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搬家那天白天紫容都是好好的,清早便起來跟著陸質看了一會兒下人裝車。出宮路上也很有精神,不要陸質抱,自己坐著,很寶貝的拿著他從陸質那“偷來”的玉佩翻來翻去的看。
起因是前日嚴裕安對陸質過各樣細節時說過,主人家第一次入新居時手裏不能空著,得拿點貴重東西。這是祖宗留下的規矩,為了討個彩頭。
他給陸質和紫容準備的是金元寶。
那元寶金燦燦的做工極精緻,圓潤可愛的一小個,小到陸質的手一握,外頭幾乎看不出他拿了東西。但這麼小,上頭卻足足刻了兩行蠅頭小字,紫容認的字不多,只念了一遍金元寶底下的四個字:“抬頭見喜。”
嚴裕安笑道:“搬新家可不就是抬頭見喜麼。”
他把手上的小袋子遞給紫容,撐開一看,裏面全是一模照樣的小元寶,一袋子裝了十幾個,“這些是多打的,給主子做個小玩意兒。”
紫容沒接,下意識轉頭去看陸質。等陸質點頭道:“給你就拿著,愛玩也好,賞人也行。”他才從嚴裕安手裏把紅布袋子接過,拿出一個塞到嚴裕安手裏,衝嚴裕安笑道:“謝謝您。”
嚴裕安笑眯眯的收了,嘴裏道:“這可折煞奴才了,您該謝殿下,奴才也是借花獻佛。”
紫容不說話,只歪著頭看同樣笑眯眯的看陸質,看著看著,被陸質拽過去抱在懷裏揉搓,突然就壓下來好一陣親。紫容嚇得掙扎,卻被陸質輕易壓住,道:“他早出去了,人家會看眼色著呢,數你最笨。”
當時紫容得了一袋子元寶,這會兒上了馬車,陸質才發現他手裏拿的是原來戴在脖子上的玉佩,上頭繞著的那截胡亂打了幾個結的紅繩格外惹眼。
陸質就問他:“怎麼拿這個?給你那個袋子呢?”
紫容皺了皺鼻頭,衝陸質嘻嘻嘻的笑,黏糊糊往人身上靠,想把問題混過去。
陸質原本只是隨口一問,這下才非要問個明白了,“坐好,說話。”
紫容很聽話,立刻坐直了,只是低著頭,食指上一圈圈的繞著紅繩又解開。他支吾了半天,看混不過去,才說:“不是說要拿個貴重的東西麼……”
他紅著臉側臉瞪了陸質一眼,怪他明知故問似得:“那個是別人給的。”
又不是你給的。
陸質被紫容水潤潤的眼神撩的心跳一窒,忍不住伸手過去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最後還是把人攬到了懷裏抱著:“多的是歪理。”
兩個人膩歪了一路,到地方後,這一天的忙碌才算開始。
開府儀式會很長,陸質在前面忙,不放心紫容,便打發嚴裕安把他帶到後面去讓歇著。
但沒想到歇著歇著還是沒防住,好了兩天,夜裏又反復起來。
陸質心裏大約也清楚,症狀同上回一樣,這不是吃藥的事,是要紫容自己才能緩過來的。
但想是這樣想,最後還是叫了上次給紫容看的大夫來。開的方子不溫不火,滋養大於治病。
他坐在床邊,握著紫容的手,聽他在睡中難受的小聲哼哼,但沒跟以前一樣動輒便哭。
哭包最近倒是能忍多了,陸質在焦慮中分出一點心思這樣想。
有前兩回的經驗,陸質心中算是有底,不會過於擔驚受怕。嚴裕安來回元青來訪時,也並不是那樣脫不開身。不是紫容病不病的問題,一個大姑娘貿然跑來他府上,他不打算娶元青,便不能這樣壞她的名節,也不能多給紫容添一分不安全的感覺。
天亮時,紫容清醒了一會兒。兩隻眼睛沒精神的半睜著,看在他床邊坐的挺直的陸質,再望進陸質關切的兩眼裏,心裏翻滾著難受。
他就著兩人交握的動作捏了捏陸質的手,啞聲安慰:“殿下,不用擔心,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殿下陪我,一塊兒睡,好不好……”
陸質拿冷毛巾給他擦臉,聞言道:“好,陪你。”
剛才睡著沒哭,這會兒卻紅了眼眶,紫容堅持道:“你陪我睡,上、來,你也,睡。”
陸質身上還是昨天穿的暗紅色的雲紋錦袍,依言上床在紫容身邊和衣躺下,手搭在他腰上,兩個人平視。
面前紫容極力撐著清醒的樣子突然讓人不忍心再瞧,陸質便湊過去,在紫容被手巾擦過也不見涼的額上輕輕吻一下,低道:“好了,閉上眼睛,我們睡一會兒。”
“還要再親一下。”紫容點點自己的嘴巴說。
陸質便再湊過去親他一下,退開時還拿舌頭勾了一下紫容的舌尖,在喉嚨裏低笑一聲。
紫容沒一會兒便重新睡熟了,陸質卻依然全無睡意。他只躺著看了花妖一會兒,便重新下床去擰手巾,繼續幫他擦手擦臉。
紫容這一覺就直睡到嚴裕安來。按說遷新居頭一日不會有人來,太沒眼色。只是嚴裕安覺得長公主府的不太一樣,既然送來了,便得回明陸質。
但看來長公主府的在陸質那裏也沒什麼不一樣——嚴裕安從內院出來,心頭冒出來的一些想法駭人的很,被他暫且壓了下去。
元青發了一句話的脾氣,嚴裕安回完究竟是誰病了後,便沒再給她不好看,給臺階道:“今日是府上招待不周,一路上來,郡主想必累……”
“母親只是著我來看看。”元青起身道:“既看過了,便無再留的道理。表哥沒空見我,勞公公替元青帶個好,這就告辭了。”
嚴裕安連聲應好,躬身送她怒氣衝衝地出去,而後便折回內院。
他進去的時候,里間一個下人都沒有,連玉墜也是在外頭守著。紫容又睡了,陸質端著一碗湯輕輕地吹。床上那個還是病懨懨的,雙頰紅,嘴卻白。
過了一夜,是一點兒沒見好。
嚴裕安請過安後,對陸質道剛已把元青送走了。他不敢隱瞞,把前後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全給陸質說了一遍。
陸質沉吟一會兒,把碗放下,道:“今日起安排人去城南施粥,設二十個粥鋪,施一個月。再往這幾年進香的廟裏帶上香火錢送個信兒去,叫他們念著,等紫容好了,我帶他去還願。”
富貴些的人家家裏小孩子病了是慣常會這樣的,嚴裕安答應了一聲便罷,沒什麼需要多問的細節。
只是這滿屋的香氣任誰都沒法忽略,半垂著頭,打量一會兒床上床腳落的零星幾片葉子和花瓣兒,之前那個荒唐的念頭又冒出來,嚴裕安突然道:“殿下,要不要、叫個人來,看看咱院兒裏移出來那幾棵樹?”
聞言,陸質猛地抬頭看他,嚴裕安姿態更恭謹,像在說一樁無關緊要的事:“草木說堅強也脆弱,變了地方怕不適應。若再長的不好,那就毀了殿下專門移它們出來的心,如此,奴才還是傳兩個懂的來看看。”
陸質拿食指輕點放湯碗的小几,半晌,道:“好,叫兩個人進來看看。”
回完話,嚴裕安便要退出去,陸質把他叫住,道:“派兩個人出去,悄悄地跟著元青的馬車,親眼看看著她進了公主府再回來。”
嚴裕安也應下,道:“殿下說的是,奴才這就去辦。”
一坐進馬車裏,元青氣的渾身都在發抖,臉上卻不帶多少怒色,只是死繃著一張臉,兩眼放空,一句話也不說。
桃芝沒見過元青這樣。她一向多話,此時卻也不敢摻和什麼,連對豫王府的埋怨也只得壓在肚子裏。
這會兒不用趕時間,為了主子坐的舒服,馬車便比來時走的慢。元青定定坐了一會兒,才倏然猝不及防地掉下一串淚來。
桃芝慌的跪坐在元青腳邊,這會兒是萬不敢再說些不好聽的話了。她略動動腦筋,拉住元青的手道:“郡主,莫這樣傷心難過。許是、許是他們府上那小公子確實病的重呢?抑或是,那姓嚴的看著便是個托大慣了的,連是誰遞的拜貼都沒對豫王殿下說明白,也未可知。”
元青把手掙出來,拿帕子將淚拭了,慢慢眨了兩下眼,沒有理會桃芝。只默默坐著,不知在思量什麼。
馬車到了公主府沒停,一徑趕進了二門,元青才換上小轎。
桃芝扶她下馬車時,元青神色便是一變,兩眼彎著,嘴角微微揚起,是一派很高興地模樣。
她沒像桃芝想的那樣先回自己的院子趴在床上大哭一場,反而先往固倫院兒裏去回她母親的話。
桃芝膽戰心驚的跟著,固倫見元青進去,臉上帶笑,把坐在身邊同她看花樣子的侍女揮開,把元青招道面前問:“這才去了多一會兒,那邊都好?”
元青笑著道:“都好,表哥的管家看著是個得力的,府上已然齊齊整整的了呢。對了,表哥讓女兒帶他問母親的好。”
固倫見她高興,只道是元青和陸質處的好,面上更是喜歡,道:“好好好,都好。”
她拉著元青坐下,道:“你表哥可說了什麼沒有?”
元青將臉一瞥,像是害臊似得,拿帕子掩著嘴道:“就是那麼些話,還能說出花不成……”
固倫便不再多問,只是一直在笑,看樣子很開心。
“表哥說,叫我明日若有空閒,還過去坐坐。”默了半晌,元青加了這麼一句。
固倫更是高興,又叫碧菀翻櫃子,給了元青不少她年輕時候穿用的東西。東西都是極好的,有些她自己都只帶過一次,或者連身都沒上過。
元青很喜歡的一樣樣看過,才給了桃芝拿著,對固倫道:“今日又打劫了母親不少,怕母親後悔,女兒還是趕緊走罷。”
固倫笑著假啐了她一口,道:“去去去,趕緊去。”
進了她自己的屋子,元青的臉才重新拉了下來,往床上一坐,帕子一扔,鞋都沒脫,便翻身趴進最裏面哭了起來。
桃芝把懷裏的東西放在桌上,彎腰去撿元青的帕子,最後爬到床上去幫她脫繡鞋。
元青的臉埋在被子裏嗚嗚嗚的哭,桃芝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苦著臉歎口氣道:“郡主,咱們今天去了,您又不是沒看見他們是什麼樣子。您怎麼……怎麼明兒還要去啊?”
權貴們閑的無聊了,愛玩個男孩子的事元青一點不陌生。就說她父親,算是唯固倫公主是從的,但也擋不住後院養著幾個男孩兒女孩兒,不過是玩兒,她母親也不當一回事。
回來的路上,元青便越想越後悔。她在豫王府的樣子太過失態,威風沒立起來,反顯得自己肚量不大不能容人。
委屈可以,但不能露出來。
更何況她只要想想在永甯宮,陸質偶爾淺淺笑起來的樣子,心頭便一陣動彈。
亂七八糟地想著,元青哭夠了,拉開被子坐起身,道:“他們府上不是有人病了麼,明兒我去看看,看病人,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