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宋琬低下了頭,淡淡的笑道,「琬兒額上的傷口早結痂了,祖母不必為此事再傷神。何況也都是琬兒自己不小心,也怨不得瑤兒妹妹。」
宋老夫人看著宋瑤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心頭微微一痛。她的琬兒,如今也還沒到及笄的年紀,就已經這般懂事了。再想想她素日分外憐愛的瑤兒,宋老夫人從心底升起一股悔意。
宋琬沒有忘記來此一趟的目的,趁著宋老夫人提起宋瑤,連忙說道,「祖母,琬兒今日有一事求祖母,還請祖母拿決定。」
宋老夫人正想著怎樣彌補宋琬,聞言連忙看向宋琬,含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宋琬起身給宋老夫人揖上一禮,「祖母,琬兒畢竟是女子,出門在外定然多有不便。若是有瑤兒妹妹陪同,琬兒想兩人相互照應會好些。所以還請祖母答應讓琬兒帶上瑤兒妹妹一同前去濟南府。」
宋老夫人眉心一動,看宋琬的眼神分外憐愛。這傻孩子,竟還不計前嫌的給宋瑤求情。這種傻事,也只有她的琬兒做出來了。宋老夫人無奈的搖搖頭,笑嗔了宋琬一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全由你做主。」
就算老大家當初反對陳月娥進門,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想必他們也不會再說什麼。況且宋瑤又是個孩子,去一趟也沒什麼大不了。
宋琬親自斟了一杯雨前龍井,笑嘻嘻的捧到宋老夫人面前。然後又吩咐小丫鬟去『風荷院』給宋瑤說一聲。
宋老夫人憐愛的看著孫女,任由她去了。
宋琬吃過晚膳之後才回了『風荷院』。臨走的時候又吩咐金縷給宋老夫人煎一劑冰糖燉雪梨。
雪梨潤肺清熱,生津止渴,與冰糖同用。不僅養胃,亦能止咳。
金縷送宋琬到月亮門前就去廚房忙活了,用文火燉了半個時辰才用小茶盤端著白瓷小盅進了東次間。
老夫人正坐在羅漢床上抄經書,金縷輕手輕腳的將小茶盤放到一旁的食桌上,方媽媽走過來小聲問道,「金縷姑娘,這是什麼湯?」
金縷笑的神秘,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子給方媽媽看,「這是大小姐吩咐奴婢給老夫人熬得冰糖雪梨水,說是止咳的。」
方媽媽想起宋老夫人在午睡剛醒的時候咳了兩聲。
老夫人聽到二人說話好奇的往這裡瞧了一眼,笑呵呵的問金縷,「你又做了什麼宵夜?」
金縷連忙用蓋碗盛了多半碗冰糖雪梨水端到宋老夫人面前,宋老夫人接過來用湯匙舀著喝了幾口,抬頭和金縷說話,「今日怎麼想起做這個了?我這兩日覺著嗓子不太舒服,只以為是小事也沒同你們說,你倒是有心了。」
金縷不敢居功,連忙道,「老夫人謬讚奴婢了,這是大小姐吩咐的。」
宋老夫人拿著湯匙的手頓了一下,方媽媽走過來道,「下午大小姐來看您時無意間聽您咳了兩聲,想必放在了心上。」
宋琬回到『風荷院』時已經很晚了,夕陽西墜,紅玉正和喜兒一起收曬了半晌的銀桂。
宋琬看了一眼有些魂不守舍的紅玉,微微斂眸。走到她身邊時緩緩停步,含笑問道,「紅玉,你家裡人走了?」
見宋琬問她,紅玉連忙放下手中的小筐,走到宋琬面前作揖,「已經走了。奴婢將那二十兩銀子給了母親,母親說小姐的大恩大德今世難以回報,讓奴婢好生伺候小姐。」
宋琬笑了笑道,「我也不求什麼回報。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天就好好服侍我一天就行了。」頓了頓又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做事一向勤勤懇懇,也是你應得的。」
紅玉捏緊了衣袖,不敢再看宋琬。小姐對她這麼好,可她卻——
宋琬沒有再看紅玉。她已經提醒的夠明顯了,如果紅玉還這麼愚頑不靈,那也只能說明她們主僕的緣分太淺,就是再挽回也沒什麼意義了。
宋琬想了想,又笑道,「咱們明兒一早就要啟程去濟南,怕是得走一天的路程呢,大家今天都早些歇息吧。」
宋瑤剛聽到宋老夫人准許她去濟南府的時候高興地都快要跳了起來。又是收拾衣服,又是收拾首飾,還有她平常用的胭脂水粉,一應挑了上用的打包。
青茵、翠絹、杏憐、秋桃四個有臉面的丫鬟忙得腳不沾地,還有灑掃鋤草的小丫鬟們,也沒空閒著,都被宋瑤叫來收拾她去濟南府的行李。
相對於『會芳院』的熱鬧,羅家西跨院裡的『聽雨堂』卻是一片靜寂。
三間耳房內陰暗又潮濕,小木桌上只點了一盞松油燈,豆大的燭光映射出淡淡的光芒。燈下有一個清瘦的男子閉著眼睛似乎在冥思。
洗墨聽到外頭的動靜,連忙推門出去。唐雲芝穿著一件絳紫色的雜寶紋披風,徑直往耳房走來。
洗墨有些興奮的朝屋裡喊道,「公子,夫人來了。」
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燈下的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睛,抬頭看向來人。
「母親。」孟階下座抱拳行禮。
唐雲芝連忙將孟階扶起來,拉著他的手坐到炕上,「階兒。」唐雲芝掃了一眼松油燈,眼眶微微濕潤,拍著孟階的手道,「母親放心不下,再來看看你。行禮可都收拾好了?」
孟階默默的點了點頭。
唐雲芝才擦了擦眼淚道,「你從小就懂事,什麼事情都沒讓母親操心過。如今母親想為你操心一回,你卻什麼都收拾好了。」
唐雲芝嘆了一口氣,臉上漸漸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道,「母親雖然從來不過問你的學業,卻也知道是極好的。秋闈你只盡全力就行,母親不會苛求什麼名次。」
唐雲芝說完這些才發覺許多話都已經在下午的時候囑咐過一遍了,她無奈的笑了笑,「你看看母親,又給你囉嗦起來了。」
孟階這才道,「母親說就行,兒子都聽著。」
唐雲芝接過林嬤嬤手中的深藍色竹葉紋的圓領直裰遞到孟階手裡,「這是母親連夜趕著做出來的,你明日去濟南府,就穿上它吧。」頓了頓又道,「你身上這件水洗的也不成樣子了,該丟就丟了,母親再給你做。」
見孟階點頭,唐雲芝才起身往外走,「天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送走唐雲芝,孟階又轉身回到東次間,執起狼毫毛筆在淡黃色的宣紙上寫了幾筆。四個遒勁的小楷——『知行合一』。
正是王氏心學的要旨。
二日五更天還不到,羅謂就醒了,他看了看身旁還在睡夢中的唐雲芝,悄悄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才往西跨院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近前,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聲音。他沿著抄手遊廊走過去,只見一個男子正在練功,他個頭很高,身形清瘦,手中的一把長劍卻舞得出神入化。羅謂不用細想便知是孟階。
羅謂第一次見到孟階時,孟階剛滿十五歲。那是孟階第一次來到羅家,看向他的目光還帶著敵視。
羅謂一看孟階,便知道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小小年紀,過目不忘,悟性又高,天生的天才。若不是他的生父孟昶過世,耽誤了他,恐怕孟階此時已聞名舉朝上下。
孟階曾在英國公府待過一段時間。英國公是武將出身,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他在英國公府那一段時間,跟著英國公在衛所學到許多防身本領。從英國公府回來之後,他早晨練功的習慣一直都在。羅謂曾碰見過幾次,每次都是歎為觀止。
羅謂是個嚴肅的人,孟階性子更是清冷。兩人雖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卻常常避開見面。就算見了面,那也只有一聲招呼可打。
羅謂今日來此,倒是做了一番心裡功夫。不管兩人之間的關係如何,他總歸是孟階的繼父。平常避著點就避著點吧。可今日孟階就要前往濟南府參加秋闈,他一個做繼父的,臨行前不去看看那真是太說不過去了。
孟階收回氣息,將長劍收回劍鞘,才出聲道,「出來吧。」
羅謂一愣。他已經把腳步放到最輕了,孟階竟還能聽到。他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從柱廊後面出來。背著手,臉上一片嚴肅。
孟階神色淡淡,看了羅謂一眼,走上前去抱拳行禮,「羅大人。」
羅謂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才道,「你這功夫練得是愈發嫻熟了。」
孟階沉默了一下,說道,「每日練習,自然諳熟。」
羅謂看著溫和平穩的孟階,不由得又在心中讚賞一番,話語卻依舊嚴肅,「我看你平常很是用功,這一次秋闈,可有把握?」
見孟階點頭,羅謂又道,「你放心吧,你去濟南的這幾天,我會將你母親照顧好的。」許多關心的話堵到嗓子眼硬是說不出來,羅謂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卻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孟階看了羅謂一眼,恭敬的行了一禮,「那就多謝羅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