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癸醜年小滿•各方動
于左棠到達總理府衙的時候, 門前已經停滿了車馬。
還未進到議事廳裡,就忽得聽到裡頭一聲怒拍桌子的聲音, 推開門,長長的紅木方桌, 左右各坐著一排或西服革履或長袍馬褂的先生。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隔著桌子對罵,說到激動之處, 拍桌子算是輕的, 更有甚者, 脾氣暴躁的直接動手打人的都有, 一片烏煙瘴氣,
唯有首位的中年男子閉著眼,巋然不動,然而胡亂敲著桌面的手指顯示了他正在也是心緒不寧。
“這筆借款是總統在國會正式成立之前便開始秘密約談的, 借款協約的簽署也繞開了國會,明顯違憲的。此前相、閩、贛、皖四省已經聯合通電全國,言詞反對了這筆借款, 但總統府私下裡召開秘密會議, 聯合賄賂了其他省的都督,如今已經有十七省的都督聯名發表通電說是支持五國借款!實在是氣煞人也!”
“媽了個巴子的,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崩了元賊和他的那群走狗!”眾人正在談論的便是如今鬧得舉國沸沸揚揚的善後大借款, 總統府不經過國會同意, 擅自和鷹、法、德、俄、日五國簽下了借款協約, 由此引起舉國憤怒。
“這借款絕對不能承認, 我給大夥算筆賬,五國的銀行團說是借款二千五百萬英鎊,但是年息五厘,實交卻是接近六厘,再加上國際金融金銀匯價的漲跌,這借款北京政府最終到手不過四成!但連本帶息所需償還的款項卻高達六千八百九十九萬英鎊,洋人欺人太甚!”說這話的是中央財政局總長。
道理是這般,可這筆賬元大頭不會算,身邊的人肯定也有人算給他聽,但為什麼總統府的人還是跟鬼迷了心竅似的執意要簽協議呢?
還不是因為窮!目前執政的是白手起家的革命黨人,然而他們就連起義的錢都是海外或國內富商資助的,哪來的收入來源?
教育部總長蔡育仁撫了撫鬍子,安撫道:“各位同僚倒不必太過氣憤,總統府的人簽署協議不經過議會同意確實欠缺考慮,但諸君皆知,自民國成立以來,中央財政便一直處於赤字狀態,顯然這對政府的威信力非常不利。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很多利國利民的措施由於欠缺經費也是空有名頭,不能完全到位到下面。就說最近的,教育部因為經費空缺,今年已經第二次在討論擬解散北京大學了,由此可見,國庫虧空到了何種地步!”
有人反駁:“哪怕如此,借款是以本國鹽稅、海關稅和直隸、山東、河南和江蘇此中原四省稅收做擔保,若是應下,我國之稅收主權將遭受侵犯,洋人對本國的剝削也將越發深重!”
眾人沉默,不借款,國內揭不開鍋,借了款,必定受人要脅。這是一個進退兩難的抉擇。
這時,首位的人敲了下桌面,眾人雖然在吵,但是都注意著總理的動作呢,他這一動作,底下的人立馬會意停了下來,皆恭敬地望向他。
宋元駒掃過在座諸位,也潑為頭疼道:“我讓爾等來商討要事不是讓諸位來拍桌子吵架的,有哪位先生對眼下時局有高見要發?”
聽了半天沒見點實質性的建議,宋元駒只得站出來主持會議,這命令一下,座下便有一著西服留著小鬍子的年輕人出列,“總理,依我之見,此刻諸省都督這般站隊,唯有奉天的葉大帥未曾發表意見,全國上下的有識之士也隱隱有待其表態的趨勢,不若趁著眼前民憤不止,士人寒心的局面,請他站出來通電反對借款案,如此壯哉我方,且民心可得!”
底下便有人反駁了,“你說的容易,反對之後呢,那錢從哪來?”
那站起來說話的人顯然有備而來,“你們忘了奉天那位林先生的改良糧種了嗎?”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聽他這麼一說,再細細一想,皆恍然大悟,他們可不正巧都忘了奉天那位大帥府裡藏了尊金娃娃嘛!一時所有人都一致期盼地看向總理。
宋元駒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說,他出的這主意實在是太妙了!操作得當,不僅可以解決眼前的五國借款案,甚至有可能連國庫虧空的問題都能大大得到改善!思及此,他不禁讚賞地又看了他一眼。
那青年人繼續道:“大家看,林先生研發的糧食種子可不剛好有了這麼一個屬性,頭年政府免費發放新品種種子給農人,得了種子的農民若是種下去,收成之後若是比此前的畝產高,獲得了甜頭的農人來年必定不會願意再使用以往普通的種子。因為他們要想地裡的糧食長得跟今年一般好和多,只要糧種的價格不高,就會一直跟咱買種子。
“試想想,這全國上下有多少農人?若是這些農人每年都需要種子,這是一筆多長久多大的買賣啊!我們只管採取薄利多銷的方式即可獲收!”此前說過,“鳳王一號”的水稻品種和已經確定名為“奉天二號”的小麥品種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變異性狀無法遺傳。這也是雜交品種常有的通病,種子種下去明年播種還得再買種子。
底下人一陣激動,不過問題來了,于左棠兜頭潑同僚的冷水:“可是這糧種我們自己都得跟奉天買呢……”所以要麼花一大筆錢從葉鴻鵠那買種子賣給農人,相當於二道販子——有這生意人家葉大帥為什麼不做?第二個法子就陰損得多了,聘請林葳蕤成為中央政府的技術顧問,簡稱挖牆腳。
于左棠看同僚們躍躍欲試的神情,簡直無奈,“你們以為葉志之是傻的嗎?沒看到奉天府的親衛隊二隊隊長武文一直跟在葳蕤身邊?”
“這良禽擇木而棲,林先生想走,莫非他葉志之還能攔著不成?”
眼見他們不以為然似乎真的要去挖牆腳,于左棠不得不提醒他們:“若我說,那葉大帥和葳蕤乃愛人之親密關係呢?”
眾人皆怒瞪口呆,果然,這些人都聽說過這一傳言,但是從來不以為然,皆以為笑談。有個別信了的,卻都覺得男人嘛,玩玩而已。
宋元駒最後敲板,“那便走第一條路吧,奉天那邊,我親自發電給葉大帥商談,而林弟這邊,我們也得雙管齊下,恰逢林弟寄居在於府,就由右禮勸說吧。務必要破壞五國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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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冕從電報房裡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往大帥府的議事廳去。
“大帥,這是北平總理府發來的電報。”
葉鴻鵠埋頭披著文件,頭也不抬說道:“念!”
吳冕將電報上的文字說了一通,然後下了總結,“宋元駒這是想要借大帥您的名頭壓總統他們一頭。”
葉鴻鵠聽完,早已停筆,他的眼神很危險,冷笑一聲,“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把主意打到我媳婦的頭上來了。”
吳冕沉吟,“大帥!宋元駒這邊可能沒有威脅,但常思域邀請了夫人赴宴,夫人也答應了。看這情形是總統府那邊想拉攏夫人,我擔心的是,夫人會因為生育之恩一時心軟答應了。”
葉鴻鵠撇他一眼,“你當他是什麼人?我的葳蕤心裡精明著呢,他要心軟,也只對我軟。常思域那個護不住自己女人的軟蛋,哪裡配讓我的葳蕤心軟?”
吳冕嘴角微微抽搐,夫人你可快回來吧,大帥他已經發展到一日不見,時時意淫的地步了。
“畢竟是夫人的生父,若是梁女士告訴了常思域,難保他不會抓住這個做文章。”畢竟孝為大,在尚且講究倫理的民風當下,不孝之人會被人戳脊樑骨,名望也將大大降低。所謂道德綁架,莫過於此。
葉鴻鵠臉色也沉了下來,“想辦法弄清楚梁女士隱瞞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對症下藥,以絕後患。
吳冕記下,然後繼續道:“糧種的事情在報紙宣揚了好多天,除了宋元駒那邊果斷下手,其他各省皆在觀望之中,不過各家的情報人員卻是多了起來,這幾日六爺手底下的人抓出了好幾個搞事情的,恐怕等到這一季收成之後,那些人就會按捺不住了,到時候想要挖走夫人的勢力只會更多。”
“增派暗處護著的人,還有,在京城買處大宅子,修了廚房,讓葳蕤搬去那住。”眼下特殊時期,于左棠此人也不能全權信任。事關葳蕤,葉鴻鵠向來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