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黎雅薇有點搞不懂了，不知道她和丈夫算不算吵架？

　　其實……她應該好好跟他道歉的。

　　她誤會他，還鬧得那麼厲害，當天晚上他走出臥室，把整個空間留給她休息，她在洗完澡、換上睡衣後躺在兩人的大床上，下意識等他重新回到房間，當時心裡是忐忑的，但也是在累了，最後等到睡著。

　　她一覺到天亮，醒來穿上只有自己，身旁的空位是凌亂的，表示在她睡著後，丈夫進來了，昨晚並沒有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

　　她有些心安也有些懊惱，懊惱自己睡得太熟，昨晚沒能跟丈夫好好談。

　　道歉是需要勇氣的，而且也需要機會，拖太久的話，臉皮會越來越薄，壓在胸口的話將會越變越沉重，到最後真的會很難說出口。

　　結果她拖了整整一個禮拜，該完成的事照樣沒辦妥。

　　已來是因為這個禮拜，葉承洋臨時出差到上海，有三天不在家。

　　二來是因為他除了工作忙碌外，私下也要處理梁詠涵那邊的事，變成每天都早早出門，很晚回家。

　　如此一來，他們相處的時間自然減少很多，夫妻倆見到面，他依然是關心她，對她很好，黎雅薇卻覺得好像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擋在兩人之間。

　　更糟糕的是，八卦週刊爆出「盛寰車業總座大人私會董事長前任特助小姐」的消息，而且登了好幾種照片，都是那天在深林公園裡偷拍的。

　　想當然耳，消息一渲染開來，台灣各大媒體都把焦點放在他們夫妻身上。

　　而「小三」梁詠涵的身家資料也被爆料得亂七八糟，連她懷孕的事也跟著曝光，所有的事轉向最通俗、最狗血、最白爛的方向進行。

　　黎雅薇很快就做好心理準備。她清楚事情的內幕，所以雖然情況很亂，但她不害怕。

　　爸媽那邊，她解釋得明明白白。黎父黎母本來很擔心，在見過女兒，聽女兒說明前因後果之後，總算安心不少，再加上女婿親自登門道歉，並再三保證會盡快讓事情落幕，更讓黎家雙親吃了顆定心丸。

　　只是黎雅薇都已經準備坦然面對媒體和週遭朋友了。葉承洋卻用了最快的速度送她離開台灣。

　　當她得知他的打算，心裡又氣又急。

　　她抗議著不肯離開，她想跟他一起承擔，但葉承洋根本不理會她的反對。

　　據理力爭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被迫向基金會辦理留職停薪的手續，然後被他丟到日本東京。

　　算一算，她來到東京都已經快一個月了。

　　她住的酒店公寓是盛寰的海外投資之一，盛寰與日方的地產財團各佔一半股份，酒店公寓設計得簡約大方，保全系統相當完善，進出都需要指紋認定和密碼，一走出去就是鬧區，百貨公司和精品專賣店林立，交通十分便利。

　　來到東京，她的食衣住行皆由酒店公寓裡一名專業女管家負責照料。

　　女管家全名是古川范子，能說華語，年紀約五十歲左右，身材嬌小，做事非常嚴謹利落，就是不太常笑。

　　黎雅薇跟她相處地蠻好的，都直接稱呼她「范子阿姨」

　　這一個月被丈夫感到語言完全不通的異鄉，多虧有女管家處處打理，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頓下來。

　　而近來的兩個禮拜，她已經開始上日語會話課程。

　　她想，既然待下來，總得找些事情來做，要她天天只是逛街、買定西、喝下午茶、看風景，她真會無聊到叫救命。

　　所以她請范子阿姨幫她腿間語言訓練中心，最後選定一家離酒店公寓搭地下鐵只需要兩站距離的語言學校。

　　每週一道週五上課，早上三節課，下午兩節課，從最基本學起。

　　語言學校內的學生來自全球各地，小班授課，一班最多不超過十名學生，但學生的國籍可就「繽紛燦爛」了，美洲、歐洲甚至4非洲國家的學生，都在黎雅薇所選的這個小班級裡。

　　八成是因為人種眾多，大家來自不同文化的熏陶，讓語言課程上起來特別有趣。才上了短短兩個禮拜的課，黎雅薇就把五十音全部熟記，還能跟老師、同學和范子阿姨用簡單的句子對話。

　　這樣的生活，嗯……應該算充實也愜意吧？

　　但每每到了夜晚，她一個人躺在無比舒適的大床上，腦海中總會浮現丈夫的臉龐。

　　她想念他，好像也有些氣他、怨他，但最多的是想念。

　　她常常打電話跟父母聯絡，卻很少、很少打電話給葉承洋，怕聽到他的聲音會想哭，覺得自己很軟弱。

　　她和他之間，就這麼似有若無、淡淡地僵持著。

　　或者他也察覺出來了，放她在東京的一個月，他也沒有打過電話給她，直到從范子阿姨口中得知，原來管家的工作也包括「匯報」，葉承洋每個禮拜都能收到關於她的「生活起居報告書」。

　　想想真是滿氣人的，原來他一直掌握她的行動，而她那麼想念他……這場婚姻裡，他永遠是大勝的那一方吧？

　　畢竟，他沒有愛上她。

　　每次思索到這個問題，她的胸口就會疼得很厲害，那是無形的酸楚熔出的破洞。但再仔細一想，她其實已經很幸運了，她愛上他，愛上自己所嫁的人，而且他對她真的很好，衣食無缺，給她最好的物質生活。

　　午夜十二點剛過。藝術造型的壁燈發出極淡的光，她躺在床上，手裡抓著一支手機。

　　手機突然響起旋律。

　　她嚇了一大跳，眼睛瞪得大大的，抓著手機一查看來電顯示，原來是在語言學校一起上初階課程的加拿大國籍同學黛娜。

　　她才按下通話鍵，黛娜開朗的笑聲隨即傳送過來，用英文對她說「薇，明天是星期五耶，上完課之後，我們幾個女生決定去週末狂歡！」

　　「週末狂歡？」她訥訥重複。

　　「對啊對啊！剛才決定好的，哈哈哈，你也算在裡面了喔，一定要來，不可以說不！」

　　「啊？可是我…那個…」

　　「親愛的，就這樣囉，別太晚睡呀，明天見！」黛娜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最後還「啾」一聲，隔空送來香吻。

　　這是什麼狀況？

　　通話結束後，黎雅薇仍一臉怔然，呆呆瞪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她愣了好一會兒，兩眼眨也沒眨，然後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動作非常迅速，像是不讓自己再猶豫下去，一打開手機就調出那個好熟悉、好熟悉的號碼，咬牙按下撥號鍵。

　　才響了一聲，手機便被接通！

　　「小薇？」

　　低沉好聽的男人嗓音響起，黎雅薇心裡一絞，眼眶不爭氣就熱了。

　　「…嗯，是、是我。」悄悄做著深呼吸，她努力穩住聲音。

　　電話那端的男人沉默幾秒鐘之後才又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

　　「這麼晚了，你該睡覺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想聽聽你的聲音……心裡這樣想，卻說不出口，黎雅薇抿著唇瓣，眼裡已聚集霧氣。

　　「那你呢？你不是也該睡了？」

　　他又靜了靜，淡然說「忙完了，自然就睡。」

　　「那……你還在忙嗎？」

　　「是。」他答得簡單乾脆。

　　黎雅薇一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下子全消散了，像一顆瞬間洩了氣的氣球。

　　她到底在幹什麼？

　　這麼呆，大半夜打手機找他到底在幹嘛？跟他道歉之前對他的誤解兼發洩這一個月來的怨氣，然後……然後再順便告白嗎？

　　笨蛋！黎雅薇，你這個大笨蛋！

　　哭聲快要洩露出來，她很快地說「那、那你忙吧，我……晚安！」

　　「小薇——-」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現在心靈有些脆弱，根本沒辦法再聽，只能急急忙忙地一直說，「我也想睡了，沒什麼事的，就是……就是突然想到，晚安晚安！」

　　她趕緊結束通話，想了幾秒，又急忙關掉手機電源，怕葉承洋會回撥，要她把話講清楚。

　　抱著枕頭，蜷在大床上，這一晚她是哭著睡著的。

　　隔天為她送來豐盛早餐的范子阿姨見到她兩眼浮腫，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在早餐結束後，很體貼地幫她做了三十分鐘的臉部香氛按摩。

　　「謝謝…看起來真的好多了。」

　　洗掉眼睛周圍冰敷的凝露，黎雅薇打量著鏡裡的自己，目光接著移向站在她身後的女管家。

　　「范子阿姨，謝謝你。」

　　「不客氣。」古川范子優雅地收拾著。

　　黎雅薇靦腆地笑了笑，很感激她沒有追問什麼。

　　古川范子淡淡微笑「不過，小姐動作可要快些了，再晚十分鐘出門，上課應該會遲到。」

　　聽到你這話，黎雅薇整個回神，抓著大包包就往玄關方向沖。

　　她完全素顏就要出門見人，但不怕，她膚質好得不得了，而且才剛做完臉，蘋果肌柔嫩極了，整個清新動人。

　　串號鞋正好要開門，她突然記起什麼，轉頭對正準備目送她出門的古川范子說「阿姨，今天下課後，我會跟同伴的女同學一起去吃東西，聊聊天，請不用幫我準備晚餐了。」

　　她按照日本禮儀，深深一個鞠躬。直腰之後，她又衝著女管家露出笑容，揮了揮手才出門。

　　古川范子依舊保持淡然的笑容，精明的雙眼倒是柔和了些，想起那雙哭的紅腫的眼睛，內心悄悄歎氣……

　　黎雅薇之所以想跟班上女同學們一起去玩，主要是怕自己回到酒店公寓，偌大空間只有自己一個，她的思緒肯定又會繞到丈夫身上。

　　昨晚好丟臉，她覺得自己實在笨得不像話。

　　有課可以上真好，有人可以說話引開她的注意力和思緒，那樣最好。

　　所以她才對黛娜提議去喝酒的事沒怎麼反對，傻傻就被拖去了。

　　但是一抵達目的地，黎雅薇才驚覺，她們去的不是播放好聽爵士樂、充滿閑雅氣氛的酒吧，而是……脫衣猛男酒吧！

　　她簡直嚇傻了。

　　等她回過神，合起張得開開的小嘴，一起來的四個女同學正衝著小舞台上的兩名脫衣猛男大叫大笑，現場不止她們這樣，其他幾桌的女客，直勾勾的眼神全部都在發亮，興奮的要命。

　　「呦呼！帥啊！脫脫脫……脫脫脫…」

　　「小屁屁好翹好緊實，奧，好想要啊！」

　　「快脫，快脫！來姐姐這裡——-」

　　呼喊聲此起彼落，有日語、有英語，黎雅薇一開始是怔怔看著，再發現滿場的女人飢渴的模樣，一股笑意實在忍不住了，她笑個不停，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來這種地方「朝聖」。

　　猛男有東方面孔也有西洋猛男，每一個都練出一身漂亮的肌肉，胸肌、臂肌、腹肌更是塊壘分明，再加上性感指數爆表的人魚線，而且小褲褲根本擋不住什麼，就算沒「露鳥」，那被薄薄彈性布料包裹出來的形狀，每一個都那樣巨大有料，誘得所有女客尖叫聲不斷。

　　黎雅薇雖然沒跟著花癡尖叫，還是給了不少掌聲，畢竟猛男們真的很敬業又專業啊，一邊熱舞，還要一邊很狂野地撕掉身上的衣褲，然後擺出各種可口的姿態，頻頻對所有女客性感露笑兼拋媚眼，不給掌聲怎麼可以？

　　她用力拍手，再大口喝冰涼啤酒，覺得……蠻開心啊！

　　第一場猛男秀結束後，她們幾個女生才稍稍回復正常，點了些東西配啤酒，然後日語夾雜英語，天南地北亂聊。

　　黎雅薇是在第二場猛男秀結束後，才想起要打個電話給范子阿姨報備。

　　因為之前有一次跟同學聚會，超過晚上十點，古川范子主動打她的手機，詢問她人在哪裡？大約幾點到家？身邊有什麼同伴？

　　從那一次之後，她只要過了晚上十點，人還在外面的話，就一定會聯繫女管家，不讓對方擔心。

　　結果翻包包才發現，她忘記帶手機出門了。

　　手機昨晚關機後就被丟在大床上，今早起床也沒留意，就這麼忘記了。

　　看看手錶都十點多了，她只好跟黛娜借了手機，跑到化妝室撥打。

　　當古川范子隨口詢問她人在哪裡時，她回答得支支吾吾，只說在小酒館裡喝了點啤酒喝紅酒，再一會兒就回去。

　　她自己心虛，馬馬虎虎地報備過後，馬上就結束通話。回到座位上，她將手機還給黛娜，又跟同學們聊起來，這時黛娜手機卻響了。

　　「咦？沒見過呢，是陌生的號碼耶……」黛娜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喃喃自語，不過她還是把手機接起來了，跟著有些搖搖晃晃地走向化妝師，邊跟來電對方說話。

　　女同學們又在脫衣猛男酒吧裡混了半個小時，才心甘情願結賬走人。

　　剛走出酒吧門口，黛娜像是有些酒醒了，搭著黎雅薇的肩膀笑說；「哎呀呀，我記起來了，薇，剛剛我接起手機，然後那個嗯……有過聲音很好聽的男人問我是你的誰，還問我們在哪裡。我那時頭昏昏的，好像回答他，我是你的達令耶，呵呵呵……」

　　有男人問起她？而且是透過黛娜的手機？

　　黎雅薇一頭霧水，還沒想明白，她面前已出現一道高大身影。

　　幾個女同學不約而同發出輕呼，眼前微瞠，瞪著突然出現的東方帥哥。

　　帥哥身材高大又修長，比例完美，感覺有很好的體格，才有辦法把西裝穿得這樣好看英挺。

　　非常可惜的是，帥哥表情冷峻得很，目光凌冽，五官輪廓比猛男們還精緻優雅，偏偏沒有猛男們親切可愛，完全走冷調性感的路線。

　　然而女同學們再吃驚，也絕對比不上黎雅薇內心所受到的衝擊和震撼。

　　她腦中完全空白——真的是-刷地空白一片，發怔得非常、相當、十二萬分的徹底。

　　她連話都不會說了，小嘴微微張開，入氣多、出氣少，臉呼吸都快忘記。

　　「我來接她。」被幾雙女人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的葉承洋終於開口，說的是腔調漂亮的英語，語氣聽起來頗平靜。

　　黛娜聽到他的聲音，一道眉挑了挑，指著他嚷嚷「嘿，是你對不對？唔……大概半個多小時前，是你打我的手機，問我們再哪裡，對不對？」

　　葉承洋優雅頷首，英俊面龐依舊看不出情緒。

　　另一名印度籍的女同學好奇地問：「咦？你說你是來接……接薇的？那你是薇的男朋友囉？」

　　聽到對方這麼問，葉承洋的視線很快掃向黎雅薇的手。

　　他眼睛忽然瞇了瞇，下巴緊繃。竟然沒有戴婚戒？很好，非常好，黎雅薇，你還真敢啊……

　　「我是薇的老公。」他慢條斯理解答，就算氣到快爆炸，仍然很老到地保持一貫的斯文從容「薇太晚回家，我擔心，所以過來接她。」

　　「噢，你真有心。」

　　「薇的老公好帥好優雅呢！薇，原來你結婚了！」

　　「而且你家老公還這麼極品，嘿嘿嘿，難怪傑夫、戴倫他們幾個男的想追你、請你吃飯，你都不給機會。」

　　最後，黛娜和其它女同學差不多是眨著愛心眼，目送他們夫妻倆離開。

　　黎雅薇一直都沒能回過神。她被丈夫輕扶後腰帶進轎車內，安全帶還不是她自己扣上的。

　　然後車子發動了，車窗外流動的一切跟她無關，車內緊繃又論識的氣氛似乎也跟她無關，她就呆呆坐著，跟著男人回家。

　　她被帶回酒店公寓時，是晚上十一點半左右。

　　女管家幫他們留了一盞溫暖的玄關燈，簡約舒適的公寓裡，漂浮著淡淡動人的香氛，顯然是女管家特別為他們弄的。

　　但是當公寓的大門才喀拉一聲關上，黎雅薇就被「攻擎」了！

　　「啊——-」她驚叫一聲，要不被男人狠狠摟住，她貼緊他強壯軀幹，幾乎是足不沾塵地被挾持進了臥房。

　　他沒有開燈，她看不見他的面龐，下一秒她被拋到大床上，頭暈目眩還來不及坐起來，男人已壓了下來。

　　這下子她哪還能繼續呆傻怔然？她反射性掙扎，又急又氣。

　　「承洋，你幹什麼？不要——你、你別這樣啊！」她拍打推拒的兩手被他一把抓緊，幽暗中，她只瞥見他拿著一條長長的東西，一下子就捆住了她兩隻手腕。

　　他綁痛她了，她兩手不停地扭動想掙開，下一秒頭髮卻被他抓住，雖然沒有扯痛她的頭皮，那樣的力道還是讓她心驚膽顫。

　　「竟然不戴婚戒。」他此時的嗓音低沉無比，震得人心惶惶。

　　「你聽我說，那是因為——」

　　「竟然不讓人知道你結了婚。」他不聽解釋，至少此時此刻正在氣頭上，只想好好懲罰她，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不是的、不是的……」黎雅薇急得想搖頭，偏偏頭髮被他扯著，能搖動的幅度很小。

　　他聲音更沉，直擎她的心「竟然還說謊，什麼小酒館？那是小酒館嗎？」

　　「不是那樣的，我、我…啊！」她又驚呼，因為舒薄的真絲襯衫抵不住他惡意的撕扯，整排小扣字全都被扯掉了。

　　他憑什麼這樣？

　　把她晾在異鄉一個多月，一通電話也沒打給她，昨晚還讓她那樣傷心，今天卻一聲不響就出現在她面前…還這樣欺負她，憑什麼？

　　「葉承洋，你不要太過分了！」她氣得想槌人，嬌軀在他身下狂扭掙扎，卻怎麼也擺脫不掉他的氣息和禁錮。

　　「小薇，是你先過分的。」男人灼燙的氣息籠罩她，彷彿一字字宣告，今晚的她必須為自己過分的行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