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元青在位子上坐的端正,剛才嚴裕安帶她來內院時,她沒要桃枝跟著,路上還有些後悔。可這會兒同紫容面對面坐著,那股子後悔又沒了,反而有些說不出的輕鬆。
被嚴裕安客客氣氣對待的那個男孩兒看起來軟綿綿的一團,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專門他裝成這樣來勾引陸質,但元青就是沒把他看進眼裏去。
看那樣子就算不是裝的,他也精明不到哪里去。
“昨日聽說你病了,得的是什麼病?”
這句話,元青自認問的很不客氣。家教和身份的關係,她其實很少有這樣同人講話的機會。於是紫容還沒什麼反應,元青自己先覺得不得勁,掩飾一般拿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
紫容坐在小榻邊上,兩腿垂著,很放鬆的小幅度晃,聞言道:“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就是有些發熱。”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兩手托在兩側支著身體,肩膀隨著這個動作微微聳著,依稀可以看到瘦削的骨頭形狀。
“我叫紫容,你是元青吧?”紫容記得上次與齊木見面時的情形,便先自我介紹。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眼睛下意識地下垂,而後又忍著害羞看向了元青:“殿下說公主府到這兒挺遠的,謝謝你專門來一趟看我。”
這簡直像是兩個府裏的玩伴見面,兩個人都是小孩子,一個病了,另一個還像大人間交際一般,不遠幾條街去看他。
元青的臉還是僵著,被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弄得有些煩躁。
紫容的皮膚是男子裏很少見的細白,人瘦、骨架又小,穿一身月白色錦衣,便愈發顯出年紀小的可愛來。偏他五官卻長得精緻,從眉眼鼻子到嘴巴,無一不是按著標準美人的樣子長成。少年的可愛和精緻的漂亮在他身上和諧的存在著,元青心裏忍不住想,這個人,長得倒是真好看。
元青對自己的容貌一向有自信,她雖在深閨沒出過幾次門,但從母親和奶娘口中無意間說的話,從換新衣時丫頭的眼神裏,從畫冊上,她知道,自己大概算是很好看的。
然而她現在意識到,紫容好像比她自己還要好看一點。
但只是好像,元青兩相比較後,在男孩兒的角度給紫容扣了兩分——不夠英氣。
那邊紫容見她一直不笑,心裏便有些忐忑。拿不准陸質這個妹妹是原本就嚴肅,還是到了他們家拘束、放不開。
他想想陸質,是很和藹很溫柔的一個人,那他妹妹應當也差不多的。
於是紫容跳下了小榻往元青跟前走,後面幾步走的很慢,像在試探,看元青沒說什麼,他才慢慢摸到元青手邊的椅子上坐下。
兩個人中間只隔一個用來放茶盞的窄小小桌,距離突然變得這麼近,元青的背不自覺挺得更直,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防備的狀態。
“你不用害怕。”紫容自己害羞,卻想著陸質說的,他是哥哥,要照顧元青,才努力忍住那股面對陌生人自然生出的隔閡,認真地對元青說:“殿下雖然不在,但是我也可以和你玩兒啊,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等會兒喝完藥,你想玩什麼都行。”
“……”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元青道。
紫容微微歪著頭,說:“知道呀,你是殿下姑姑家的女兒,是他妹妹。”
……確實是他妹妹。
元青手裏捏著帕子,折痕壓滿了布面,直把一條上好的絲帕揉搓的不成樣子,覺得第一回 合是沉不住氣的自己輸了。
也許這個紫容真的是很狡猾也說不準。
紫容幾句話把她原本準備好的話攪了個亂,元青還沒想出下一句說什麼,便聽紫容道:“所以也是我的妹妹。”
聽見這句話,元青臉色更不好了。
一旁默默無聲站著的嚴裕安也沒想到紫容會提這茬,屋裏坐著這兩個小祖宗,一個沒心思,一個心思太重。這聲妹妹一出,要是元青是個炮仗,那早就被點著了。
“哪里的話。”元青到底人小,一下子在位份上被她心目中未來夫君的屋裏人壓了一頭,嗓音便因為氣惱有些壓不住的抖,耐了會兒,才勉強淡淡的道:“沒有這樣論的,元青的哥哥姐姐宗譜上都有數目,公子說笑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說的不對,但除去有關陸質的事情,紫容一向是個不求甚解的粗糙人,聞言沒所謂的嘿嘿笑了兩聲,說:“好吧,我又說錯了。”
“你沒帶小丫頭嗎?”紫容很快又問:“帶了的話,我們四個人可以玩摸牌。”
前陣子玉墜說過一種牌的玩法,但是需要四個人。
喜祥和順意不敢常常進來,紫容實在想玩的時候,就會求告著拖了嚴裕安和屋裏灑掃的丫鬟來。
但嚴裕安和灑掃丫鬟也不敢總和主子坐在一起吆五喝六的摸牌,所以總是玩的不盡興。
元青還記著他剛才說的“妹妹”,不看紫容,撇嘴道:“帶倒是帶了。但家裏管得嚴,平日裏少見其他的弟妹,這些東西也不曾玩過。”
她意在刺紫容出身不好,身份也不高,玩的東西更加不入流。可沒想到聽了這話,紫容自己也頗有些帶壞妹妹、不做好樣子的羞愧,很快便改口道:“那不摸牌了,那個不好玩,我也不喜歡。我們還是去後院,有新栽的葡萄藤,旁邊還有個秋千……你玩過秋千嗎?”
他絞盡腦汁想讓元青在府裏玩好,說完後期待地詢問元青:“好嗎?”
宮裏使得丫鬟太監年紀都偏小,景福殿就有好些丫鬟小廝都比他小,但是個個比他曉事。全來照顧他還來不及,沒誰需要他照顧,又不似他那樣愛哭。
最近紫容暗暗學了許多,自覺愛哭這毛病已把他在府中的名聲敗壞了,連齊木都知道他嬌氣。
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以前互相沒見過面的,陸質還明說了要他好好招待,小花妖下定決心,今天一定好好表現,做個大人的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笑得眉眼彎彎,聲音也軟,胳膊肘支在桌上托著下巴,無意識間做出的樣子已經再純真不過,說話時還盡力撐著,讓自己嚴肅起來:“我們在這裏等會兒,喝完藥就帶你去後院。後院特別大,有魚也有花,葡萄藤是昨天移來的……”
說到葡萄藤,紫容更加停不下來:“不是用種子種起的,殿下說現在是夏天了,只有別人家長好現成的。不過這樣也好,不用等那麼久就可以看結葡萄啦。”
“自己種的葡萄不甜。”元青低著頭做不屑道:“能酸死人,有什麼意思。”
紫容驚道:“是嗎?!”他沒同元青的目光接上,便轉頭去看嚴裕安,“可昨天殿下還說,那個苗子是選的最好的,秋天肯定可以結出葡萄來,又大又甜……”
嚴裕安在一旁聽元青雞同鴨講地同紫容一通抬杠卻得不到應有的回應,早就耐不住要笑,見紫容望過來,才趕忙道:“奴才蠢得很,對葡萄沒甚見識。但奴才知道,既然殿下那樣說了,肯定便是對的。”
紫容有些擔心,食指無意識抵在嘴唇上,腦袋一點一點,半晌,才說:“我也是。”
他的開心來的很快,道:“等葡萄長出來不就知道了!”
“到時候送一些到……”紫容說著又改口:“到時候你再來家裏玩,我們一起嘗一嘗。”
他一笑,左邊臉頰上那個酒窩便深深旋進去,嘴邊隱隱露著一點虎牙。可愛的緊,也漂亮得很,異常的真情實意,元青便更加辨不清他是什麼意思。
這個紫容面上看著笑嘻嘻的,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說話時又三句話不離陸質,還一副主人家的姿態,像在給她下馬威。
“要不要吃這個?”元青微低著頭亂七八糟地想,紫容便往她面前推了一碟子蜜棗,“是我喝藥時吃的,很甜,很好吃。你不喝藥也可以吃點。”
他像在給元青什麼好東西一樣:“殿下平時不給我多吃的,說怕壞牙,所以玉墜每次只做一點點。”紫容指指剛進來的玉墜:“這個就是玉墜。”
元青想,我真的不想知道玉墜是誰。
玉墜福身道:“奴婢見過郡主。”
元青略微一點頭,回紫容道:“我吃不慣這個,太甜。”
“哦。”紫容手裏端著一碗藥,聞言惋惜道:“我還覺著挺好吃來著。”
說完,不等玉墜來催,他便一鼓作氣把一碗藥喝了個乾淨。
玉墜在一旁看著心裏好笑,等他苦著臉咽完藥,便眼疾手快給他嘴裏塞了顆糖漬的黑亮的蜜棗。
紫容自己伸手再拿兩顆一併賽嘴裏鼓著臉嚼了,才稍微壓住些苦味。往日這時他是要找陸質抱的,坐在陸質懷裏,噘著嘴要親親,還說那是要陸質嘗嘗他喝得藥究竟有多苦,餘下還有一通撒嬌自不用說。
但這會兒,他卻努力忍著還縈繞在嗓子眼兒裏的苦味,抹了一把嘴,轉頭若無其事地對元青說:“我不怕苦。”
——這個藥真的很苦,但我不怕,我一口氣就可以喝完。我可不是那種嬌氣的男孩子。
“哦。”元青道。
怎麼回事,這個人的眼睛這麼大,閃著亮光只盯住你一個人瞧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會真的覺得他好可愛。
元青起身:“走吧,再坐下去磨蹭一會兒骨頭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