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日天朗氣清,風輕雲淡,是陸質離京的第八天。
他寄了第一封家書回來,玉墜搬了把椅子到庭院裏,紫容穿著棉衣,外面裹著披風坐在那裏,面前是他的兩棵紫玉蘭。
“……下面是陸質爹爹對你們兩個說的話。爹爹離開家五天了……明明是八天,你們乖不乖?有沒有鬧得容容爹爹肚子痛?”
紫容停了一下,換了副口氣,道:“你們一點都不乖,等陸質爹爹回來,我一定要全部告訴他!”
說完,他又開始念信:“昨夜夢到你們兩個,竟已長得同容容爹爹一般高,醒來之後,心中……”紫容不認識那四個字,便略過往後念:“所以希望你們長的慢些,能等等爹爹。但又擔心長得慢是出了問題,實在……”
又不認識。
紫容窘迫,掃了一眼,發現只剩一兩句話,便憤而愛惜地將信小心合上,小聲怒道:“壞殿下!”
他兩隻手四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信,生怕多弄出一道褶子。陸質走了七夜八天,花妖不知道怎麼等過來的,此時竟然嫉妒起了這片薄薄的紙。嫉妒它得以跟著陸質走了那麼遠,在自己看不見的遠處同他置身一地。
月份不夠,兩個小傢伙的靈識大多依然附在樹身。
紫容在屋裏千萬般不舍地慢慢看完信前面的大半截,到了陸質問候兩個小搗蛋的地方,其實也是給他看的。他卻真的傻兮兮地跑出來,逐字逐句念給兩棵小樹苗聽。
小樹苗其實聽不懂。
然而一個好處是,到現在待了一天,靈氣吸收的差不多了,紫容正好就在跟前,兩股靈息便就近重新鑽回了父親溫暖的腹中。
彷彿在應和紫容的話,紫容剛說完“壞殿下”,就有只小腳丫輕輕踢了下他的肚子。
紫容便抿著嘴笑,落寞的臉上這才顯出些生機。他低頭在那兒摸了摸,道:“只有我能說陸質壞,你們不可以……你們兩個才是最壞的。”
話音落下,他的肚子又被踹了兩腳。
兩個小花妖不高興了。
之前一個月,除了這個,明明經常還有另外一道男聲對著他們講些細細碎碎的話。
聲線疏朗嚴肅,低底的說起話來,聽著卻很溫柔。不會讓人害怕,反而覺得非常安全。好像很喜歡他們兩個一樣。
但最近都沒有了,等啊等,兩個小花妖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紫容感覺到他們的失落,連帶著也難過起來。但他記著陸質信裏說的,他不在,自己就要做大人樣子。
所以花妖吸了吸鼻子,把兩隻手都按到肚子上,開始哄裏面的兩個小花妖:“爹爹過不久就回來啦,他也很想你們的,會很快的做事,做完就回家來陪著我們,然後再也不走了……”
“主子?”玉墜看時間不早,怕待會兒又要起風,就忍不住找了出來,“今日坐了一會兒,該不悶了。咱們先進屋吧,明日再出來散散。”
紫容點頭,讓她扶著一隻手,兩個人慢慢進了屋。
到第十五日,陸質的第二封家書抵達,紫容胃口不開也已經整半月。
從陸質離了京,花妖的食欲就像什麼,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之前輪到玉墜守夜時,聽見過陸質對紫容說側妃的事。在她看來,多少屋裏人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都不敢想側妃呢。再怎麼說,這都是一樁大喜事。紫容卻咬死了說不想做,只要陸質在家。
一個執意要走,一個執意要留。最後有多不願意,陸質還是去了。所以一開始,玉墜只以為紫容生悶氣,所以不肯吃東西。
可明裏暗裏都勸過,紫容卻只說不想吃,瞧著雖然傷心,但也真的不像拿孩子賭氣的樣子。嚴裕安和玉墜都覺著不對,便刻不容緩的請了大夫來。
如今陸質不在家,沒人做幌子,之前給紫容看慣了的太醫便不能請,他們一開始還有些不放心。
然而大夫來看過,又簡單問了幾句,便拎著藥箱退了出去。
嚴裕安跟著出去,人家道月份到了,這是害喜呢。
一屋人這才跟著回過神來。前段時間紫容的表現太省心,竟都把這茬給忘了。
可說是孕吐平常,紫容難受起來,玉墜是不忍心看的。
明明之前問他吃什麼都香的人,一下子連一點點味兒都聞不了。就算一整天水米未進,還是動輒便按著嗓子幹嘔,一張臉嘔的煞白,唇上血色褪盡,依然一口都吃不下。
嚴裕安給在內院伺候的下人們都緊過皮,交代他們主子不舒服,要發脾氣,要打要罵,都得低眉順眼的受,不許露出一點觸黴頭的相來。
但紫容哪是發脾氣的人。他覺著難受了,就一整日窩在墊著細絨毯的椅子裏,防著動作大了噁心,連頭都不敢轉一下。
他不是忍著不發脾氣,他是壓根沒那個念頭。
私下裏,連玉墜都忍不住念叨,“怎麼就這麼巧呢,之前好好的時候,殿下還天天都在。現在難受成這樣,卻只剩主子一個……”
紫容不多說話,只垂著眼睛,一隻手輕輕地撫自己的肚子。兩個小花妖懂點事了,應該是知道爹爹難受,進來都不怎麼鬧騰了。
他身上難受,心裏就憋著委屈。可陸質不在,花妖看著滿屋的人,跟誰都不想說。
飲食上跟不上,紫容的臉眼見著瘦下來。之前大半年養起來的一點點嬰兒肥全不見了,瘦的只剩巴掌大。
下巴一尖,便顯得眼睛愈大,愈亮。有時候他輕輕笑起來,眉眼彎彎,透著憔悴的美感。
玉墜看了只覺得心慌。王爺走時,人還好好的,雖然說孕吐不由人,但等回來後,發現紫容被她們照顧成這樣,還是不知道要發多大的火。
第二十三日早晨,玉墜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卻都不聽紫容叫人。她進去一看,人躺在床上,眼睛閉的死死的,眉頭緊皺,滿臉通紅,是在發熱。
大夫來看過,說是著了涼,沒大事。
但雖說只是小病,府裏沒人敢拿主意,大夫不敢下藥,一場風熱就直拖了將近十日才好。
一個月沒怎麼好好吃過飯,再加上這場不輕不重的病,花妖瘦的沒了樣子。
可肚子卻沒妨礙長,它高聳掛在紫容虛弱的身上,那個樣子叫人心驚,闔府再沒一個人敢叫他獨自哪怕只是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