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宋淵回到後院, 就直奔『歸芸院』而去。月亮門前站了兩個小丫鬟, 看見他都俯身行禮。
推開院門, 只見裡面一片寂靜,他心下一咯噔, 快步進了正堂。偌大的屋子裡一片空蕩蕩, 家具擺設都重新換了地方。宋淵的目光移到臨窗大炕上,卻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又掃了一眼屋子,轉身問身後的婆子, 「陳姨娘呢?」
婆子低著頭,許久才支支吾吾的道, 「被老夫人趕了出去。」
早在宋淵回來之前,宋老夫人就吩咐了一番。若是宋淵問起陳月娥, 就一概說被她攆了出去。
宋淵臉色一沉, 又問,「趕哪兒去了?」
婆子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宋淵滿腔都是怒火,他攥著手掌心,又指著丫鬟婆子大聲吼了一通, 「你們說, 老夫人到底將陳姨娘趕到了哪裡?」
丫鬟婆子都低著頭, 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一聲。宋淵見他們不說話,一腳踢在了身旁的婆子腿上。那婆子悶哼了幾聲,捂著腿肚倒在了地板上。剩下的人一見,也慌忙跪倒在地。
宋淵滿腔怒火無處可發, 他又狠狠的踢了幾下門窗,直到腳上傳來痛楚他才停了下來。門窗早已岌岌可危,宋珩走到那裡,便看到了這一幕。
他快步走了幾步,使勁將宋淵推到一旁。只聽『嘭』的一聲,門窗落在地上,正好是宋淵剛剛站著的地方。
宋淵打了一個激靈。這時一陣秋風吹來,他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宋淵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意,才看向宋珩。
半年不見,宋珩似乎變了許多。他個頭很高,脊背挺拔,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瘦削。因著常年病著,他臉色有些蒼白,一雙棕黑色的眸子清澈而又深邃。與之前那個呆怔的少年相比,甚是陌生。
宋珩低頭看了一眼在地板上呻吟的婆子,蹙了蹙眉頭,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
小丫鬟們都感激的望了一眼宋珩,攙著婆子悄悄地出去了。
宋淵嘆了一口氣,轉身坐到臨窗大炕上。宋珩也跟著走了過來。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父子二人。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許久,宋淵表情微鬆,開口喚了一聲,「珩兒。」
宋珩看向宋淵,淡淡的道,「父親是要找陳姨娘嗎?」
宋淵聞言低下了頭,根本不敢正視宋珩。
宋珩又道,「父親是要親口問一問陳姨娘是不是她下的毒手,才相信我和妹妹被她中傷多次?還是覺著這些事情都是祖母胡亂編造,冤枉了陳姨娘呢?」
「我——」宋淵抬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宋珩,滿腔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一個字眼都蹦不出來。
如今想來,當年之事確實是他草率了。只是他千想萬想,也難以置信陳月娥有這般歹毒的心腸。可當時是陳升第一次來青州府,風景秀麗的庭新湖不去,偏偏去偏僻又怪石嶙峋的臨湖。他心中其實也有些疑惑,只是覺著陳月娥不會做出那等事,才相信陳升說是宋珩腳下一滑,摔倒在石頭上。
「當年我磕傷腦袋忘記了當時發生的事,現在卻也清清晰晰的記起了每一幕。陳升原是要把我推到湖裡面的,情急之下我抓住了他,才沒有被推到湖中。」
宋珩的聲音有些冷。宋淵聽了,渾身上下猶如置之於冰窖之中,從頭到腳,都是冰涼一片。宋珩不會水的事很少有人知道,那陳升不過和宋珩初次見面,又怎會知道。
宋淵細思極恐。他又想起宋老夫人在信中曾給他提過,宋瑤並沒有所謂的弱症,那她踩住宋琬的衣擺,又是何居心?
他處處護著愛著的人,分明是想置他的兒女於死地。宋淵彷彿失去了所有氣力,渾身癱軟。
宋珩沒有扶他,又默默地道,「陳姨娘是什麼身份,父親不記得了嗎?瑤妹妹留情陸世子的時候,可也曾想過咱們宋家的臉面?父親,您貴為朝中六品大員,難道這些道理一點都不懂嗎?」
宋淵出了一身冷汗。他寵庶滅嫡,就這一點,也足以讓言官參他一本,官職不保。更不用提宋瑤那件事了,若是捅出去,不要說他臉上沒光,就是整個宋家都要葬送在他的手上。
宋淵想起在清江縣的種種,又閉了閉眼。他重重的嘆了一聲氣,和宋珩道,「父親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出去吧。」
宋珩沒有再作停留,他起身走到門前,又駐足停下,平靜的道,「父親,我想你欠妹妹的已經還不清了。就算你不愛她,也不要再傷害她了。」
宋淵一愣,腦海裡浮現出沈雨柔臨走之前痛苦的握著他的手囑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的場景。他垂著頭,想起宋琬今日看他時疏離的眼神。心中突然一痛,他終究還是辜負了。
宋琬心情不好,嫁衣也沒有繡,就坐在炕裡頭發呆。孟階打著軟簾進來,她都沒有聽見聲音。直到孟階輕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淚珠,她才反應過來,低低的道了一聲,「你來了。」
孟階蹙了蹙眉頭,並沒有問宋琬為何哭,只心疼的握著她的手。
宋琬看他不說話,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她抿了抿櫻唇,憤憤的道,「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孟階揉了揉宋琬的臉頰,慢悠悠的道,「問了你又如何,不是都哭過了嗎。」他頓了一頓,又道,「現在還覺著難受嗎?」
宋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孟階輕笑,「到底是難受還是不難受?」
宋琬看了一眼窗外,含笑問,「你不會又爬牆過來的吧。這可是大白天,要是被人逮到了怎麼辦?」
孟階微微挑眉,「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還用在意這些嗎?」
宋琬怒視了他一眼,孟階才又正經的道,「放心吧,我是從大門裡光明正大的走進來的。」
「那就更不好了,人家都說新郎結婚之前是不能見新娘子的。咱們這樣成何體統,會被人說閒話的。」宋琬又蹙眉。
孟階有些無奈,「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你還擔心這個?」宋琬還要再說什麼,剛張口就被孟階溫熱的唇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