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外面起了風, 撞得扇門『咚咚』作響。孫嬤嬤出去看了一回, 見天色從東邊暗了過來。她蹙了蹙眉, 催促宋琬,「夫人, 咱們該回去了。」
外頭天暗, 屋裡面也有些看不清了,佩荷點了燈燭放在床頭前。宋琬扶著趙氏坐起來,又挪了枕頭放在她身後。
趙氏見宋琬身子笨重, 便握著她的手道,「琬姐兒,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宋琬扶著腰坐在床沿上, 還是有些擔心。趙氏咳嗽了一陣, 又撫著胸口道,「你且放心回去就是,舅母不會再有別的念頭了。」她睡了一覺,精神好了許多,只是身子還是很虛弱, 怕是得養一陣子。
宋琬過來的急, 並沒有帶補身子的藥材來。她想著回去後再派人送過來, 便點了點頭,「舅母,那琬兒就先回去,過幾日再來看你。」
佩荷將宋琬一直送到山門前, 她很是感激,跪下磕頭道,「夫人,多謝您了。」
宋琬身子不方便,孫嬤嬤連忙將她攙了起來,「佩荷姑娘,你這就是多禮了。我們夫人很是掛念太太,但又害怕兩人見面徒添傷心,才一直沒有過來……哪裡想到太太竟病成了這樣。」
孫嬤嬤『唉』了一聲,抽出綢帕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沈謙死諫謝光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朝野,如此正直之人卻被活生生打死在昭獄裡,令人嘆惋。
宋琬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右眼皮突然跳個不停。她心裡頭突突的,總覺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宋琬不自覺的握緊了手裡的湯婆子,孫嬤嬤看宋琬臉色不好,還以為她哪裡不舒服,皺著眉問,「夫人,你怎麼了?」
宋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開了窗戶往外瞧了一眼,見外面黑雲大作,樹被刮的東倒西歪。冷風進來,宋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孫嬤嬤連忙將窗戶關上了。
「嬤嬤,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宋琬緊張的望著孫嬤嬤,低聲道,「我好像看到樹上有人……」
宋琬也只是瞧了個黑影,並沒有看的太真切。
她話還沒說完,馬車突然一晃,孫嬤嬤坐在前面,慌亂中一手抓住了車框,她扭頭看到宋琬向後廂上倒去,連忙拉住宋琬的胳膊,「夫人……」
宋琬撐著長幾,才沒有撞到後廂上。她下意識的護住肚子,剛剛坐穩,就聽外面一陣呼喝聲。
在後面跟著的六個護院看到前面的打鬥,連忙將馬車圍成了一個圈。孫嬤嬤掀開車簾,問道,「怎麼回事?」
她話音剛落,就見前面衝過來二人。天色昏暗,並不能看清他們的面目,風吹進來,夾雜著一股血腥味。
馬兒聞到血腥,都焦躁的蹬著前蹄,車伕死死的拉住韁繩,它們才沒有掙脫籠頭。
跟來的六個護院其實都是寇懷的人——錦衣衛校尉,他們訓練有素,一見情況危急,立即有兩人衝到前面,拔出了腰間的繡春刀。
天地一片昏暗,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那兩人離這裡越來越近,後面還緊跟著一群黑衣人。冷風吹得車簾呼呼作響,宋琬緊緊地握著湯婆子,全身的血液都快凝住不動了。
孫嬤嬤將宋琬護在身後,顫抖著聲音道,「夫人,怎麼辦?」
宋琬此時倒是鎮定了幾分,她看著離馬車越來越近的黑影,沉聲吩咐,「這不是對付咱們的,不要摻和進去,咱們往回走。」
她們從尼姑庵出來也沒有走多遠,馬車這時候往回走,定能趕到去尼姑庵的山門前。
車伕連忙調轉馬頭,護院跟在後面,其中有一人突然道,「是陸千戶。」
宋琬微怔,記起前世這個時候,李崇庸遇刺,差點就死在了刺客刀下,陸芮拚命殺出重圍,他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難道……
宋琬的手一抖,湯婆子掉到了地上。她緊緊地捏著衣袖,嘴唇哆嗦。
陸芮看到了校尉身上佩戴的繡春刀,他神情鬆了鬆。後面的黑衣人緊追上來,陸芮拔出腰間的軟劍,和李崇庸道,「殿下,你先走。」
他放慢了腳步,擋在黑衣人的前面。李崇庸望了陸芮一眼,咬了咬牙,艱澀的道,「你自己小心。」
李崇庸憤力跑過來,一手搭在車把上,跳進了馬車裡。
突然進來一個人,馬車的空間立即擁擠了起來。宋琬往後挪了挪,拉著孫嬤嬤的衣袖緊靠在左廂上。外面漆黑一片,馬車裡也看不清人,只有一股血腥味在鼻尖縈繞。
在黑暗中,李崇庸能感覺到對面縮成一團的人兒的害怕,他放輕了聲音道,「夫人,不要害怕。我就搭你的馬車一用,是不會傷害你的。」
黑衣人看到目標跑了,也不與陸芮多做糾纏。他們只留下了兩人,剩下的人又去追李崇庸。
馬車行的很快,那些黑衣人竟從懷裡掏出了爬牆用的鐵鉤子鉤在兩旁的樹上,風從耳邊簌簌吹過,沒一會他們便追到了馬車左右。
校尉們和黑衣人打成一團,突然又從樹上跳下兩人,竟落在了車篷上面。只聽『哎呦』一聲,車伕應聲倒了下去,血腥味撲鼻而來。
孫嬤嬤驚呼一聲,嚇得全身都抖索了起來。宋琬睜大了雙眸,死死地咬著下唇,才沒有發出聲音。李崇庸蹙了蹙眉,從腰間拿出一把短刀。
他還沒出手,卻聽那兩個黑衣人『悶哼』了一聲,栽到了地上。陸芮拉過韁繩,朝裡面問道,「殿下,你沒事吧?」
李崇庸又將短刀收回去,低聲道,「沒事。」
黑雲一過,天漸漸的明了起來。雪花從被撕掉一塊的車簾裡飄了進來,李崇庸這才看清宋琬的臉。他面上有微微的驚訝,「是……你。」
宋琬面色慘白,她躲在孫嬤嬤身後,看了李崇庸一眼又低下了頭。陸芮聽到聲音,也往車廂裡瞧了一眼。
他身上穿的大紅箭袖袍早已被刀劍劃的破爛,胳膊上中了一刀,肉往外翻扯著,幾乎能看到白骨。
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竟還能笑出聲,「外甥女,咱們又見面了。」
宋琬現在實在是沒心情與他說笑,她攥著衣袖,將頭埋在孫嬤嬤身後。李崇庸看出來宋琬的不對勁,他正要出聲相問,卻聽一聲響,車篷竟被硬生生的劈開了。
四五個黑衣人持著長劍就往李崇庸身上刺,陸芮躍身上來,挑開了長劍。他體力已有些不支,背後挨了兩刀,鮮紅的血液濺出來,染紅了地上的積雪。
又有黑衣人攻上來,陸芮被逼到車下。兩柄鋥亮的長劍再次揮過來,李崇庸踉蹌了一步,突然抓了孫嬤嬤和宋琬擋在他的身前。
長劍就直接從孫嬤嬤的心口窩將她整個身體貫穿,滾燙的血噴了宋琬一臉。後面拿著長劍的黑衣人又用力的捅過來,眼瞧著就到了宋琬的胸前,在地上和黑衣人糾纏的陸芮突然奮身一躍,擋在了宋琬的面前。
又是滾燙的血,陸芮一手抓著劍刃,一手持著軟劍劃破了兩個黑衣人的喉嚨。
「快走——」
陸芮大吼一聲,將胸前的長劍拔出來,捅在了馬股上。只聽一聲嘶鳴,馬兒驚慌的往前跑去。
長劍還穿在孫嬤嬤的胸前,黏濕的血將腳下的地氈都打濕了。宋琬頭上青筋暴起,面色極是慘白,抱著孫嬤嬤胳膊的兩隻手不停地顫抖,她張著嘴,竟是叫不出聲來,只有淚水一大串一大串的往下落。
「夫人……」孫嬤嬤的眼睛裡已經沒了神采,她很累很累,抓著宋琬衣袖的手也漸漸的鬆了下來。
宋琬看著孫嬤嬤閉上了眼睛,終於哭出了聲音,「嬤嬤!嬤嬤!」
李崇庸看到宋琬痛苦的模樣,低聲說了一聲『對不起』。剛剛真的是十分危急,如果他沒有抓了二人擋在前面,那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宋琬摟著孫嬤嬤,看向李崇庸的眼眸裡滿是恐懼,下面又是一陣絞痛。她一手護著肚子,疼的跪在了毛氈上。
李崇庸好不容易制服了馬,才發現宋琬的不對勁。
下面襲來的絞痛一波疼過一波。宋琬死命的攥著長幾,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滑落下來,她好不容易提起裙襬,發現裡面秋香色的褲子早已被鮮血浸紅了。
「你這是……」李崇庸蹙了蹙眉,忙過來扶起宋琬。
他從沒見過婦人生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焦急的道,「孟夫人,你還好吧?」
下腹上漸漸有了墜感,倒沒有剛才那麼疼了。宋琬喘了兩口氣,拉著李崇庸的衣袖道,「我怕是要生了。」
李崇庸聞言眉頭緊皺,他抬頭望了一眼,四下里全是茫茫的白雪。馬車裡也沒有車篷,大片大片的雪花落進來,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這去哪裡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