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今日的月色很好, 不必提著燈盞也能看得清前路, 芸兒依著余淺偌的意思退出房間, 輕輕攏好門,走去了廚房,她今天連晚飯都沒吃呢。
大廚房裡的燈盞一直亮著, 廚房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安排著人的,就怕主人家突然想吃東西。
芸兒走進廚房, 就見一寬臉的老嬤嬤坐在熄火的爐灶前一邊嚼著花生米兒一邊喝著稀粥,老嬤嬤見著芸兒, 連忙放下手中的粗瓷碗, 招了招手:「芸兒姑娘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芸兒一路走來微微有些發熱, 她拿了個矮凳,坐在老嬤嬤旁邊,也不拘什麼, 取了雙乾淨筷子和著老嬤嬤吃了起來:「今日忙著不久之後二小姐生辰的事情, 晚飯都沒時間吃呢,這不餓得慌,到廚房來看看還剩下什麼東西。」
「是囉,再過不久就是二小姐的生辰了。」老嬤嬤站起身從蓋著蓋子的大鍋裡端出一碗細麵條來放在芸兒面前:「今日老爺說是要吃麵,叫廚房做的一碗,可是廚房做好了,老爺又出門去了,晚飯也不在府中吃,老婆子我剛剛熱了一回。喏, 現在就只有這個了。」
「那感情好啊。」芸兒接過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那狼吞虎嚥的模樣看起來是真的餓的狠了。
「今晚不用守夜吧。」老嬤嬤笑意盈盈地看了看芸兒:「你們檸西院兒的活計就是輕鬆啊,幾乎每天晚上都不用守夜,日日都可以睡個好覺哦。」這那個大院兒裡的一等丫鬟能有這般清閒的,每月月俸足,日子又閒得很。
芸兒瞄了瞄老嬤嬤:「瞧你這話,嬤嬤你若是想調到咱們檸西院兒也不是不行啊,您老人家當初可是在老夫人院子裡待過的,跟二小姐說一聲,二小姐哪能不答應?」
老嬤嬤臉色一僵,慌慌張張的擺了擺手,直言道:「不去不去,我在這廚房裡的事情也不多,也挺好的。」
芸兒聽著老嬤嬤話裡的慌亂,吸麵條的動作一頓,放下碗筷,有些揶揄地說道:「嬤嬤哎,你莫不是也信府中暗地裡的那些傳言?我可是在檸西院兒呆了好幾年了,你瞧著現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嗎?哪來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
老嬤嬤見芸兒臉上頗是不以為然,左右看了看,皺著滿臉褶子,壓低了聲音:「芸兒姑娘,你啊長些心吧,莫要總是往二小姐跟前湊,日日啊還是小心的為好,得了空了去相國寺求幾張符紙保平安才是。」
「嬤嬤,你……」芸兒愣了一下。
「哎。」老嬤嬤那渾濁的眼珠子在芸兒臉上轉了一圈,自打老夫人離世後,院子裡的下人奴僕全部被分往了其他地方,她在老夫人面前不算是最得臉的,但到底院子裡還是說的上幾句話的,她老太婆沒什麼家人,以後死了,好的呢也就是一張爛蓆子裹了扔土坑裡,壞的呢,也就是入不了土扔亂葬崗了。
這幾年她窩在這廚房裡打打下手,廚房管事看在以前的面子上,這日子也過的去,老了老了也就覺得寂寞了,這芸兒幾年了一直陪著她嘮嗑,嘮嗑了這麼久還真嘮嗑出感情來了,老嬤嬤歎了一口氣,她還真挺喜歡這姑娘,她多番照應她,該提點的還是提點的。
「你也知道,老婆子我當初是老夫人院子裡的。」老嬤嬤站起身將廚房門關了起來,這才又縮回了爐灶邊,聲音低弱的很。
「芸兒啊,我跟你說句實在的,老夫人當初的死啊,跟檸西院兒脫不了關係。」
芸兒心中平靜,但表面上確實一副吃驚模樣:「這……你的意思是……」
「這事兒啊,還是我那老姐姐與我說的呢。」老嬤嬤目光有些低沉:「不知道你曉不曉得,就是當初老夫人面前最得臉兒的趙嬤嬤。」
「曉得的,老夫人死後,夫人感念趙嬤嬤伺候了老夫人一輩子,便放了趙嬤嬤出府,她後來回故鄉去了。」芸兒擰了擰眉,她知道,突地心猛地跳了起來,說不定今天晚上她會知道一些想知道的東西。
老嬤嬤點了點頭,臉上帶了些悲痛:「屁的回故鄉,老姐姐她死在了路上。我親眼看著她被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女鬼把她掐死了。」
「女鬼?嬤嬤哎,你莫不是眼花了吧,還有你那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府中的嗎?怎麼會和趙嬤嬤在一起呢?」芸兒大驚,連忙問道。
「她有東西留在了我這兒,我便出府把東西給她送去,誰知道……」老嬤嬤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我不可能看眼花了,我問你,那女的要不是鬼能把人變成一具乾屍,然後再讓憑空消失了?就算不是鬼那也是什麼精怪。」
「可……這和檸西院兒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要真是沒關係,大小姐也不會這麼多年一直讓人盯著檸西院兒啊。」老嬤嬤把最後一丁點涼透了的粥水灌進肚子裡:「老姐姐她在老夫人死後啊,一直神不守舍的,她一直在我面前絮叨,說老夫人死了,很快就輪到她了,也是因為這樣,她才向夫人求了恩典要回故鄉的,要知道,她那什麼故鄉早就沒人了,回去做什麼喲。」
「這檸西院啊,邪門著呢,芸兒啊,你在那裡呆了好幾年了,你沒發現一丁點兒不對嗎?前幾年,檸西院兒失蹤了多少人?這個數呢,都是突然就找不到人了,大理寺不都還盯了檸西院兒大半年嗎?」老嬤嬤揉了揉自己乾枯的手背:「芸兒,聽嬤嬤的話,能調出檸西院兒就快點兒調出去,那地方邪門兒著呢。」雖然說那失蹤的事情,大理寺到最後也沒查個究竟出來,但是能跟檸西院兒脫得了干係?她府中相交的人都是老一輩的婢女嬤嬤,多多少少能察覺到些不對勁兒來,你看看……當初老夫人院子裡的人安置,二小姐為了顯示自己對逝去的老夫人的敬重,可著勁兒的要把老夫人院子裡的好幾個要到她的院子裡去,可最後呢……沒一個人真敢去那兒,還不是想方設法地往其他地方調嗎?
「嬤嬤,你與我說這些,就不怕……」
老嬤嬤拍了拍芸兒的手:「左右也沒什麼時日可活了,說出來心裡也舒服。」
芸兒柔柔的笑了笑,果然啊,老夫人的死還真是和二小姐脫不了干係,再加上她那日晚間聽到的談話,嗯………
老嬤嬤絮絮叨叨地和芸兒說著話,無非就是勸她能調出來便調出來,而此時她們口中的檸西院兒也不怎麼安靜。
「你怎麼突然出來了?」余淺偌差點兒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影子嚇死,她拍了拍心口,看向斜倚在圓桌旁邊的女子。
薛杏容繞了繞長髮,目光幽幽:「我準備去皇宮一趟。」
「去皇宮?現在?」余淺偌從床上翻起身來,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便小跑到了薛杏容面前:「你是不是瘋了,這大晚上的去皇宮,我自己都進不去更別說帶你進去了!」
薛杏容目光流轉,長長的羽睫遮住她眼中的不屑:「用不著你,自然有人帶我進去。」
門外響起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薛杏容輕哼一聲,揮袖將緊閉著的門打開:「喏,他來了。」
余淺偌被薛杏容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心中騰地一股子埋怨,這院子裡又不是只住了她一個,這樣大的動靜她也真是不怕被發現。余淺偌正要開口提醒幾句,就見一身形高挑的男子走了進來,順帶著還將門給關上。
男子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袍,手中舞著一把折扇,邊搖著折扇邊悠悠閒閒地緩步而來。見著來人余淺偌大驚,她摟進了自己身上的披風,喃喃道:「俞子晉。」
只見男子眼中含笑,手指微動將折扇收好,看也不看余淺偌一眼,反倒是恭恭敬敬地對著薛杏容拱了拱手彎了彎腰。
「真是好久不見娘娘你了,這些日子過的可好啊?」俞子晉直起腰桿,目光直愣愣地盯著薛杏容的臉。
薛杏容神色一冷,陰風瞬起,俞子晉直接被掀翻在地,整個身子順地滾過去,摔到了柱子下面。
「再敢亂看,挖了你的眼。」
「娘娘還是老樣子,哪怕是生起氣來也是好看極了的。」俞子晉揉著胸口慢慢地爬起身來,小步走到薛杏容跟前,話雖說的雲淡風輕,但那眼睛卻是再也不敢朝著薛杏容的臉上看去。
「怎麼來的如此晚?」薛杏容冷哼一聲。
俞子晉歎了口氣,一臉不虞:「別說了,路上又碰見了季九月,那女人就是看不懂臉色,非是一個勁兒地纏著。早知道當初就不佔這具身體了,平白的惹上這麼個麻煩。」
「算了,時辰不早了,帶我進宮。」薛杏容懶得和這人廢話,揮袖轉身飛進了香爐。俞子晉攤了攤手,拿起香爐就要離開,卻見立在一旁神色暗沉的余淺偌,他轉了轉眼珠子,歪著腦袋湊到余淺偌面前,輕聲喚道:「余小姐。」
「俞大人。」余淺偌微微屈膝對著俞子晉俯了俯身,微微收斂了臉色。
俞子晉伸了伸脖子,暖熱的氣息呼進余淺偌的耳朵裡,嘴角噙著笑意:「以前未曾近看,現在走近了瞧,余小姐的姿色果真是當得起京都雙姝的稱號的。」
「除了女人你就不能想點兒別的東西嗎?還不走?」薛杏容冰冷的聲音從香爐裡傳來,俞子晉剛要撩余淺偌臉頰邊髮絲的手生生的僵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兒從自個兒腰間抽出折扇舞了起來:「娘娘這般著急,看來您甚是想念……」
「閉嘴,我的耐心有限。」薛杏容的厲喝聲直接打斷了俞子晉的話,他能明顯聽到薛杏容話裡的惱怒,到底是不敢再挑戰她的怒火,揚了揚唇角,出了房門,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余淺偌沉著臉將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該死的俞子晉,居然敢對她動手動腳!這麼個就會逛花樓纏女人的東西,看著就噁心。
余淺偌怒氣滿腹,兀自氣了好半晌才堪堪平靜下來。她走到窗邊,用力一推,夜晚的涼風瞬間灌了進來,院子裡靜悄悄的,聽不見什麼聲響。
她沒想到這俞子晉居然是薛杏容的人,她和薛杏容待在一起已經十年了,哪怕這麼多年了,她依舊不知道那個女人心裡究竟在想著些什麼,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有時候上一刻說好的事情,也許下一刻她就會變卦。
薛杏容知道所有關於她的事情,但是她對於薛杏容卻一無所知,她總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薛杏容看她的目光越來越不對了,總是含著些莫名的情緒。
余淺偌盯著灑滿月光的庭院,久無睡意。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走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