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詩會
自那一次被王府的長史發現行蹤,並被其誤以為是裕王世子,林彥弘就知道哲郡王回到雲陽城必會立刻辨其身份之真偽。
對方要查出他的祖父林穹德和父親林豐,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林彥弘其實並不害怕哲郡王查訪——因為他的身份並沒有作偽。
他比較擔心的是,哲郡王會因為裕王世子的事而有其它的動作,對林府和對他恐怕都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
林彥弘自己還留在巫山,卻阻止不了哲郡王做任何事,所以在寄回書信的時候,他特意提到了這一段事情,視作提醒,好讓父親有個準備。
當然,他在信中只寫到寺中有賊人盜竊佛器,哲郡王令長史帶府兵搜查寺內時發現了他,而完全沒有寫到任何關於裕王世子和先祖返魂的事情。
為了避嫌,他還將寫好的信未封地就這麼放在書桌上,然後把小狼崽也留在屋內,自己出去了一趟,方便躲在暗處的裕王影衛來看他的信件。
如今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林彥弘雖不吃驚,但卻愈加擔憂。
——賞蓮詩會……難道,那件事會提前發生?
林府的別院中因夏荷聞名的只有一處,也是林豐原本想送林彥弘他們去避暑的地方。
此院名為澤芝院,曾為先帝時期一名士晚年隱居之所,有引湖水而建的蓮池。
林氏得此院後,又經歷了三代人的修繕、維護和擴建,不僅增大了蓮池的範圍,還建造了沿湖的觀景台,於是澤芝院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曾分別有人想從林氏手中得到此院,準備獻給郡王和刺史,只不過後來因為某些原因,都不了了之。
林彥弘小時候聽說過這件事,還以為郡王和刺史怕是有比澤芝院好千百倍的別院,瞧不起這小小的蓮池。
後來他長大了才知,原來事情並不如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那時候正值新帝繼位,今上既要安撫已遷至封地的諸多皇親,又要加大對皇權的控制,所以由其派任的刺史和地方的郡王之間關係變得極其微妙。
若是有心人將澤芝院的歸屬問題上升到郡王和刺史之角逐的層面,對兩邊都不是好事。
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誤會」,當時的郡王和刺史分別在不同的場合明示、暗示過,澤芝院乃名士之所,雖心生嚮往,卻不願奪人所好。
既有上位者發了話,那些想獻慇勤的人也不是傻瓜,自然很快「心領神會」,對獻此寶沒有了執著。
是以,澤芝院在文官之中雖有雲陽「春輝、夏澤、秋延年、冬暗香」四小別院的美稱,卻依舊是屬於林氏私人的產業。
除了林氏自己舉辦的詩會和遊園會,往年也常有官家或者個人借此院舉辦賞荷會,只是沒人會想到這次竟然連哲郡王也提到借此院一用。
明面上,哲郡王是想讓即將參加秋闈的舉子可以趁此機會稍作放鬆,展開胸懷與人多多交流,不至於閉門造車,屆時取得好成績,好為朝廷效力。
而他實際上的意圖,卻讓林彥弘不得不產生聯想。
因為在林彥弘的記憶裡,哲郡王並沒有借澤芝院辦過什麼詩會……
倒是幾年後,刺史在澤芝院舉辦了詩會,而林彥興就是在那時嶄露頭角,並由此開始揚名。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就算是如今,林彥弘默念庶弟所做的句子,依舊覺得驚艷無比。
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更是讓澤芝院就此改名為不染居,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文人墨客前來觀蓮。
當然也曾有人質疑過林彥興,覺得他不過志學之年,根本還不具備這等文章需要的胸懷眼界和人生閱歷,這篇文字應該是由長輩或其他人代筆。
但那時林彥興已經代替林彥弘得蔭恩前去青桐書院讀書,林氏和書院自會回護於他,所以此等傳言在林彥興做了越來越多經典的詩文之後,漸漸消弭。
畢竟一次、兩次尚可找人代做,但十次八次卻不再偶然——如果真有一個如此有才華的人,怎甘於永遠站在一個庶子背後?
更何況有些詩作完全是即興得來的,其中不乏質疑者親自做題,而林彥興幾乎都能應對如流。
林彥弘對於這點,還是服氣的。
但當他死後知曉了林彥興和臻夫人他們在自己背後所做的一切骯髒之事,以及林彥興的可笑野心,就覺得這樣品質高潔的文章,確實不應該出自林彥興這等猖狂小人之口。
林彥興此時不過是個受了驚嚇也能失語的孩童,即便再有靈性,肯定也做不出那樣的詩句。
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還沒有完全好轉,祖父和父親恐怕也不會讓他在這個時候去別院,所以讓林彥興像「上輩子」那樣露臉的機會,應該是沒有才對。
不過林彥弘覺得這樣也好……因為這樣一來,林彥興就不會提前與哲郡王有所接觸,自然就暫時避免了引火上身的情況發生。
哲郡王這次明顯是帶著某種目在試探於林氏,所以他們越是低調,也就越不容易引起李祈哲的更多猜疑。
只待詩會過後,哲郡王沒有發現更多的事情,只能暫時打消猜忌,林氏暫時就安全了。
……
然而,這樣想的林彥弘於半月之後再次收到父親的家書時,才知道自己猜錯了。
林彥興不僅去了澤芝院,而且還當眾做出了那讓雲水一帶的學士都讚不絕口的名句,更是引得哲郡王親自問詢,可謂大大地出了一次風頭,把在場學子的都搶了過去。
但與林彥弘經歷的「上輩子」不同的是,林彥興此時不過十二歲,在尋常人家啟蒙剛過,甚至還不算治學,根本無人相信他能自己做出這等文章!
關鍵是,林彥興在哲郡王面前對答的時候,一口咬定這就是自己所做,恃才傲物之態讓質疑唏噓之聲更盛。
父親林豐在書信中寫到,林穹德雖明白林彥興不可能找到如此厲害的代筆者,但依舊為他此舉惱怒不已,在賞荷詩會之後就將林彥興和臻夫人禁足了,還將林豐訓斥了一番,稱其失職。
在澤芝院發生的事情很快在雲陽城傳開,已有沽名釣譽之徒聲稱自己曾看過此文,無疑是雪上加霜。
如今林彥興比林彥弘所知更早「揚名」,傳的卻不是什麼好名聲,林雋在青桐書院被同窗嗤笑,書信回林府,更讓林穹德大發雷霆,恨不得動用家法。
林佟氏原本看在臻夫人的面上,對這個孫子還算慈愛,遇到林雋的事情也立馬翻臉,只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僅因為林豐不能繼承家業,如今還要受其子名聲所累,自此心生恨意。
曾經歷過這一切的林彥弘知道,這詩文確實是林彥興所做,所以才更加驚訝。
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庶弟竟然有如此超凡才華,原以為其十六歲成名已經是天縱英才,卻不知他其實還韜光養晦數年。
只是林彥弘不明白,為什麼林彥興偏偏要這個時候出這種風頭。
如果還是四年以後,可謂萬事俱備,只需風起就可令其乘風破浪,扶搖直上。
可現在,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林彥興即便真有才學,也勢必會遭到質疑。
如果林彥弘是他,當哲郡王問起本篇出處的時候,就應該謙虛謹慎一些,可以只道是書中所見,覺得甚美,於是閱背下來,當日又見院中景致,於是有感而發,方得後事。
這樣說來,不僅不會墮其名聲,反而彰顯了林氏書香門第的氣韻,和少年初顯的情才。
只用點到為止,就是恰到好處,並皆大歡喜。
不過,林彥弘想到自己「死」後,林彥興在臻夫人面前和他獨處時的樣子,又覺得這正是林彥興背後的醜態,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也許並不偶然。
悟覺大師也聽到些情況,雖然沒看過林彥弘的家書,但也心中有數:「謠言止於智者,相信假以時日,這等風波會漸漸平息。」
他擔心林彥弘會受此影響,所以出言寬慰。
林彥弘點點頭:「大師放心,我明白。」
其實林彥弘不算很擔心這件事——既然林彥興「上輩子」可以消除旁人質疑,此生也絕對能夠憑借一首接一首的佳作讓質疑者閉嘴。
不得不承認,真正的實力,絕對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蜚語而消失不見。
只不過現在時機不好,林彥興想慢慢證明自己,恐怕要比「上輩子」困難得多。
悟覺大師見林彥弘雖有些驚訝,但還不至於情緒低落,既沒有因為弟弟才華而心生嫉妒,也不因受其名聲所累而失了風度,於是對林彥弘更為欣賞。
他在心中道:「何人能夠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才是品性高潔之人所為。」
與此同時,林彥弘的目光瀏覽到家書最後,看到父親林豐所寫。
「中元將至,盼兒歸家祭祖。」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開始本文將進入穩定的日更模式,更新時間大概在中午12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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