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白騎士
衛霖選擇了通往鐘樓的那條路, 想著登高望遠, 或許能看到整個修道院的情況和白源的蹤影。
而且從遊戲中經歷的地圖看,這條路是最平坦的, 穿過中庭花園和一片向日葵田就到了, 總比陰森的老舊圖書館和更加陰森的墓園給人的感覺要舒服得多。
一路上偶爾遇到同樣裝束的黑袍術士, 衛霖拉低了兜帽,點頭示意一下就擦肩而過了。
路過中庭的雕塑時, 遠處隱約的悲泣又響了起來, 他駐足仔細聽了聽,辨不清是男聲還是女聲, 只覺得充滿了淒楚與痛苦的意味, 像從無盡折磨的地獄中返回來的餘音。
於是他狐疑地端詳了一番淺灰色的雕塑——那是一群傳說中追隨至高神的聖靈使徒, 有男有女,還有一對孩童,個個都背生帶狀膜翅,雕刻得栩栩如生——還伸手敲了敲, 確定是巖石的質地。
穿過石拱門離開中庭, 腳下的泥土小徑彎曲地穿過後園, 路旁兩側的田裏種滿了向日葵。冬日的向日葵葉和桿變成了脫水的灰黃色,花盤發黑,仿佛無數直立著的枯槁的乾屍,面朝著夕陽下墜的方向。
風雪的勢頭小了許多,衛霖拂去落在鼻尖的雪沫,望瞭望後園盡頭矗立的鐘樓, 繼續往前走。
他剛邁了一步,滿田的向日葵齊刷刷轉過頭來,枯黑的花盤用密密麻麻的窟窿眼兒盯著他。
衛霖大驚失色,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剛和一頭想要鑽進他體內的惡靈幹了一架,沒覺得害怕,喪屍和怪物之類也無法令他心生恐懼,可是陰霾天色下一大片猛回頭的向日葵,著實把他嚇到了。
“臥槽!什麼鬼東西。”他餘悸未消地喃喃。
“來了……”
“來了……”
“誰也無法阻止……”
“所有人都要死……”
“怎麼辦……”
“來了……”
向日葵們用細小的、非人的聲音絮語。不知道是哪株在說話,它們都在說話。
衛霖白毛汗都嚇出來了,呼吸急促地握緊匕首,盤算著是不是該一把火燒光這些成精作祟的向日葵。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背後異樣的氣流,被呼嘯的風聲掩蓋,裹挾著殺意悄無聲息地襲來。他猛地抽出精鐵匕首,旋身一個格擋——
火花迸射中,匕首與長劍相格,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衛霖看清來人,驚喜地叫了聲:“白源!”
朔風吹起對方的罩袍,露出內中銀灰色的鱗甲和騎士頭盔,上面鎏著精緻的鳶尾花紋章。頭盔是開面式的,可以看到來人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石像般一脈冷漠。
分明是白源的臉,可目光相觸時,衛霖卻赫然感到,面對的是個滿懷戒備與敵意的陌生人。
“……白源?”他疑惑地又叫了聲,撤回匕首,另一隻手拉下兜帽。
對方手腕一翻,將劍鋒抵在他頸間,阻止他靠近。
衛霖這下覺得事情大條了,伸手捏住劍尖,皺眉道:“出了什麼事?你不認得我了?”
對方持劍的手穩如磐石,聲音冰冷地反問:“我該認識你嗎,術士。”
……白源不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眼下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他不是白源,只是外表上看起來一模一樣。二,他的確是白源,但意識在這個“絕對領域”中出了問題。
後者的可能性極小——白源精神力之強大,在整個治療中心的破妄師裏首屈一指,對此衛霖是深刻見識過的,且不說那艘被具現化出的星艦,之前束爭陽將世界規則之力強行施加在“白媛媛”身上,也無法動搖他的意誌。衛霖實在想像不出,王羽倫如何能做到。
那麼只有前者了——出於某種詭異的原因,面前這個傢夥完全複製了白源的外表,連皮膚上的一點細紋都分毫不差。
衛霖腦中念頭飛轉,決定順勢而爲,弄清楚其中來龍去脈,於是率先擺出和平姿態,無視了架在脖子上的利劍,一邊將匕首收入鞘中,一邊說:“我不是術士。我是被他們抓來的。那些黑袍人似乎想拿我舉行什麼獻祭儀式,但我可不會束手待斃,所以把他們全幹翻了。對了,我叫衛霖,你呢?”
那人沈默片刻,似乎在判斷這番話的真僞,末了勉強開口:“你可以叫我白騎士。”
衛霖想了想,不太甘心地問:“你見過一個和你長得一樣的男人嗎?他是我失散的同伴。”
白騎士毫不動容地答:“沒有。而且我對你剛才說的一切抱持懷疑態度,如果發現你在撒謊——”劍鋒飽含威脅地在衛霖頸上壓了壓,意思不言而喻。
“我可沒騙你。”衛霖微笑起來,拉開長袍的衣襟,展示襯衫上的斑斑血跡和衣內裹著綳帶的傷口,“我剛從一隻看不見的冰塊似的鬼東西手裏死裏逃生,它老想進入我的身體。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這個笑容顯得明朗親和、人畜無害,十分討人喜歡,但觸動了白騎士神色的,卻是他的描述。“你是說那東西沒有形體、冷得像冰,不斷尋找著人類皮囊,而那些術士在向它獻祭?”
衛霖點頭:“聽起來差不多,那究竟是什麼?”
白騎士微微皺眉——這個小動作跟白源毫無二致,以至於衛霖心跳漏了半拍,在這一瞬間産生了“他就是白源”的錯覺——收回長劍,沈聲說:“一兩句解釋不清,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帶你離開修道院,你從哪來,就回哪去,不要再靠近這裏。”
衛霖搞丟了搭檔,還想摸清“白騎士”到底是什麼來路,怎麼可能放棄這唯一的綫索,當即堅定地搖頭:“我不會離開。我要弄清楚這座修道院裏究竟發生著什麼事,還有那個鬼東西,我非把它弄死不可!否則它不是回頭來找我麻煩,就是又去加害其他成爲祭品的倒黴蛋。”
白騎士的神情似乎又緩和了些許,說:“你不走,很可能沒命,到時別指望我會救你。”
衛霖嗅著那股熟悉的味兒,笑道:“放心,我從不把性命托付在別人身上,而且也沒那麼容易死。”
白騎士不吭聲了。
衛霖轉頭怵然地看了一眼花田:“本來想登上鐘樓看看,現在還是算了,我寧可跟一群幽靈幹仗,也不想靠近這些見鬼的向日葵。對了,你剛才聽到哭聲了嗎?”
“從兩百年前開始,那些哭聲就沒有停止過。”白騎士說完,事不關己地轉身離開。
衛霖連忙跟上:“那麼你來這座修道院做什麼?你剛才襲擊我,是把我誤當成了那些黑袍人——你是來找茬的?”
白騎士的腳步又快又沈著,像心存信仰奔赴戰場的士兵。朔風卷著他低低的聲音,送到衛霖耳邊:“我來找一樣被他們竊取走的東西——擁有強大而禁忌的力量,不應該被人類擁有的東西。它只能屬神明。”
衛霖看到盔甲上的鳶尾花徽章,就知道他是直屬王室的光冕軍一員,聞言笑道:“你也信神明?我以爲你們只忠於國王。”
白騎士驀然停下腳步,衛霖的鼻子險些撞到他後背堅硬的鱗甲。他轉頭看衛霖,眼底有壓抑的怒意:“國王幷不是瀆神者,相反的,他十分虔誠。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假借神的旨意爭權奪勢、殘害生靈,那才是對神明最大的褻瀆。”
“這個‘有人’,指的是教宗吧。”衛霖滿不在乎地挑明,心想王羽倫如果真是個誇大妄想癥患者,那還挺有些與衆不同:他在腦內世界爲自己樹立了一個相當強有力、身份高貴的對手,然後通過對這股反對力量的壓制、蠶食和徹底摧毀,來滿足自身所向無敵的成就感。
白騎士審視他,目光銳利如劍刃,但依然有些摸不準這個奇怪的青年的立場——不像黑教會的人,可言語間對王室也沒多少尊重,提及至高神的語氣更是輕佻。他是來自中立的高原部落或者森林德魯伊教嗎,還是什麼更加神秘的種族?
衛霖被這眼神看得熱血沸騰,很想撲上去將對方壓在墻壁上,邊激吻邊把騎士盔甲從精健的身軀上一塊塊扒下來……然而面前的男人幷不是白源,他爲此感到深深的遺憾和鬱悶。
——白先森你到底出了什麼岔子,意識跑哪兒去了!
他再一次不死心地追問:“我說,你真的沒遇到過和你長得完全一樣的人?他叫白源。”
“沒有。而且我也不相信世上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哪怕是雙胞胎,頂多只是有些相像而已。”白騎士篤定地說。他停頓了一下,反問:“你看起來不像在扯謊。你說那人是你失散的同伴?如果以後遇到,我會告訴他你在找他。”
衛霖嘆了口氣:“謝謝。另外,他不止是我的同伴,也是床伴。”
白騎士怔住,自見面起來,臉上首次露出了明顯的情緒波動。“你們、兩個男人……”他連說話都不太利索了,似乎對兩個男人還能上床這種事聞所未聞,既震驚又不可思議。
衛霖在心裏噗嗤一笑:這傢夥看起來又冷又硬,行事作風淩厲沈穩,可在人情世故上是有多單純,甚至不知道男人之間可以攪基?
於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態,衛霖繼續擺出一副風流浪蕩的神色:“是啊,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男女之間的事,而且感覺更爽,因爲你征服的是個同樣強勁的同性,讓他心甘情願地從任何意義上向你雌伏,那可比女人火辣勁爆得多——你從來沒嘗試過嗎?”
騎士像中了石化魔法般僵直了好幾秒,才生硬地回答:“對此我不想瞭解,更不想嘗試。”
衛霖聳聳肩:“那可真遺憾。我和白源上床時,他都用你這張臉叫床和高潮來著。”
騎士穿著鱗甲的高大身軀微微晃了一下,轉身說:“我還有任務要做,你自己走吧!還有,別跟任何人說你的情人和我長得有多像,如果你不想被我的劍戳個對穿的話。”
他大步流星地拐過墻角,越走越快,活像背後追著個下流無恥的惡靈。
衛霖覺得有點過癮,也有點心虛——這是遷怒,他知道,因爲搭檔莫名失蹤,而這傢夥又頂著白先森的臉朝他劍拔弩張、冷眼相對,他一時無明火起,就想戲弄一下對方。
很快的,他就把這點心虛拋到了腦後,心想:躲也沒用,這座修道院就這麼點地方,你要做任務,我要找人,擡頭不見低頭見,走著瞧吧。媽的,白先森你再不出現,我就把這個高仿品從外到內給拆了,就不信找不到一點綫索!
他這麼氣壯山河地想著,背後花田裏的向日葵們又絮絮私語起來:
“來了……”
“快點找啊……”
“沒用的……”
“最後都會死……”
衛霖打了個寒戰,頭也不回地朝中庭方向狂奔——媽呀這些鬼花可比那個惡靈恐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