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年清明•滿園春
布穀布穀,不如歸去。
“布咕……”草色青青的庭院裡,初發芽的枝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三兩隻鳥兒,樹下蹲著顆小土豆正在自己時不時抬頭看鳥,手裡默默玩泥巴,嘴裡還低低學鳥叫。
“他一直是這樣的嗎?”不遠處,換了一身淺色休閒裝、優雅頎長的跟這古典庭院十分違和的青年問身邊的阿福,主僕二人俱默默看著不遠處的小人兒。
“少爺,唉,如今二房那邊眼看著是容不下您和小少爺了,奴也不怕跟您說了。您不知道,小少爺打出生在府裡就沒受過啥好待遇,就連下人的小孩都敢欺負他,府裡人都是喪門星、雜種地叫,二夫人他們連個正經名字都沒起過。二夫人雖然明面上沒有苛待他,但若是沒有她的縱容,小少爺能長成如今這般模樣?不過這會您回來了,諒他們也不敢再這麼明目張膽地欺辱小少爺了。”
“你叫他小少爺?”
阿福:“嗨,少爺,您別聽二房和外頭的人瞎說,那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閑著沒事糟踐埋汰人。小少爺肯定是老爺的種,不過早出生了些時日,就被傳成這樣。別的不說,小少爺那屁股底下的胎記就跟老爺一模一樣!”
林葳蕤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他:“……”
阿福:“咳咳這是我爹告訴我的!”阿福他爹早年是林家大老爺身邊伺候的人。林大老爺和林小少爺那胎記跟朱鳥似的,難怪阿福和他爹都記住了。
林大少無意對阿福和他爹的愛好表達意見,只是轉了話題,“母親何時走的?”
“回少爺,就……就一開始還好好的,後來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小少爺不是老爺的種,外頭也瘋傳起來,謠言越來越離譜,大夫人迫不得已到寺裡靜養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突然回林府收拾細軟,被一輛小轎車接走了。”
阿福瞧大少爺盯著遠處樹梢上的布穀鳥沒有說話,忐忑地問:“少爺,您真的要同意分家嗎?”
林葳蕤冷笑:“為何不分?”
說是要分家,也不是一天之內就能分得了的,首先要經過族中的族老的同意,然後要一一請來當見證人,有個別剛好有行程的族老碰巧不在襄城,也只能等人齊。之後家產的分割也是一筆硬仗要打。
林葳蕤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曾經的他,可以從一介孤兒到後來享譽全球,憑藉手中的技藝受全世界追捧,如今自然也不是好打發的。該是他的,便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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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上午便這般平靜地過去了,阿福被自家少爺派出去調查周圍有哪些田地,又各是哪戶人家的,年收成幾何,更奇怪的是,著重看看襄城附近有沒有大片的農田出售。雖然摸不著自家少爺要做什麼,但阿福還是拱手彎腰,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而在林府的林大少,卻是在詢問過僕人廚房在哪之後,優雅地卷起襯衫袖子,悠哉地開始洗手作羹湯。剛才的鴻門宴只有一碗麵湯合他的胃口,要祭五臟府還是要自己動手。自從有能力之後,林葳蕤再沒有虧待過自己,無論是在行裝上,還是舌頭上,即便是換了個地方也如此。
身為以前的林家大少,還是饕餮之家,院裡自然有著屬於自己的小廚房。不過因為林父走後,林家二房得勢,因此小廚房雖然名存,但是裡頭是要啥啥沒有,在主人不在的這段期間,小廚房便成了下人打牙祭料理食物的地方。
林葳蕤在灶臺上掃了一圈,最後在廚娘戰戰兢兢的眼光中,捏起了幾隻被隨意放在竹筐裡的大閘蟹,又晃走了一把蔥和芫荽,白菇。秋風起,蟹腳癢,現在還是四月,不是大閘蟹最肥美的季節,但是因為長得多營養足,沒人撈,因此個個個頭都挺夠看的。在時人看來,這種沒有幾倆肉還難以下嘴的食物除了一些老餮,多半只有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才會到河裡撈來隨便煮煮充饑。
心驚膽戰不知道主人家為什麼進廚房還親自動手了的廚娘就這樣看著大少爺一雙仿佛藝術家的手將猙獰可愛的大閘蟹一一料理,完整地挖出其中的蟹肉蟹黃來。又分別將其他的配料都切丁,然後就打開了在廚娘趕來前就已經動手煮上的白粥的鍋蓋。
外頭不知何時又起了飄雨,四月的天,總是這般煙雨濛濛。廚房裡在鍋蓋掀開的瞬間,一陣陣蒸汽像白霧一樣飄起。隨之而來是一陣奇異的芳香,仿佛誤染了窗外的春•色,青的柳葉,粉的桃花。原本還欲言又止在旁邊拉風箱的廚娘不知何時已經癡癡呆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然從眼前的這一鍋米粥感覺到了春天泥土氣息和草木清香。
就在她還詫異的時候,林葳蕤已經將蟹肉蟹黃倒入沸粥中,那雙白玉的手執勺柄徐徐攪動,直到鍋裡小塊的粉色蟹肉完全脫離成絲,游離在米粥中和粒粒分明的蟹黃融合,才加入白色菇末、青色蔥末和切段芫荽,簡單勾兌,起鍋。
“給我一個碗。"
猛一聽到大少的吩咐,廚娘才將視線從那碗蟹羹裡勉強拔了下來,趕緊拿了個粉青白瓷的碗遞過去。這倒是跟鍋裡的蟹羹相映成趣了,同樣青白中若隱若現粉粉嫩嫩的蟹肉,如同一片荷葉中盛開的粉荷,清新脫俗,當然重點是單單那個味道就令人心馳神往。
林葳蕤端碗走人,身後自然有人替他收拾廚房。跨過門檻,在廚房門口遇見了一顆被淋成落湯雞的小土豆。他的臉很瘦,所以更顯得他的眼睛大,此時正直勾勾看著林葳蕤端盤裡的東西,喉嚨裡明顯在咽口水。自從在餐桌上得了一個便宜弟弟,別人也沒看出大少對他是什麼態度,說態度好,這大少就沒同小少爺說過一句話,說不好,他又沒大罵他。
不過,這小的倒是看出來是個怕兄長的,又或者是懼怕周圍所有的人,一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哥哥”就開始躲。
林葳蕤盯了半餉眼前灰頭土臉像剛從地裡挖出來的小土豆,說道:“給他倒碗,然後幫他洗澡,髒兮兮的。“小孩一聽後面這句,突然就打了一個哆嗦。林葳蕤卻是沒再理他,轉身就回房了。
廚房看著遠去的大少,再看看眼巴巴地站在她面前,實際上是看著鍋裡的蟹羹的小少爺,咽了咽口水,特別想問一句:大少,能不能讓我也嘗一點!
給小少爺舀了一碗蟹羹,廚娘看著他吃得狼吞虎嚥,三倆下解決完又把空碗遞給他,流著口水又給他端了一碗。這是什麼神仙美味喲,真是要了老命了!好想吃!之前又不是沒用過螃蟹做粥,怎麼從來不知道原本是賤物的螃蟹這麼香?!以前都沒聽說過大少爺會下廚,不愧是家學淵源!
吸溜~廚娘看著鍋裡剩下還挺多的,大少爺只端了一碗,小少爺人小肯定吃不完那麼多的,廚娘摸摸算計著,然後惡從膽邊生,也拿了個碗來,小心舀了一碗,第一口入口,舌尖都顫抖了,那種滿園春.色皆在口中的感覺,真的,真的,太好吃了。
像八百年沒吃過飯正埋頭喝羹的小孩一看,警惕地用根本就沒多長的小手臂將灶上的鍋圍了起來,廚娘尷尬地笑了笑,躲到另一處吃去了。至於她因為吃了這一碗蟹羹,導致接下來幾天吃啥都沒味就盼著自家大少再次下廚這事便按下不表了。
這邊林葳蕤心滿意足地喝完了一碗蟹羹,看了會從國外帶回來的書,盤算了會最近要做的事就打算小憩。外頭已經換了身乾淨衣服的小土豆這會自以為悄悄地扒著門縫,瞧著裡頭的人沒動靜了,才躡手躡腳地踏進來。林葳蕤其實沒睡著,不知道小土豆想幹什麼,也沒多大興趣,索性繼續閉著眼睛休憩。
而小土豆原本還在偷偷觀察林葳蕤,盯著盯著,也困了,左右搖晃一下,輕輕地叭的一聲,側倒在軟軟的錦被上,竟是蜷縮在步搖床一旁的踏板上也睡去了。林葳蕤睜開清明的眼,歎了口氣,將底下的小土豆提起來,放在床尾處,替他蓋了蓋被子,然後自己才真正睡去。
安靜的午後,西邊的當家人忙著聯繫拉攏族老,東邊的院子裡兩位主人卻仿佛無所察覺地睡去。窗子沒關緊,外頭的飄雨打在窗櫺上,發出輕微的響聲,桌上的書被輕風翻閱,書頁上印著《植物的雜交實驗》。
微微的亮光,暖暖地覆蓋在眼瞼上。雨天哪裡來的陽光?林葳蕤睜開眼瞼,盯著頭頂霧濛濛的“天空”,他已經不再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一樣驚慌了。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林葳蕤拍拍身上的泥土,往記憶裡的小木屋去。
第一次睡著後,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是在林葳蕤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天後。當時他以為自己二度穿越,後來才發現自己還能回去,在兩個空間中不定期穿梭。這個無意間來到的地方不知道是哪裡,林葳蕤沒有探尋到盡頭,只在附近找到一塊類似地標的木板,上面刻畫著筆劃奇怪的符號,瞧著像是漢字。
此方天地永遠灰濛濛的,但這種灰蒙又不是陰天的那種灰,反而是萬物初開混沌似的朦朧,帶著微微的天光。此地又永無黑夜——這顯然就不是在地球了。奇異的是,這裡沒有人煙蹤跡,只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田野沃土,上頭雜亂地瘋長著不知名的作物。
一條小溪沿著田間小道蔓延彙聚成不遠處的一處冒著水霧的碧綠小水塘,在旁邊還栽著株幾乎高聳入雲的梧桐樹,高是高,就是沒啥好看的,只有孤零零幾截橫生的樹枝。
五年前,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後,因為遍尋不到人跡,以為誤入荒野的林葳蕤利用當地多種不知名的樹木建成了此處天地唯一一座房子——簡易小木屋。
林葳蕤慢悠悠地來到小木屋前,木屋前是一片比起周圍要相對整齊劃一的田埂,種著的是林葳蕤從外頭帶來的小麥和水稻。偶然的機會,他發現這裡種植出的東西無論是口感還是品質,比起在外頭另外一個世界都要來得好,於是也就在被睡夢甩到這裡時,閑來開墾了小塊荒地種植,如今又到了收穫的季節。
林葳蕤不是幹農活的料,所以收完作物後直接累癱,但還是堅持著來到了小水塘,洗了洗臉,在下游泡了泡腳,頓時疲勞減去大半。這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林葳蕤不知道第幾次在心裡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