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蔣森的租屋在城中心，距聊城市南山區引魂使辦事處有點遠。因為之前調職的時候上面說的是市中心缺人，他便把房子租在了這邊，結果到這兒才發現，完全是兩回事。

　　他正打算忙完這一陣，等春節放假的時候再找個房子，誠如郝樂山所說，他們辦公室人太少了，每天的活兒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卻總離不了人，平常柳江元身為主任也得當業務員使。

　　公交車緩緩進站，蔣森一邊在手機上刷檢討書的模板，一邊抬腳上了車，一上去才發現，上班高峰期，滿車都是人，擠到肉貼肉肩磨肩，恨不能車頂也塞幾個上去。蔣森猶豫了一下，對身後的人說了聲不好意思，又回到了站台上。

　　他向遠處望瞭望，街道旁歪歪扭扭掛著參差不齊的招牌，卻沒有一家早餐店開門。近期上面下面一起搞環保，街上不讓擺攤位，導致整個區域一時間青黃不接，只有一兩個門店還開著。

　　蔣森拿著手機搜了半天，忽然想起辦公室附近好像有家牛肉丸子，遂邁起兩條腿走過去。

　　胡同裡的牛肉味兒一直飄到巷口，門店面積太小，老闆悄悄把兩張小摺疊桌擺在了門外。

　　蔣森鬆了口氣，他最近運氣有點背，還以為又要白跑一趟。「一大碗丸子，一個燒餅。」他剛報完飯，一抬頭就看見柳江元正坐在裡面大快朵頤。

　　「……」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尷尬。柳主任平常如何嚴厲地教導底下這三個小兵，如今輪到他自己，卻在上班時間溜號加餐。

　　蔣森很快反應過來，說：「這家丸子不錯。」

　　柳江元也說：「嗯，有嚼勁，勁道，湯也熬得好。」

　　兩個大男人窩著腿坐在矮桌上，半晌沒人說話。

　　隨著店家喊了一聲：「大碗兒丸子好了。」蔣森站起身，柳主任跟著也站起身，說：「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蔣森誒了一聲，柳主任一改往日陰陰陽陽的作風，大踏步走出這不足二十平的小小丸子店。蔣森低頭看了一眼柳主任留下的半碗丸子，半晌，沒忍住憋出一聲笑。

　　聊城的天空難得有晴朗的時候，蔣森睡到下午三～點鐘，起來上了個廁所，又叫了個外賣，終於想起來還有寫檢查這檔子事兒。他的電腦除了平常沒事的時候看看電影，一般沒什麼用途，以至於他打開電腦，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個文字處理軟件。

　　剛剛寫了『檢討書』三個字，手機就響了。「今天外賣這麼快？」他一邊拿起電話一邊趿拉上拖鞋到門口開門，電話裡卻傳來柳江元的聲音。「南山連環車禍，死了三十三個人，快過來。」

　　蔣森一看手機，APP上果然出現了『突發事故』的字樣。

　　南山位於聊城以南，是當地的標誌性景觀之一，山腳下卻不太平，殺人越貨屢屢發生。不過今天這次事故委實是近二十年來最大的一次，且不在地府案內。

　　「蔣哥你來了？」郝樂山朝他打了聲招呼。

　　冉鼕鼕正戴著她的鴨舌帽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指揮鬼魂們排隊，柳江元一邊給鬼魂們身上戴手環，一邊說蔣森：「怎麼來這麼晚？APP上緊急通知了幾遍都沒看到？」

　　蔣森沒說話，從包裡拿了十幾條手環出來，從隊伍的末尾開始戴環。被戴環的鬼魂，都會嗖一聲被鎖進環裡介子空間。初時眾鬼都沒有反應過來，有的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後來看到同伴們一個個忽然消失在眼前，又見到陽界來來往往的救護車和橫亙在山道上血肉模糊的自己，隊伍裡頓時騷～動起來……

　　「誒？你往哪兒跑呢？」冉鼕鼕伸手拽住一個跑出隊伍的年輕人。

　　那人兩眼茫然，像是聽不見她說話，一個勁兒往自己肉～身的方向掙扎。旁邊的人群果然也跟著躁動了，原本排好的隊伍一下子被衝散。

　　柳江元大喊：「用鎖魂網！」

　　蔣森又扣了一個環，才從兜裡摸出一張卡片一樣的東西，雙手在四角的開關上一按，那東西立刻伸展出四片翅膀，像無人機一樣飛到半空中，紙片底部的探頭打開，發散出紅外線一樣的光波，像玻璃罩一樣把蔣森面前的五六個鬼籠罩在其中。

　　旁邊南山區剩下的三個鬼差也差不多同步放出鎖魂網，只有冉鼕鼕，她一手拉著身旁掙紮著要跑的年輕男鬼，一手去～操作鎖魂網，力有不逮，鎖魂網仍沒有張開的趨勢。

　　柳江元在一旁喊：「先開網！」

　　冉鼕鼕只好放開那男鬼，立刻去～操作鎖魂網，她一鬆手，那鬼便跑了……

　　～～～～～～～～～～～～～～～～～～～～～～～～～～～～～～～～～～～～～～～～～～～～～～～～～剛死的人魂魄不穩，那鬼晃晃悠悠，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上。

　　冉鼕鼕這邊一轉頭，他竟然已經被救護車抬走了。她追上去想重新將他鎖回來，就見那年輕人的影子隨著救護車的鳴笛聲，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

　　柳江元手腳利索地將剩下十幾個魂魄鎖進引魂袋，抬頭看見沉默的冉鼕鼕，難得安慰了一句：「沒事，事發突然，一會兒去醫院再鎖回來就行了。」

　　一行人解除身上的任務狀態。郝樂山開了自己的車過來，柳江元則開辦事處的車載著冉鼕鼕和蔣森，他一邊發動引擎，一邊絮絮叨叨對冉鼕鼕念叨：「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小冉你不要心理負擔太重。」

　　冉鼕鼕嗯了一聲，沒說話。

　　蔣森望著車窗外連綿不斷的群山，和山腳下觸目驚心的事故現場，說：「這麼大的事故，地府怎麼會沒有備案？」

　　柳江元搖了搖頭沒說話，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冉鼕鼕也沒心情說話，把腦袋靠到車窗上，估計還在為剛才的事懊惱。

　　他們幾個一起跟到醫院，剛進急診大廳的門，手機上的跟蹤信息卻消失了。

　　「怎麼回事？」冉鼕鼕氣急敗壞。「操！」

　　「鼕鼕你別急。」郝三胖輕輕拍拍她的背。

　　柳江元也皺著眉，眼睜睜看著手機上『目標消失』的字樣。這段時間真是不太平，接二連三出差錯。

　　蔣森在原地來回走了兩步，問急診室引導台的護士：「剛剛有一個叫張啟明的人入院嗎？男，二十四歲。」

　　護士也正忙著，瞟了一眼電腦，語速飛快地說：「沒有。」

　　「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呢？」郝樂山摸了摸腦袋，滿臉不解。

　　醫院的急診室裡全是剛剛車禍相關的人，有死有活，死的剛剛已經被他們收走魂魄了。柳江元回頭看了他們三個一眼，又特意看了看冉鼕鼕，說：「一會兒還有兩個搶救無效的，你們誰來？」

　　「我來吧。」冉鼕鼕說。

　　「那樂山留下來配合鼕鼕吧。」柳江元說。

　　郝樂山也點點頭。

　　蔣森跟著柳江元走出急診大廳，上車的時候問：「今天這事兒怎麼辦？」

　　「如實匯報。」柳主任掛了倒車檔，說：「引渡過程中，個別目標留戀陽世，引起隊伍騷亂，其中一個目標趁機逃脫，十分狡猾。後目標消失，或伴隨應用軟件失靈，建議上級篩查並升級軟件，修補漏洞。」

　　蔣森與柳江元共事不到兩個月，印象裡柳主任向來恨不能把地府公務員的二十八項行為準則貼腦門兒上，且無限高標準的希望剩下這三個小兵也向他看齊。蔣森著實是沒有料到，這樣假模假式的領導竟然也有護短的一天。

　　柳江元推了推鼻樑上的小眼鏡，接著說：「以前也不是沒有漏網之魚，鼕鼕還是太年輕，自尊心太強。」

　　蔣森點點頭：「今天的事確實不能怪她。」

　　柳江元笑了一下，問他：「你們私底下是不是總是罵我假正經？」

　　「……」蔣森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心想，辦公室裡剩下的兩個男人都不是口齒伶俐多嘴多舌的，冉鼕鼕倒是罵過柳江元幾次，不過這姑娘野，連罵人都坦蕩蕩，從來都當著人面兒罵。「我們仨都不是喜歡背後說人的。」

　　柳江元聽他這樣說，笑著點點頭：「也是，樂山是個憨子，什麼心事都藏不住；鼕鼕從來都是當面罵我；你吧，萬事不往心裡去，沒想到這次帶了三個沒心沒肺的。」

　　蔣森說：「咱們辦公室裡沒壞人。」

　　「嗯，等過兩天不忙了，咱們一起聚聚吃頓飯。」

　　車子停到辦事處的胡同口，兩人剛下車，遠遠便看見辦事處門口蹲著個人，短髮黑皮衣，光鮮得像個影視明星。

　　蔣森定睛一看，發現這貨皮雖然變了，瓤兒卻還是那個瓤兒，臉上的表情仍是呆呆傻傻受過腦部創傷的模樣。

　　柳江元還沒認出來，瞇著眼看了半天，說：「這人怎麼這麼眼熟？」

　　「昨天晚上穿古裝那哥們兒，換衣服了。」蔣森苦笑一聲，沖遠處喊：「你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