷厲讓她難以捉摸。

  祁望垂眸看著她,不發一語,良久方笑起:「你緊張什麼?」

  「我哪裡緊張了?」霍錦驍從他手中取回面具隨手放入屜里。

  不知何時起,她和他說話已經變得充滿試探。回到東海,他就不再是遠航時意氣風發的綱首祁望,像個藏進陰影的人,叫她總不由浮起戒心。

  曾叫她心動過的男人,短暫得就像曇花一現。

  「你師兄說你還沒吃早飯,要嗎?」他把手裡油紙袋一舉。

  油紙上還沾著細密雨珠,袋口被他緊緊捏著,她伸手接下便感覺到裡頭傳出的食物熱度,還很燙手。

  「要,謝謝。」她笑著打開油紙袋,摸出熱騰騰的飯糰。

  「其實我也會包飯糰,有機會你試試我做的。」祁望靠著桌沿淡道,眉目依稀還是初見那年的慵懶隨興。

  有時候霍錦驍會想,如果不曾背負這麼沉重的仇恨,他會變成怎樣的男人?

  會不會成為在天際翱翔的鵬鳥,乘風破浪,做個肆意而行的綱首,帶著船隊進行著一場又一場冒險,與海為伴。

  她總覺得,他應該是這樣的男人。

  ————

  雨接連下了三天,潮氣撲面而來,到處一片濕漉漉,庭院的地面就沒見干過,醫館的草藥沒處曬,只能放在通風處陰晾,葯童們唉聲嘆氣,生怕草藥受了潮就不好用了。

  霍錦驍在醫館老實呆了三天,哪兒也沒去,她的傷勢漸愈,傷口的痂脫落,留下好大一塊疤痕,形狀剛好像朵梨花。魏東辭要了她一大瓶上好的祛痕露,她這人懶,如非必要便不愛折騰,這葯擱她手上,抹了早上忘了晚上,東辭也拿她沒辦法。

  姑娘大了,傷重的時候迫於無奈便罷,傷好了他就不能再理直氣壯叫她脫衣裳塗藥了。

  霍錦驍自個是有些興奮的,傷勢已然大好,東辭說再兩天就停葯,她便可以回碼頭。

  整日在醫館獃著,她都要潮霉了。

  梁家的事已然交給霍翎去查,不過梁同康老奸巨滑,要能查到蛛絲馬跡早就查到了,也等不到現在,如今也只能日夜派人盯著。除了他之外,錢高二人與洪大人那頭也沒疏忽,都密切盯著。

  「是不是悶壞了?」魏東辭看完早上的病患,換了衣裳回院,見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廊下接著屋檐上的落水,便笑道。

  「你說呢?」霍錦驍頭都懶得抬,懨懨看著水在掌中匯成一汪。

  「下午帶你上外頭聽戲,去不去?」魏東辭坐到她身邊問她。

  「去!我還要吃玉華樓的肘子。」她把水甩開,毫無猶豫回答。

  魏東辭拔拔她鬢邊的辮子,正要說笑幾句哄她,忽聞有人踏著水跑來。

  「公子,外頭來了位爺,說是要接您與姑娘去見位故人。」葯童跑得急,喘著氣道。

  「來的是誰?可說什麼故人?」東辭奇道。

  「沒說,只給了令牌,讓交給公子,一看便知。至於故人,他說景姑娘知道。」葯童遞上一面小玉牌。

  東辭拿過後掃了眼,便朝霍錦驍開口:「走吧,戲聽不成了,正事到。」

  霍錦驍挑眉。

  霍翎來請,當日潛進漆琉的細作回來,已能一見。

  ————

  醫館門口已有霍翎派來的馬車與人等著,霍錦驍與魏東辭匆匆踏上馬車。馬車轉過幾條街巷,在一處宅子外停下,魏東辭先跳下馬車,撐起青色油紙傘,才把霍錦驍從車上扶下,兩人並肩進了宅。

  宅子裡邊布置得頗為雅緻,過了正堂便有個小花園,種了大芭蕉,此時就應了雨打芭蕉的景,雨聲利落。花園裡有條迴廊,廊后是窄長的屋子,門前書著「聽蕉閣」,裡頭四面垂著湘妃簾,並無牆障,倒是個清致的地方。

  有個人已在簾后等候許久,霍錦驍與魏東辭一踏入,這人便站起,朝二人略拱了拱手。

  霍錦驍便瞧見個年近三旬的男人,這人眉疏目小,模樣普通,毫不打眼,身形瘦削,與那日她在漆琉所見的蒙面細作一致。

  大安朝的細作在軍中都有記錄,身上皆有信物為證,每個人都有負責與其對接的官員,然而其長相卻不能留檔,以防機密泄露進而危及性命。事不湊巧,這細作回來之時,與其對接的官員恰逢急病離世,無人識得其長相,後人只憑記錄與信用與其盤問,用了數日才確定其身份無誤。

  霍翎提及此人,言語間多有讚許,此人除了帶回東海與漆琉密報之外,還極為熟悉漆琉運作與船上諸務,很是能幹,十分叫人欣賞,是以如今已被委以重任,參与進紅夷火炮的運送之事中。

  「周大人,別來無恙。」她抱拳笑道。

  此人名喚周陽,原在京中神機營任職。

  「不敢當,周某如今只是一介武夫,官職未定,姑娘還是叫我周陽吧。」周陽回來時日不多,官職還沒確定,正跟著霍翎辦事。

  「周大哥客氣了,你跟在殿下`身邊,又立了大功,日後前途必然無量,一句『大人』怎麼當不得?不過今日小妹託大,喚你一聲大哥,都是江湖中人,大哥莫嫌小妹無禮。」霍錦驍與魏東辭坐到靠花園的椅上,開口道。

  「姑娘豪爽。」周陽眼中仍無波瀾,還是老實木訥。

  霍錦驍不以為意,揀著漆琉島上的事慢慢與他說起,從那夜設伏狙殺海神三爺開始,到後來二人暗中相會,都不緊不慢地與人聊著,中間偶或說起東海風俗並漆琉島之事,周陽倒也應對如流,未露一絲破綻。她又問起海圖來歷,他便細細告訴予她,其中並無錯漏之處。

  約是猜到霍錦驍是來試探他的,周陽答得格外仔細,也未流露半分不耐。

  茶過數盞,魏東辭陪著霍錦驍與周陽談了許久,直至天色漸沉,霍錦驍這才起身告辭。

  兩人已然熟稔,臨出門之時,霍錦驍笑道:「周大哥若得空可記得帶我去你們五柳峰逛逛,我對你們五柳宗的郭睿郭大俠可是仰慕已久,早想一見了。」

  設伏狙殺海神三爺那夜,她曾見過此人劍法,系出五柳峰的五柳劍宗,不會有錯。

  周陽聞言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帶姑娘去五柳宗不成問題,我師父戴成山一定十分歡迎姑娘與魏盟主同來。不過姑娘說得這位郭大俠,在下可從未聽過宗內有此人,想是姑娘記錯了,又或是在下下山數年,新來了不少師弟在下不知吧。」

  「啊?不是五柳宗的?」霍錦驍拍拍腦袋,不好意思笑了,「大概我記差了,周大哥莫怪。」

  「姑娘言重了。」周陽忙回道,又送二人出門,離了宅子。

  這番試探方告結束。

  ————

  雨暫時停了,路上卻汪了許多水,車軲轆每隔一會便碾過水潭子,濺起一片水花。

  霍錦驍收了剛才甜甜的笑,半癱在迎枕上,苦著臉拿手揉著頭,哀嚎道:「說得我頭都疼了。」

  一番試探絞盡她的腦汁兒,比打十次架還累。

  魏東辭挨到她身邊,拉下她的手,指腹輕按她頭上的穴位,口中問道:「可曾試出什麼來?」

  聽他二人談話似乎周陽並未露出馬腳,這個周陽與記錄中完全一致,手背上的胎跡也有、一般無二,甚至於他替此人診過身體,霍錦驍說此人曾在伏擊三爺時肩頭被箭所傷,那傷痕也在,毫無破綻可言。

  「本來沒有,我差一點也相信了。」霍錦驍睜開一邊眼,拉著他的手按到自己腦門上最酸疼的地方。

  「這麼看來,你試出不對了?」魏東辭一手替她捏揉著頭,另一手卻在她鼻尖輕輕點了點,目中寵色如春陽溫暖。

  「他不是周陽。」霍錦驍鼻頭皺起,開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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