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梳頭丫鬟給宋琬梳了一個桃心髻,只戴了一支雲腳珍珠捲鬚簪。宋琬望瞭望鏡中的自己,淡紫色芙蓉雲紋小衫,鵝黃色十二幅湘裙,看起來乾淨又清爽。
紅玉給宋琬披上披風,才打著軟簾出了東次間。雨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紅玉皺了皺眉頭,給宋琬說道,「小姐,要不咱們等雨停了再去。」
宋琬將紫檀鑲嵌文具匣抱在懷中,搖了搖頭說,「秋雨纏綿但下不大,咱們打著傘也淋不到哪裡去。」
給閣老送禮可不能怠慢了,淋雨前去才顯得更有誠意。
宋琬住在東跨院裡,離『四宜書屋』並不遠。『四宜書屋』的旁邊有羅家的一道小門,時常開著,宋琬每每去找羅衾玩的時候都從那裡過。
沿著一條玉石小道沒走多遠就看到了紅漆小門,主僕三人打著傘進去,就是羅家的西跨院。西跨院很偏僻,少有人來,辟了幾間廚房,再者就是孟階的住房。
孟階在羅家就是一個外姓人,並不受重視。好在羅謂是一個注重名聲的人,他雖然不喜歡孟階,但也沒有太刁難。羅謂作為一個繼父,還能讓孟階繼續在府學上學,實在是不錯了。
孟階的房前有兩棵樟子松,宋琬聽羅衾說是孟階親手種的。秋意漸濃,樟子松卻一如既往的綠意盎然,在雨水的沖刷下,似乎更加青翠欲滴。
扇門半掩半閉,從裡面走出來一位十五六歲的書僮,宋琬定睛一看,正是孟階的陪讀名喚洗墨的。洗墨看到來人,先是錯愕,才開口道,「琬小姐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也怪不得洗墨驚訝,這裡除了唐雲芝和宋珩來過之外,鮮少有人駐足。
宋琬微微一笑道,「我是來找你家階公子的,不知道他在不在?」
洗墨看到宋琬朝他笑,不禁紅了臉,撓著後腦勺道,「公子正在屋裡看書,我去叫他一聲。」說完就往屋裡走,還差點被門檻絆倒,他趔趄了一步,又通紅著臉往後看了一眼,只見主僕三人都在笑,洗墨覺得臉更熱了。
孟階正在碧紗窗前看書,將宋琬和洗墨的對話全聽了進去。他眉宇微蹙,有點想不通宋琬怎麼上這裡來了。她平常不都是見到他就像耗子碰到貓一樣灰溜溜的逃走了嗎?
孟階突然想起了那個笑容,他放下手中的書,從碧紗窗往外望去,只見身穿大紅玉棠富貴花紋披風的宋琬正仰著頭往屋裡面瞧,她雙眸清亮,還帶著一些好奇。洗墨匆匆忙忙進了屋,指著外面道,「公子,琬小姐找你。」
孟階收回目光,臉色淡淡,「外面還下著雨,怎麼不把人家請進來。」
洗墨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支吾著道,「我——我忘了。」剛剛看到宋琬朝他笑,他腦袋一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宋琬從這裡經過許多次,第一次發現正房的上方有一塊竹木匾,上面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楷——『聽雨堂』,倒是很有閒情逸致。
只聽『吱吖』一聲,兩聽門扇被推開,接著走出來一個身穿青布直裰的瘦削男子。宋琬抬頭對上孟階清冷的目光,有些訕訕的伸出披風中的小手打了聲招呼,「階公子。」
「進來吧。」孟階看了宋琬一眼,千年不變的冰碴子臉上神色淡淡。
走到廊下,明月和紅玉才收了傘。宋琬攏了攏披風,方提著沾濕雨水的裙襬跟著孟玠進了屋。屋外霧濛濛一片,屋內的光線也不太好,宋琬睜大了雙眸,打量了一番屋內的擺設。
三間耳房,中間一間是堂屋,只擺了幾把松木椅子,上面黑紅色的漆掉的很厲害。左側一間耳房房門緊閉,宋琬猜測是孟階的臥房。右側的耳房扇門則虛掩著,洗墨就紅著臉站在那裡,想必是書房。
宋琬有些好奇,指著書房道,「我能進去看看嗎?」
孟階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徑直往書房走來,宋琬連忙跟了上去。一進書房,宋琬便覺出這裡比正堂還要寬敞一些。
臨床是一張暖炕,放著小木幾。上面擱著一本掀了幾頁的藍皮書,旁邊有一個硯台,搭著一桿狼毫毛筆。
東北兩面牆立著兩架黃楊木的多寶閣,密密麻麻放的全是書。宋琬回頭看了看孟階削瘦的身影,鼻頭莫名其妙的一酸,原來這就是連中三元,權傾朝野的孟閣老的書房。
比她的書房要簡陋太多。
宋琬將懷中的紫檀木鑲嵌文具匣小心翼翼的放在木幾上,才開口道,「琬兒還要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情,這個文具匣就請公子收下吧。」
孟階在文具匣上只輕輕掃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宋琬的身上。這時洗墨端著一盞茶進來,宋琬接過來捧在手中。誰都沒有說話,屋裡面靜悄悄的,幾乎能聽到外面小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看著孟階沒有任何溫度的雙眸,宋琬突然有點侷促起來,孟階到底在想什麼?是收還是不收?還是覺著她多此一舉?
明明活了那麼大的歲數,什麼風浪沒經歷過,可面對孟階的時候,她就是沒由來的心虛。
遲遲不見孟階說話,宋琬有些受不住了,她訕訕一笑行了個揖禮,「那琬兒就不打擾公子讀書了。」說完立即轉身離開了令她氣悶的書房。
出了扇門,宋琬才長吁了一口氣。紅玉和明月一臉好奇,剛剛階公子和小姐說什麼了,小姐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階公子可收下了匣子?」明月走上前來問道。
宋琬搖了搖頭之後覺得不對,又點了點頭。孟階這樣是收下她的謝禮了吧?
紅玉撐開水紅色的油紙傘,三人正要離去,只聽身後傳來淺淺的腳步聲。宋琬回頭一看,是孟階,她慢慢停下腳步。
「子升謝過琬小姐的贈禮。」孟階朝她抱拳行禮,因著離得遠,宋琬沒有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回到『風荷院』,只見羅衾正坐在東次間裡等她,宋琬解了披風遞給紅玉,踩著腳踏上了羅漢床。
「我聽你房裡的丫頭說你去送禮去了,給誰送的呀?」羅衾就坐在宋琬的對面,手裡面還捏著一塊咬了半口的桂花糕。
「你那外姓哥哥。」宋琬低頭看到盤子裡的桂花糕只剩下一塊,沒好氣的瞪了羅衾一眼,「你真狠,我走的時候這盤子還滿著的。」
羅衾將那半塊桂花糕填進嘴裡,咕噥著道,「吼什麼吼,我這不還給你留了一塊嘛。」
宋琬又瞪了羅衾一眼,扭頭朝喜兒道,「去小廚房再端一盤桂花糕來。」頓了頓又道,「再給衾小姐包一些讓她帶回去。」
羅衾笑嘻嘻的朝宋琬道,「還是琬兒你對我好。」說完低頭撥開茶蓋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又道,「你如今倒不怕他了,竟還親自給他送禮。」羅衾說的是孟階。
說實在的,羅衾對他這個外姓哥哥實在沒什麼好感。整日裡冷冰冰一張臉不說,又很少說話。就算你熱著一張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人家也懶得欠奉你一個眼神。
儘管她和孟階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也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比陌生人還陌生人。
「畢竟是他救了我。」宋琬微斂眼眸,想起以前她對孟階也是這般冷漠,但最後卻也是孟階不計前嫌將她拉出冷宮那個煉獄。宋琬想了想,又對羅衾道,「他畢竟是你名義上的哥哥,你也對人家好些。說不定等他以後高中,你還跟著沾光呢。」
「他連笑都不會笑,我還能沾他什麼光。」羅衾不以為然,她從來就沒想過孟階還能考上舉人進士。在她眼中,孟階就是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冰碴子,就算考中舉人進士也不會做什麼高官。一個連笑都不會笑的人,怎麼能取悅上級,還不是兩天就被貶了。
羅衾對孟階的成見太大。宋琬無奈的搖了搖頭,想著還是等以後再慢慢緩和兩人的關係。她現在也還沒有和孟階緩和關係呢。
羅衾走後,明月捧了一小筐洗好的桂花進來,又找了乾淨的白玉玲瓏小罐,一層桂花一層蜂蜜的鋪在一起,最後又澆了一層厚厚的糖霜才封了起來。宋琬想著給宋老夫人和唐雲芝各送一罐,又做了兩小罐。
到了傍晚,雨漸漸停了,宋琬這才換了一身衣服去給宋老夫人問安。到了那裡,宋瑤也在。老夫人坐在炕上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宋瑤就站在在一旁磨墨。
看見宋琬來了,宋瑤連忙起身給宋琬作揖,「姐姐你也來了,剛剛祖母還念叨你呢。」
宋琬淡淡一笑,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毛筆,指著她對面的座次親暱的道,「快坐,今天你妹妹陪著祖母抄了一天的佛經,也該讓她歇歇了,你來替祖母磨墨吧。」
宋瑤的面色一僵,她今天耐著性子磨了一天的墨,連手都僵了,老太婆也沒給她好臉色看。而宋琬一來,老太婆就笑的連嘴都合不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