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掌燈的時辰,永和宮內,蟬翹領著幾個小宮女將燈籠換上,這邊主屋內,沈嫣沐浴過後,換了身輕便的衣裳,懶洋洋靠在雲錦枕墊上。
木槿燒了壺花茶,濾了兩回後倒在琉璃壺內,置在小燭燈上,不一會兒,那琉璃壺內的水開始沸騰。
隨後木槿倒了一杯在琉璃杯上,比起紫砂壺,這半透明的杯子,在光照下還會閃閃發光,甚是好看。
這時紅鶯走了進來:「娘娘,福熙宮那兒,沈貴人病了。」
沈嫣抬了下眼眸,不甚在意:「什麼時候病好了什麼時候學規矩,她要有本事,就一直病著。」
紅鶯知道,娘娘這回是動真格了:「沈貴人怕是賠不上那一千兩銀子。」
「那就讓沈貴人向那邊要。」木槿的脾氣不太好,對沈貴人的不滿也由來已久,打她入宮以來給娘娘添了多少麻煩,爭寵,吵架,仗著沈家和娘娘欺負人,「也該讓他們看看,自己送了個什麼樣的惹事精進宮。」
紅鶯考慮的多一些:「沈貴人還沒臨寵,不如將她送回去。」
「無妨。」沈嫣看她們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她又礙不著我什麼。」
紅鶯嘟囔:「怎麼沒有,娘娘您今兒才歇下就被吵醒了。」平日裡可都是要睡上半個時辰才行。
沈嫣笑了,身子朝後倚去,一手支撐在靠枕上,輕拖住臉頰,顧盼生姿,旖旎動人。
木槿倒是看的通透:「送走了沈貴人,沈家族裡還會找老太爺安排人入宮。」
沈嫣眯起來打了個哈欠,懶懶道了句:「就是這個理。」
見娘娘困了,木槿示意紅鶯去將安神湯端來,正要扶娘娘去床榻,這時,外面傳來了洪亮的聲音:「皇上駕到!」
已經被倦意侵襲的沈嫣倏地睜開眼,第一反應便是問木槿:「今天初幾?」
「娘娘,今天初四了。」
沈嫣的眼中恢復了清明,隨即又疑惑的很,初四不是該去華陽宮麼,怎麼到這兒來了?
可疑惑歸疑惑,沈嫣還是很快朝外屋走去。
這大概是第一回沈嫣這麼匆忙的迎接皇上,平日裡都是按著日子來永和宮的,今兒卻忽然過來,又沒提前說,她也來不及準備。
紀凜跨進門檻,抬起頭看到從內屋匆匆出來的沈嫣,來不及梳理的長發傾斜在身後,清水色的衣衫披在身上,襯的簡單動人。
紀凜眼神微閃:「起來吧。」
沈嫣起身,與他一起坐下,抬手替他斟了一杯茶:「不去華陽宮?」
紀凜握起杯子,神情清冷,就給了三個字:「不想去。」
沈嫣看著他,嘴角抿了笑意:「還沒用飯吧?」
木槿很快取來了食盒,布了桌,沈嫣陪著他坐下,著手盛了碗湯給他,看他穿著的這一身衣裳還是今早從永和宮離開時換上的:「還在為北嶺旱災的事煩心?」
紀凜吃的很快,轉眼一碗飯就見底了,沈嫣還想讓他慢點,還沒開口,她給了盛的湯也見底了,她不由失笑:「要不是知道你忙了一天,我還以為是玳兒她們生了什麼好手藝。」吃的狼吞虎嚥。
「今年是旱年,北嶺那邊一半的地顆粒無收。」
「將近年末,皇上是擔心那邊的百姓交付不起這田稅。」
紀凜看了眼她手裡的琉璃杯,視線在她纖白的指上一頓,收了回來,音調微沉:「減免不是長久之計。」
他登基快一年,已經為百姓做了不少事,沈嫣心裡明白他這麼拼的原因是什麼,但有些事不能說破,斟酌半響,她開口道:「早年大哥帶我去過一趟北嶺,看那邊的地勢,確實是種植不易,百姓要澆灌,也得走上不少路去挑水,大哥說,要是能將河道挖開,將水引過去,能減少一些旱情。」
「太遠了,越河的水位到了旱季也會下降,河道需挖的很深才能將水引過去,還不如蓄水。」
「這倒是個好辦法,我怎麼沒想到呢。」沈嫣豁然,笑著說起阜陽城外幾處湖泊,「雨季的時候將水引過去,蓄水備作旱季時用,這樣就不必將河道挖的那麼深,節省不少。」
紀凜看著她,年少時如此,她的脾氣沒怎麼變過,向來擅長察言觀色,能順著替人引話,卻不喜歡居功,不動聲色就將這功勞歸給了別人,她還一副被開解了的樣子,讓聽的人心裡舒坦的很。
不知道的,會覺得沈侯府養出來的嫡長大小姐,擅為人處世。
紀凜卻知道,她純粹是懶。
「喵~」
坐塌旁傳來了貓叫聲,一眨眼,白影就躥到了坐塌上,步調優雅的朝紀凜走過來,到了他懷裡,張嘴打了個哈欠,前爪置在了他的膝蓋上,微蜷了身子,懶洋洋喵了聲。
紀凜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它還十分的享受,眯著眼,蹭了蹭他的手心,頗為親暱。
紀凜臉上浮了一抹笑意,是了,她就如這貓兒一樣懶。
「大寶~」沈嫣叫了聲,紀凜懷裡的貓兒卻不為所動,就只動了動耳朵,算是給她的回應,沈嫣氣笑了,「白養你了!」
大寶揚起腦袋,衝著沈嫣喵了聲。
紀凜揉了揉它的下巴,輕描淡寫道:「朕還不知,所賜的簪子能值一千兩銀子。」
沈嫣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這是知道了下午御花園裡的事:「皇上賜的,一萬兩也不嫌多。」
她那臉上可不就寫著「恭維話」三個字。
紀凜捏了下大寶的耳朵:「那簪子是內庭直接派人送過去的。」
照顧皇上起居生活的內庭,還負責皇上臨幸妃子後的事,例如每次過夜後,都會派人送些賞賜之物,或者是奉皇上之命前去。
這些沈嫣都清楚:「我看那齊貴人對簪子視若珍寶,如今摔壞了,怕是會難過上一陣。」
覆在貓身上的手一頓,紀凜的眼神淡了下來:「皇后是想讓我去看看她?」
雨露均霑啊,選秀過後都快半年了,內宮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要是喜歡誰,多去一去也無妨。
「皇上不是挺喜歡那個齊貴人。」
「朕不喜歡。」
沈嫣見他這副神色,難道她記錯了,不應該啊,木槿報上來的,上個月在齊貴人那兒就歇好幾晚,他要是不喜歡,去她那兒做什麼。
想著想著,沈嫣操心上了:「皇上喜歡誰?」
紀凜抬眸,看著她,神情瞧不出喜厭來,沈嫣關切,低低嗯了聲向他求證,紀凜捏住大寶的肉爪,彷彿是已經說盡了話那般,直接將話題給扭了過去:「明日,等朕下了朝,陪你過去。」
聽他提起明日的事,沈嫣笑著婉拒:「皇上還有許多事要忙,明天我自己去就行。」
紀凜的眼神一黯,很快閃了過去,恢復了平靜後道:「好,讓李福送你過去。」
這回沈嫣沒有拒絕,轉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她見他沒有走的意思,便道:「我讓紅鶯鋪床。」
紀凜沒作聲,算是默認了要留下來。
紅鶯很快就鋪好了內屋中的床榻,沈嫣起身,侍奉他脫下外衣,命人換了水,洗漱更衣,一刻鐘後,屋內的燈熄了,紅鶯悄悄退了出來。
屋內,兩個人分塌而睡。
皇上在永和宮就寢的晚上,沈嫣是睡不好的,有時還要陪他看奏摺到半夜,到了四更天就要服侍他起來上早朝,早朝過後,偶爾還要陪他用早膳。
所以午後那一覺,對她而言格外重要。
而現在早早歇下了,沈嫣還是睡不著,心裡一面疑惑著,今天怎麼沒去華陽宮,是不是和貴妃鬧不愉快了,一面又掛唸著明天的日子。
屋子裡安靜的很,翻身這樣的小動靜,隔壁床都能聽得見,紀凜也沒睡意,轉頭看去,半合的帷帳內,她時不時在翻身。
他知道她每天都要喝安神湯,這一年裡,二哥出事之後,她鮮少有睡得好的時候。
明日,是二哥的忌日。
許久之後,那翻身的次數才漸漸少下去,直到不再有聲音傳來,昏暗中他看著她那方向,閉上了眼。
……
夜已深,這時的華陽宮內卻是燈火通明。
屋簷下,一女子穿的雍容華貴,臉上的妝容是入夜之後才細細描上去的,這陣仗就是為了迎接皇上。
她此刻的臉色不太好看,尤其是在聽了宮人回稟之後,皇上留在了永和宮,已經就寢。
侍奉在旁的宮女頗為不平:「娘娘,今天本就是皇上來您這兒的日子,她挑什麼時候不好,平日裡都不管事,偏挑了今天去御花園,分明是有意要引皇上去永和宮。」
屋內走出來另一個宮女,聽她這麼說,低聲呵斥:「你胡說什麼!」
春竹頗為氣憤:「本來就是,原本那正宮的位置都是娘娘的,要不是…」
「住口!」
白玉瀅甩手,凜了神色看著下跪的春竹:「皇后娘娘的事豈是你能隨意編排。」
春竹垂著頭認錯:「奴婢失言,請娘娘責罰。」
白玉瀅冷冷道:「自行去領罰二十鞭。」
「是。」春竹忙起身,也不敢再多說半句,紅著眼眶朝後屋方向走去。
「娘娘,春竹說錯話是不該,但她是一心向著您的。」夏堇上前扶住她,「夜已深,您該歇息了。」
白玉瀅站著未動,視線望向乾清宮的方向,輕喃了句:「她怎麼會刻意做那些事呢。」
可不論是否刻意,他都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