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寢屋當地擺著一缸冰,紫容和陸質身上卻還蓋著薄毯,外面涼嗖嗖,被窩裏頭熱乎乎,睡得異常舒服。
沉睡一夜,紫容在迷糊中感覺陸質放開他起身下了床,幫他掖好被角之後在他額上親了親。
紫容耳邊模糊聽見陸質不知說了句什麼,未等多想,下一刻便又睡過去了。
可惜沒能再多清淨一會兒,落下的床幔不多時便被人重新掀了起來,玉墜輕輕叫他:“主子……主子?”
紫容盹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翻過身,一手拽被子一手揉眼睛,“嗯……殿下呢?”
玉墜單腿跪在床沿,就著紫容坐起來的動作邊伺候他穿衣邊道:“固倫公主殿下來了,殿下在正廳陪著說話。”
紫容迷瞪著點頭。
夏天的日頭起的早,他們搬進來的第二日,嚴裕安便使人往窗上加了層遮光的簾子。晚間掛上,早晨起了再取下來。
今日簾子還未取下,說明還早得很。
紫容捂嘴打了個哈欠,問:“殿下叫我出去麼?”
玉墜道:“沒有,元青郡主也跟著來了,此時在暖閣等著,說要見您,嚴管家便叫奴婢來伺候您起。”
一大早聽見元青的名字,紫容在困頓中有些興奮,穿衣服的動作都利索了很多。
……其實也沒有很多。
昨晚上陸質不像白天那樣凶,完全反了過來,一直慢慢地磨紫容。紫容求他兩聲,才肯略快些動一動。折騰到半夜,他才終於大發慈悲,放過了已經渾身打顫的花妖。
身體是不一樣的累,白天那場讓他有些疼,晚上是徹底的疲憊。
伺候紫容起時,雖然他穿著中衣,還是有不少痕跡給玉墜看了去。加上晚上屋裏有些微動靜,守夜的侍女都知道,玉墜想想,心裏的不忿才愈多。
她頓了頓,還是忍不住不情願地說:“原本在前頭等著的,不知怎麼摸到內院來了,也沒人攔她。她不要睡覺,還鬧得別人不安生。”
一來二去,紫容看出些玉墜不大喜歡元青的苗頭。他想,許是上回元青不怎麼說話,嚇著她了。
紫容自己蹬上小靴,彎腰從床下的抽屜裏摸出一個精巧的小荷包,從裏頭捏出一個金元寶笑著塞給玉墜:“元青人很好的,就是容易害羞。看,給你這個玩兒,待會兒不用進暖閣來,你尋個清淨地方再睡會兒去。”
紫容從門縫往外打量一眼,伸了個懶腰呼口氣道:“實在還早得很呢。”
說話間已洗漱好了,玉墜當差這麼些年,還沒收過這麼貴重的賞。
金元寶硌的手心有些發疼,她要跪下謝恩,卻被紫容拉住,道:“好了,我去找元青,這會兒沒事找你,趕快去偷歇會兒。”
正是缺覺的少年人,睡足了時辰都容易犯困,更別說今天這種情況。紫容自己沒的睡,倒對玉墜很能共情,打發她去休息。
他臉上帶著些還沒醒透的倦意,往外走了兩步突然頓住,又折回去吭哧吭哧地在抽屜裏刨了半天,抱了滿懷的東西出來。
昨晚聽了嚴裕安說元青要嫁人的事,紫容原本沒想什麼……陸質瞞的結實,閒雜話一句傳不進紫容的耳朵,他什麼都不知道,就沒法多想。
他還當元青是來找他玩,邁步進屋,對上抬起頭來的元青頂著一張慘白的臉,紫容才感覺有些不妙。
秋月和夏雲被玉墜指過來看著,怕紫容被元青欺負,在屋裏這兒擦擦那兒抹抹,就是不走。
紫容也沒想起叫她們出去,只慢慢湊到她跟前,先把懷裏抱的玩的東西放在一邊,試探著伸手碰了碰又低下頭的元青的手臂:“元青,你難受嗎?別難過了,我讓人熬熱湯給你喝好不好?”
他安慰人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因為在意著元青的情緒而壓得很低,聽著十足熨帖。元青搖了搖頭,咬著嘴唇沒說話。
兩個丫頭支著耳朵注意這邊的動靜,生怕元青說出什麼不合規矩的話來。
她們伺候紫容時間長,最知道這位平常雖然什麼都不在乎,傻乎乎的樣子,卻唯獨對豫王看的緊,出門前常要軟聲軟氣地對豫王囑咐一句:“這幾天丁香開了,但是不許看,要早點回來陪我。”
雖不知道連花都不讓看是什麼意思,但從這麼久了,豫王除了他再沒多納個通房上,就能知道豫王對他的在意。
紫容剛來時,明明總是怯生生的樣子,說話音高了都好險能嚇著他。現在這軟軟糯糯的嬌氣是有目共睹、豫王一點點寵起來的,王爺自己個兒都恨不得捧手心裏寵著,她們才不想觸黴頭。
要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把豫王早已有了婚約這件事捅漏了,這位愛哭的不知道要難過成什麼樣子,到時候王爺的臉沉了,她們還會有好日子嗎?
不管王爺打算瞞到什麼時候去,正妃沒進門之前,府裏最要緊的還是紫容,秋月和夏雲知道。
榻上元青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站起來,拽著紫容的手往後院走。兩個丫鬟忙要跟過去,這回紫容看著了,擺手小聲道:“不用過來,我跟她待一會兒。”
夏雲和秋月沒了辦法,只得老實守在門口探頭張望。兩個丫鬟腹內都在埋怨嚴裕安,不知道怎麼想的,元青說要見紫容,他就吩咐玉墜去叫了。
紫容同元青在葡萄架下的籐椅上坐下,這會兒只是天光初亮,太陽還沒起來,葡萄葉上掛著點點晶瑩剔透的露珠,微風吹過,帶起些涼意。
紫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安慰元青別難過了,又問她怎麼了,元青只是不理人,不知道在想什麼,愣愣的樣子。
紫容也不氣餒,回身拿起籐椅後頭散落的軟枕往元青懷裏塞了一個叫她抱著,道:“元青,你不開心嫁人嗎?”
元青說:“那要看嫁給誰啊。”
紫容小幅度點點頭:“嗯。”
他想,嫁給殿下,我是很開心的……
元青用指頭摳摳軟枕上的絲線,淡淡道:“可我十四了,不論是誰,總該嫁人了。”
紫容還是跟著點頭:“嗯……”他看著元青泛紅的眼眶,兩個人中間隔了兩掌寬的距離,紫容記著陸質告訴他的“男女有別”的話,才忍著沒拿手拍元青肩膀,只道:“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來我家住。這裏比在宮裏時大多了,有很多空房間,隨便你挑,都可以。”
元青轉頭看他,仔細打量,想在他臉上找出耀武揚威的表情,她說:“要我住你家,可以呀,得表哥娶我才行。”
“啊……”
紫容半張著嘴,一時間想不出要說什麼。
“我剛才說的,總要嫁人的,那不如嫁給表哥,你不是喜歡和我玩兒嗎?到時候可以天天在一塊玩。”元青定定看著他道。
紫容蹙眉,急著對元青道:“誰說的,不嫁給陸質就不能住我們家嗎?”
“不能。”
半晌,紫容憋得臉都紅了,才磕磕絆絆的說:“不、不行,陸質……陸質已經娶了我,你、你……他,娶了我,不能娶別人……”
元青倏的挺直脊背,拿兩隻眼睛瞪著紫容:“怎麼不能娶?你就是個沒有名分的通房……連通房都不算,通房還要往內務府報個名字呢。他就算現在天天同你在一處,以後正妃進門,你就什麼都不算!”
紫容的臉僵著,他對上疾言厲色的元青,連做什麼表情都不知道,“我們成親了,殿下和我成親了。”
“成親要八抬大轎娶進門,床上對你說兩句甜言蜜語算什麼?”元青道:“我就要嫁給表哥,今天去求皇上,明天就嫁進來!”
她這樣說,紫容就急的站起來,起猛了沒注意,被葡萄架子狠狠撞了一下腦袋,花妖眼睛紅紅的,捂著額頭氣急敗壞地喊:“我不許!”
“你不許有什麼用,舅舅下旨叫他娶我,他不娶就是抗旨!抗旨要殺頭!”
紫容拿袖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不叫自己在元青面前哭出來,可是他嘴唇抖的厲害,哽咽了半天,只會說:“元青你壞死了,我再也不跟你玩了!我討厭你!”
元青丟開手裏的軟枕,迎上紫容的視線瞪回去:“我也討厭你!別以為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別人就都喜歡你,只有表哥瞎了眼!”
紫容再也不想看見她,轉身一手捂額頭一手擦眼淚往屋裏走,元青還在他身後喊:“你等著吧,明日我便嫁進來!”
青緞小靴的軟底走起路來原本沒聲音,這會兒卻被紫容跺的啪啪響。
陸質送走固倫,回來剛要進屋找應該還睡著的紫容,就見人從小門哭著進來了,看見他眼淚才落下來,站在門口哭起來:“嗚嗚嗚嗚嗚……陸質,嗚嗚嗚嗚嗚……”
花妖的模樣實在可憐,陸質的眉頭暫態便擰了起來,大步跨過去將紫容抱起來坐到桌邊,連聲問:“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紫容哭的兩個丫鬟心顫,礙著陸質在跟前,都不敢過去,縮在一旁顫巍巍的等著。
紫容氣的厲害,被陸質抱在懷裏只知道哭,眼淚一顆顆砸下來,也不像平常那麼小心,聲兒一點不捂著,邊哭邊顫,催的陸質急火攻心。
他把人往懷裏攬,急了半天才想起去拉紫容一直捂在頭上的手。
拉下去之後,一塊手心大的紅印子直直戳進陸質眼裏,他的臉色刷的沉了,聲音也跟著發緊,同剛才一看見紫容時的緊張不一樣,冷冷地問:“怎麼弄的?”
紫容抽噎著把臉往陸質頸邊埋,頃刻便將陸質的脖子染得濕漉漉的,抽咽了好幾下才含糊地說:“我自己,我自己撞的,在葡萄架子上。”
說完話,紫容止住些,陸質偏頭吻吻他的後腦勺,叫丫頭去傳大夫,心疼的要命,問紫容:“剛才誰跟你在後院?”
他一問,紫容哇的又哭了,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嚷嚷:“我不許!我不許!你娶我,不許娶元青,嗚嗚嗚嗚嗚……”
陸質皺眉,但安撫的動作更多,輕輕地顛腿,又拿手拍紫容的背:“不娶不娶,除了你誰都不娶,不哭了,還要不要眼睛了?”
紫容氣狠了,顯然一句都聽不進去,嗚嗚哭了幾聲又把頭抬起來,上氣不接下起地對陸質嗚咽道:“你親我。”
“好。”陸質湊過去在他濕漉漉的嘴唇上親了兩下,拿手擦他沾了滿臉的淚:“我只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見我天天除了你還理過誰?哪個人都沒有我的心肝花兒好看,是不是?”
“不是,嗚嗚嗚……元青好看,嗚嗚嗚嗚嗚……”
陸質問了幾句便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他從沒見紫容這樣哭過,一顆心揪著,分不出多餘一分精神去生元青的氣。
他托著紫容換了個姿勢,讓紫容兩腿分開面對面坐在他腿上,不住溫聲地哄。簡直像要把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完了,紫容還是捂著眼睛哭,卻依然不見他有一點不耐煩。
他們兩在這邊一個哭一個哄,突然聽見一聲冷哼,陸質轉頭,是元青站在那裏,不知道已經看了多長時間。
陸質手還在溫柔地摩挲紫容的臉,看向元青的眼神卻冷的厲害。
元青一直知道陸質在意紫容,但現在眼睜睜看著他心肝寶貝的哄,紫容一哭,他就好像連心都能剜給紫容的樣子,胸中還是一陣陣翻湧。
“我會告訴母親,說我早在私下見過戎羌……烏孫國大皇子,是我與他約定在先,也求過你不要應這個口頭上的婚約。”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他。他傻,你說成過親便信,但是你不傻,最後要是真的昧著良心騙了他,我也沒辦法,只當瞎了眼,還自願‘成全’這個笑話。”
紫容額頭上的印子還戳著陸質的心,他一刻都不想搭理元青,很快將眼神收了回來,道:“他不傻,我們也不需要誰來成全。選擇之後要付什麼樣的代價我一開始就知道,也付得起。”
紫容在他肩上擦眼淚,陸質便低頭在他耳邊問:“頭疼不疼?”
元青不再看兩個人親密依偎的樣子,甩手走了,眼睛稍微有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