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年小滿•曹坤乾
午後的林家小別業彌漫著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兩隻問東問西的小孩被大人趕去練大字。林葳蕤上了二樓,躺在床上,盯著頭頂中西結合的吊燈發呆,睡意湧來的瞬間,選擇進入了另一處洞天。
小洞天此刻也是初夏時節,但水稻和小麥卻是已經收了一季了,枝頭也掛滿了成熟的果子,粉的白的綠的紫的,十裡山花爛漫,正是落花時節。
這個“世界”的作物生長似乎不遵循林葳蕤所知的任何一處地方的四時節氣,若是老衡看到,怕是就不會奇怪這田裡的作物怎麼長那麼快了,因為它們的祖先長得更快。伏仙河裡的水只有一天一捧的靈潭水,而這洞天裡的作物卻是全部由潭水灌溉,生長週期不同,味道自然也是不可相提並論的。酒樓裡的蔬菜和瓜果的改良種子也是得益於這條伏仙河裡的水才能長得這麼好。
林葳蕤這次沒忙活,而是來到了水潭邊坐下。這個世界給他的感覺親近又安寧,要不最初他也不會在以為自己再次穿越之後,就迅速地做出了留在這裡生活的決定,而非走出山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畢竟他向來是被動退縮的人。
林葳蕤尤其喜歡水潭邊這棵光禿禿的樹。水潭碧波蕩漾,不時有葉子飄落。青年坐在樹底下,靠著樹幹,架起畫板開始寫生。
普通人做飯是自給自樂,以烹調為職業的人才叫廚子。剛入門的廚子要練的是工夫,練好了基本功可以摸鍋鏟的人追求的是味道,高級廚師還講究色香味得有兩樣全,稍微上進點的還講究點營養均衡,膳食健康。但這些人都只能被稱廚子,只是普通的勞動者。
真正頂級的廚師是人人追捧的藝術家,他們做的飯不再只是飽腹,而是一種藝術享受。他們具備化學、生物知識,瞭解每一種食物的屬性、食用的禁忌,和哪種食物搭配能碰撞出最完美的化學反應,他們瞭解每一片葉子的構造,每一層肉片的肌理,在這樣的基礎上烹調出營養完美、食用不相沖的菜色。
他們精通歷史、文學、美術等學識,必要時還要懂點樂理,因為他們的每一道菜都可以給食客們講出蘊含其中的歷史底蘊、文化內涵,擺盤必須做到賞心悅目,有獨特的藝術審美。
食客們在品嘗這樣一道珍饈之餘,不僅在味蕾上得到滿足,而且獲得心理上的愉悅,藝術水準的欣賞。在二十一世紀,國際上的頂尖名廚莫不都是具備一二這樣的特質才受名流貴族追捧,而華夏這個將美食浸泡在幾千年血液脈絡的古國,在這個領域卻是無一席之地,成了弱勢國。
直到林葳蕤這樣一個名字的出現,他被本國人譽為當世的伊尹,被外國人稱為無與倫比的東方神廚,全球線民評選他為“最優雅的廚師長”,進入“最想嫁的男神”前五十名,還受邀登上過國際頂尖時尚雜誌的封面。
他在28歲的年紀拿到了國際廚師最高榮譽C.C.C獎章,和他同享這一榮譽的全球不足五十人,最年輕的不過四十歲,個個都正是或曾經是某個國家的元首、王室、高層領導或某國國家禮賓部門的御用廚師。直到他去領獎的那天,車子刹車失控,在一艘太平洋上飄往美國的船上醒來,擁有了兩室記憶。
筆觸一直遊動了三個小時才停了下來,素描紙上是一幅猶如桃源仙境的山色爛漫圖,不知名的花,不知名的樹,漫山遍野,人間難尋。遠處,十幾個虛幻的稚童背影向著山頂的太陽奔跑而去,一去不復返,近處大樹下,一道人影,背靠高聳光禿的樹幹,在空濛山色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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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這些半生波折的孩子們有的與雪長眠,歸於雪花,大點的男孩子加入當地的混混組織當了小嘍囉,最後只剩下一個面無表情看著他們離開的男孩。
林葳蕤因為長得好,附近的奶站工作人員瞧他可憐,給了他一份工作,負責每天早上挨家挨戶送奶。一天早晨,他推著奶站的小車送奶的時候,鎮上唯一的一家高級餐館的老廚師給了他一碗面,“孩子不嫌棄地話幫忙嘗嘗,這是我那學徒做壞的面。他呀,手藝太差了。”
後來,奶站關了,瘦弱的男孩在冰天雪地裡推開了那家店,指著門口貼著的招聘冷靜地說道:“我是來應聘服務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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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落英繽紛,吻在林葳蕤的側臉上。他合著衣裳躺在花叢裡,一如畫中人,閉上了眼。
沈清雀作為這次的護衛隊隊長,陪著都督夫人走了一遭河南,此刻甫一回到京城,旅途奔波,剛進門還未坐下喝杯茶,就聽見那人的副官尋了來。
“六爺,大帥讓您過去一趟。”
沈清雀應了聲,想了想,用胰子洗了把臉,重新換了絳色刺繡鑲邊立領長袍,那衣袍襯得他的顏色愈發美豔。臨到踏出院門,又吩咐下人將自己從河南帶回的手信拿了一併帶走。
曹府門前,五色旗杆高豎,兩座石獅把門,威風凜凜。
客廳裡的大沙發上,正躺著一穿著黃呢軍服的男子,三十出頭的模樣,他的兩鬢頭髮剃得十分俐落而顯得整張臉有些兇狠,留著八字須,眼角還有一道粗短的刀疤,雖然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英俊小生,但身材高大,有別樣的野性。此刻他腰上的武裝帶散著沒扣上,軍裝扣子解了三顆,身子往後仰著,兩腳大搖大擺地架在茶几上,嘴裡還叼著半截雪茄緩緩抽著。
周圍圍著一群鶯鶯燕燕,不時地給他捶背捶腳捏肩,還有兩個遞吃的,直接送到嘴裡去,可謂是神仙快活得很。
沈清雀臭著一張臉,站在門外,屋裡女人的香氣熏得他發暈。
副官瞧了他一眼,站在門口往裡頭咳了一聲,還沒說話就聽裡頭的男人懶懶地說道:“雀兒來啦?快讓他進來呀!”又像趕鴨子一樣揮揮手讓身邊的女人下去,“走走走,他定是又嫌你們身上的香熏著他了。”
“大帥怎麼這樣啊~剛才你還誇過我們,說這是女兒香,千金不換呢。”
“沈六爺一來你就翻臉,真是薄情呢~”
“就是,那大帥您到底是要沈六爺還是我們呀?”
男人卻是個混不吝的,邪笑道:“你們哪能跟我的雀兒比?是有他的手藝還是有他的無雙姿色?”
這自然是比不得的,誰人不知這沈六爺貌若好女,容姿豔麗,女子都比不上一分。姨太太們咬咬牙,強笑著退了下去,哪怕心裡恨得要死,這出門遇到沈六也不敢擺臉色,他可是大帥跟前的紅人。門外的沈清雀冷著臉也沒回姨太太們的禮。
走遠了眾女才敢小聲罵罵咧咧。
打頭的便是最得寵的三姨太:“什麼東西!不就是個澡堂洗腳擦背的,抱上了大帥的大腿才飛上枝頭,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
“就是,長成那個狐媚子樣,還整天往大帥府跑,什麼心思!難不成還想賣屁.股?”
“你們小點聲,沈六此人是個心眼極小的惡鬼,哪個人他不敢動的?”
這話說來有淵源。這沈清雀原是個山東聊城人,家中排行老六,因著家境貧寒自小隨人闖關東,在營口一家澡堂子裡幫人搓背,幹的是辛苦活。正巧遇見了當時正率軍開赴東北的曹坤乾來澡堂洗澡。曹坤乾見他長相姣美,又口齒伶俐,聰明過人,加上被伺候地十分舒坦,便起了拉他一把的念想,將他帶在了身邊做事。
外人見二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這沈清雀又是這般長相,自然眼裡曖昧,私底下傳幾分桃色新聞是沒跑了。不過這沈清雀是個小白臉沒錯,但手段卻狠辣,曾經有人當面拿這事調笑他,帶著幾分不屑的語氣,沈清雀嬌笑著問他哪個耳朵聽說的,然後那人被他拿槍崩了一個耳朵。從此便無人再敢小瞧他半分,人人都道他是曹大帥跟前的大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