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又不是樂高。」田鏡轉過身來,表情很輕鬆,「還能一點一點拼回去嗎?」
盛兆良愣在那,眉尾顫了顫,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不過盛兆良,大概我真的就像一個玩具。」田鏡歪了歪頭,他現在明眸皓齒,過去斷不會有這樣狡黠的神情,眼下卻似乎已經熟練掌握了某種可以拿捏人心的技巧,盛兆良覺得呼吸一窒,被他這個眼神刺得心痛。
「你無數個玩具中的一個,吸引你的地方或許只是永遠都待在你的近處,比較趁手吧,就算是再喜新厭舊的小孩子,玩久了的玩具,也總會有感情的。你現在只是對我還有感情,就像你當初對我心軟一樣,盛兆良,你比你想像的要更溫柔,但溫柔多了,就變成優柔寡斷,過去你放不下郁溯到了想要用我來幫忙的地步,現在又放不下我了,我得告訴你,我不想成為第二個郁溯。」
「你不是。」盛兆良握緊田鏡的肩膀,「你跟任何人都不能比,我也不是因為優柔寡斷才放不下你,我是……根本就沒打算放下。」盛兆良緊緊盯著田鏡的眼睛,期望從那裡面能看到昔日毫無侵略性卻又執拗的愛意,然而他能看到的,只是自己追悔的臉。
「田鏡,我愛你。」盛兆良無比認真地說出這句話,「你還記得氣球嗎?」
田鏡的眼睫抖了抖,沒有說話。
「這段時間,我總是會夢見那場考試。我靠在你腿上,你很溫暖,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你,非常安心,但是我感覺你在變輕,變成故事裡的那個氣球,離我越來越遠,我幾乎抓不住你。」他說著,握在田鏡肩上的手指越來越緊,「我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是什麼感覺。」
「你曾經覺得抓不住我嗎?」
一顆毫無防備的淚珠從田鏡的眼眶裡滾出來,田鏡一顫,推開了盛兆良。
盛兆良看了他一陣,那種讓田鏡恐懼的洞察又出現在了盛兆良的眼裡。
「我想讓你知道,你過去感受到的,我現在也在感受,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好多我已經意識到了卻被忽視的感覺,我記得你問我借的第一本《電藝術》是第124期,記得你坐在我前桌,課間趴到桌上睡覺的樣子,發尾會從衣領翹起一撮,記得我們第一次考Z大,那天早上是吃了你給我買的梅菜包子,我還記得,」他頓了一下,「我還記得大三那年,你坐在台下,看我演《基督山伯爵》,那雙在黑暗中淚光閃爍的眼睛,是我這輩子得到過的最好的喝彩。」
田鏡猛地抬起頭。
「你以為你隱蔽得很好嗎?田鏡,每一次你跟在我身後,混進我的教室,從後排看我一整節課,在人群裡看我打籃球,和低著頭排隊入場看我的話劇,我都知道,我一清二楚。」
盛兆良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一絲倨傲,相反,他聲音哽咽,好像將憤懣和惋惜都按在胸腔裡,他曾經對田鏡的不屑裡有多少無奈,此時的遺憾裡就有多少渴求。
「其實……只要你出現,我也在偷偷看你。」
我希望你現在也能一直看著我。
盛兆良嚥下了這句話,他鬆開田鏡的肩膀,想給田鏡一點空間,不能逼得太緊。
「我愛你,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我愛你,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想重新得到你的愛。」
田鏡垂下腦袋,用手背揩了兩把眼睛:「別說了。」
「我會守著你的,你什麼時候願意原諒我,什麼時候放我回來。」
「……如果我一直不原諒呢?」
盛兆良好像歎了口氣,像是疲憊的吐息,又像是得以喘息的鬆懈:「我過去尚且能夠求你幫忙,是因為我知道我得跟郁溯了斷,但是現在,田鏡,我們認識十一年了,從朋友到戀人,我用了十一年才知道你不可或缺,你覺得我願意用多少年來等你原諒?」
田鏡沒有抬頭,但他在等盛兆良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多少年都可以。」
盛兆良用如此深沉的,沒有絲毫虛情的聲音說,田鏡知道,那是真的。
他突然覺得很難過。
命運或者造化,報應或者孽緣,田鏡想起了這些詞。他的心像一列慢吞吞的火車,再怎麼固執,也在這裡停靠了十一年,如果這裡不是它的終點,它總要繼續前進的,但是現在它突突地重新開動起來,身後的車站卻對它說——
也許我不是你的終點,但我剛剛發現,你是我唯一的火車。
我走了的話,會留他孤零零一個人嗎?他會嘗到我曾經嘗過的痛苦嗎?他甚至已經做好了,長久陷入這種痛苦的準備了。
可我還是不打算回去。
田鏡整理後表情,抬起頭,沖盛兆良輕笑了一下:「盛兆良,你也有今天。」
盛兆良看著他的眼睛顫了顫,但沒有退縮。
「多少年都沒用,因為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喜歡過你一次,我就覺得夠了,足夠了,這個世界上什麼修補是不留痕跡的呢?就算有,那也不是原來的我了,所以你想找回去的,也不是我了,所以到此為止,如果你繼續糾纏,那我只能走,我的電影快要啟動了,你要逼我丟下這一切嗎?如果你對我還有點兒憐憫心,就放手吧,至少我最後看到了你後悔的樣子,我挺高興的,我沒什麼遺憾了。」
「田鏡……」
「滾出去,下次見到你,我會叫保安的。」
盛兆良捏緊拳頭,忍了很久,才說:「好好吃飯,下次見。」說完自己轉身換鞋,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田鏡,就這一眼,他忍不住了。
田鏡毫無防備地看著他轉身朝自己走過來,像一束帶來災難的火光,而後自己被炙熱地吻住了,田鏡感覺到窒息和疼痛,盛兆良不像是在吻他,倒像是要把他殺死在這裡。
「求求你。」
他聽到盛兆良在他耳邊顫抖著說,而此時盛兆良的手指狠狠地撫摸著他的臉和脖子,他擔心下一秒這個人就會掐住他。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田鏡。」
「是你不要我的。」
盛兆良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田鏡覺得肩膀很快就濕了。
#
《24夜》最終拿到了滿意的投資,劇本又經過了兩個月的修改,在立秋那天開機了。
田鏡站在一堆演員中間,相貌絲毫不輸,負責發宣的攝影師給他摁了好多張照片,等拿去寫稿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導演。
這部電影在田鏡的堅持下,沒有用大牌明星,雖然製作公司明確表示期許很大,請得起有流量也有演技的演員,但田鏡還是用了數個新演員,其中一個就是容語,在戲裡演一個沉默寡言但決斷力十足的刑警,《24夜》勉強算是部雙男主的片子,刑警和連環殺人犯的鬥智鬥狠,但演殺人犯的另一個演員戲份要更吃重一些。
當初給演員試鏡的時候,田鏡本來有意向讓容語演殺人犯,但出了點兒事,就換了。
至於是什麼事,現在田鏡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田鏡連續試了幾個演員,內急,好不容易試完一個磕磕巴巴台詞都背不下來的,喊了暫停,奔到廁所解決,卻被早就試鏡結束應該離開的容語堵在廁所裡。
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
容語將田鏡壁咚在裝著鮮花壁掛的牆壁,挨著田鏡的頸側故意壓低聲音說:「想向導演私下裡討教討教。」
田鏡面色發紅,覺得膀胱越來越脹:「抱歉,我很急。」
「既然急的話,在這裡也不是不行。」
「真的很急。」
「知道了,這裡沒什麼準備,會有點兒疼,但我技術很好的請放心。」
容語收回胳膊,看田鏡火急火燎地解褲子,笑了笑,正要伸手,就被田鏡用手肘撞開,疼得眼淚都快出來的時候,看到田鏡衝到了小便池邊,伴隨著淅淅瀝瀝的水聲,一聲舒爽的長歎。
田鏡抖一抖,提好褲子,洗手的時候對鏡子裡目瞪口呆的容語說:「本來想定你演男一的,但既然你技術好,還是演男二吧,畢竟他『槍戰戲』也比較多。」
田鏡丟下容語,面帶笑意地走出衛生間,回味自己那句雙關賣得不錯,這時候他瞥到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一個自信的帥氣男人。
老實說,他不僅真的重新開始了,並且已經學會了如何享受重新開始。
甚至有些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