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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妄師》第76章
第76章 死亡裂隙

  最後開槍這幕戲導演決定由文替上場, 拍個男一的堅定背影和掛彩的胳膊就算完事了。

  束爭陽沈默了許多, 不時望向鏡頭前殺得血光飛濺的衛霖,若有所思。顔雨久則片刻不離地待在他身邊, 仿佛在享受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劇組的其他人也在擔心這場風雨的到來——今天的天氣實在太陰沈了, 令人擔心明天會不會有來自洋面的暖濕氣流, 將粗暴與恣肆地光臨這座小島。人們的心情似乎也受到天氣的影響,憋著一股爭分奪秒的悶氣, 莫名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吃過簡易的工作餐後, 天開始黑下來,劇組要開始準備大夜場了。

  在演員們下午拍攝的時候, 場工們一點沒閑著, 和拍完戲份的群演一起翻篩之前選定的一片野坡。它在密林邊沿, 荒草叢生,看著特別有亡命天涯的蒼涼感,但其實坡度幷不是很陡,適合給男女主角相扶相持、連夜跋涉用。

  他們要灑藥, 驅趕這片荒坡上可能存在的危險性動物——蠍子、蜘蛛、蛇之類, 還要檢查有沒有巖層裂隙, 以免演員踩空或摔傷。這花了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終於趕在天黑前完成了。

  燦白耀眼的探照燈亮起,如一柄柄利劍刺進荒野,直升機螺旋槳的呼嘯和犬吠聲從遠處隱隱傳來(這個也是後期製作的活兒),因爲前黑幫分子男六的惡意告密而暴露身份的男一帶著女一,逃入密林、穿越荒野, 迫切需要尋找一個藏身之地。

  束爭陽拖著顔雨久的手艱難奔跑,心裏恨死了崎嶇不平的野地和那些鋸齒狀的草葉,以及大力將這個電影劇本推薦給他的經紀人。

  他已經來回跑了三趟,幷不是因爲NG,而是導演需要多角度、不同距離地拍攝素材,留待以後剪輯出更好的效果。

  這次是遠景航拍,主要由帶攝像頭的遙控飛行器在上空捕捉畫面,營造出寂曠荒野、草浪翻滾,一男一女後有追兵前路未蔔,彼此掌心緊握、性命交付的那種緊張、險峻而又浪漫的氣氛。

  所以他們離退出畫面邊緣的工作人員有些距離。

  真希望這場折磨人的逃亡戲能儘快結束!束爭陽正滿腹怨氣地想著,身後的顔雨久一個趔趄摔倒,將他也拽倒在草叢中——這是導演講戲時規定的動作,他得動作敏捷地爬起來,充滿男子漢氣概地去扶起女伴,攙著她繼續前行,展現硬漢的鐵血柔情。

  束爭陽回頭去拉顔雨久時,發現她露出了幾分疼痛之色,腳踝像是卡在草坑裏,一時沒能爬起來。

  笨死了!他暗惱,伸手去拔顔雨久的腳踝。撥開草叢後他看清那不是個普通的坑,而是條裂隙。

  ——之前場工和群演們耙地一般篩查,竟然都沒有發現的地表裂隙。

  在這種巖床擠壓形成的海島上,地表有天然裂縫很正常啊,束爭陽下意識地想,而且會因爲風吹雨淋造成進一步坍塌和擴大。

  然後這條裂縫真的再度塌陷了,如同餓獸緩緩張開的大口,從十幾公分擴大到三四十公分。於是顔雨久在驚呼聲中往下陷去,胯部卡在犬牙交錯的巖層邊緣,半個身子像被獸口吞沒。慌亂中她本能地抓住了離雙手最近的東西——草莖,以及另一個人的褲腿。

  束爭陽被她扯得再次跌倒,額角磕到了小石塊。他完美的臉八成又要青腫了。

  搞什麼,他在心底埋怨,幹嘛要拉他!想害他也卡進巖縫裏嗎!這女人是不是就算摔下懸崖,也要拖他墊背?

  巖縫繼續擴大,仿佛正在經歷一場劇烈的地震,但是沒有震感、沒有聲音,只是聽取幷執行了冥冥中的某種力量,竟真的把自己變成了陡峭的懸崖邊緣。

  周圍鬆散的土壤紛紛崩落,消失在這道剛剛形成、幷且不斷加寬的深淵裏——它現在已經超過兩米寬了,漆黑筆陡,深得看不見底,仿佛墜落其中後將會直抵地獄。

  顔雨久尖叫起來。手中草莖斷裂,束爭陽驚詫地後退時,褲腿掙脫了她緊握的手指。於是她的上半身也迅速向下滑去,雙手胡亂摳抓著,試圖死死攥住一切可供固定自己的東西。

  百米之外的劇組人員聽見了這聲尖叫,紛紛向兩人摔倒的地點沖去。而攝像師與導演,也從航拍傳回來的畫面中,看到這驚悚而詭異的一幕,震驚過後,跳起來邊跑邊大喊:“快拉住她!拉她上來!”

  束爭陽回過神後,撲過去抓住了顔雨久的手腕。

  下滑之勢暫時停住了,顔雨久懸在地縫邊緣,兩腳徒勞地蹬著不斷崩落的土壤碎石,另一隻手急切地攥住束爭陽的雙手——那是她唯一能夠得著的生存希望。“爭陽!爭陽!抓牢我!拉我上去!”懸空的恐懼感讓她的頭腦一片空白,仰頭止不住地求救,眼淚瘋狂湧出。

  束爭陽趴在地面,被一個成年女性的體重拖拽著,一點點滑向深淵。他拽不住她,沒有足夠的氣力將她整個人拖上來——也許他有,但得拼盡全力、豁出命地去做,而不是首先考慮怎麼確保自身安全——得了吧,他當然得先考慮自身的安全問題!

  就在身體失去平衡的前一刻,他做出了決定,當機立斷地鬆開五指。

  顔雨久的指甲在他手腕上劃出幾道痛苦的血痕。在被放棄與墜落的剎那,她不再哀求,也不再驚叫,只是木然地望向上方的天空——天空也像被這條地縫劈開,只能看見黑而狹長的一道,中間是深濃的夜色,兩測是比夜色更深的悲哀與絕望。

  是啊,反正她已經“陷落”了,又何必懼怕繼續陷落到地獄裏去。

  她漠然閉上雙眼,心裏沒有了任何留戀。

  然後下墜的身體猛地撞上什麼東西,感覺堅韌而有彈性,將她向上拋了起來。

  ++++++

  衛霖和白源在聽到尖叫聲的瞬間,就像兩隻迅捷的獵豹般飛躥出去,遙遙領先於錯愕了幾秒的衆人。

  在看清地表那道突兀而驚人的裂縫後,顔雨久的身影如驚鴻一瞥消失在眼前,衛霖蹦出一聲“靠”的同時,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白源停在地縫邊沿,就在顔雨久墜落的那個點,蹲下身向下方伸出手臂,掌心貼在巖石上。

  微光在黑暗深處閃爍起來,迅速交織成一張比凱夫拉強韌三倍的蛛絲蛋白纖維網。它成型的那一刻,垂直下落了二十多米的顔雨久撞上了這張網,在上下顛拋的慣性消失後,穩穩地托出了她。

  衛霖也落在了這張巨大狹長的網上。他穩住身體後,手腳幷用地爬向顔雨久,摸到她的手腕後測了一下脈搏。

  “沒受傷吧?”他問。

  顔雨久沒有回答。

  衛霖只好摸索著將她攙扶起來,繼續爬向網的邊緣。“到我背上,抓緊了。”他又對顔雨久說。

  顔雨久這才像還魂般,長長出了口氣,聲音完全嘶啞了:“爲什麼要救我……”

  衛霖覺得這個問題挺可笑。不過念及她剛死裏逃生,難免頭腦不清醒,於是忍住沒笑出聲來:“因爲你是我同事唄。”

  短暫地沈默後,顔雨久趴到了衛霖背上,握緊他的肩膀。

  衛霖從袖口抽出兩柄十幾公分長的柳葉飛刀,鞋尖也彈出兩截利刃。

  刀刃插入巖石縫隙,他的雙手雙腳交替用力,背負著顔雨久向上攀爬。20多米看似不長,變成黑暗中攀巖的高度,卻相當的困難。他的雙腳離開那張網後,灰白色纖維繩散作點點熒光,回旋縈繞在周圍,照亮了他攀爬的路徑。

  ——白先森還挺體貼的嘛。衛霖翹起嘴角,動作輕鬆了不少。

  十分鐘後,他在衆人矚目間氣喘籲籲地冒了頭,背上的顔雨久立刻被人七手八腳地接過去。

  衛霖爬上地表,累得躺在草皮上直喘氣,覺得這比跑個三四十公裏消耗的體能大多了。

  顔雨久的助理們心有餘悸,抱著老闆大哭。

  一堆劇組人員激動之余,擁過來圍住衛霖,七嘴八舌問個不停。他們幷沒有看到幾十米深的黑暗中的那張網,只看到“白媛媛”蹲在地縫邊緣,而衛霖跳了下去,奇跡般拉住了顔雨久,又奇跡般背著她爬了上來。

  “——別問啦!”衛霖受不了地大叫一聲,“我練過的,負重、極限運動,曾經當過攀巖教練。剛才跳下去是一時衝動,能回來也是運氣和僥幸。哎你們先送顔雨久回房間啊,找醫生來看看,有沒有磕哪兒了。”

  他這麼一提醒,衆人才恍然反應過來,趕緊把呆呆怔怔的顔雨久扶走了。

  查胤走到地縫旁探頭一看,縮回脖子,有點眩暈。“怎麼會悄無聲息地突然裂出這麼大一個地口子!”他匪夷所思地感嘆,“之前明明檢查過地面情況了,真是見鬼!”

  衛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葉,說:“誰知道呢,巖層不穩定吧,畢竟是個板塊擠壓形成的島嶼,也許表面看著正常,內裏給地下水流侵蝕掉了。”

  他煞有介事地解釋時,不動聲色地瞥了幾米外的束爭陽一眼。

  束爭陽不許心驚肉跳的助理們靠近他,依然站在原地,瞇眼盯著地縫,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忽然又擡頭望向衛霖,眼底掠過一道捉摸不定的幽光。

  出了這種災難片般的意外事故,今晚的夜場肯定沒戲了,如果顔雨久受驚過度,堅持要解約離開劇組,查胤也沒辦法,只能如實報給製片方和投資人,看看後面怎麼收場。

  估計會換個地方重新拍攝。或許會因險出人命的屢屢意外,讓這個蒙上“不吉利”陰影的項目,暫時擱置或者被雪藏。

  不過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利用來做特色營銷,冠以“懸疑電影拍攝片場詭事不斷,當紅女明星險些香消玉殞”之類的話題,讓媒體拿去狠狠炒作一番。

  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會成爲大衆娛樂的談資,只有身處現場的他們,才知道這其中有多麼的吊詭與驚險。

  查導搖搖頭,轉身離開。

  白源收回投在束爭陽身上的眼神,走到衛霖身邊時,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句:“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能力了。他會繼續嘗試,直到能隨心所欲地控制這個‘絕對領域’——我估計這個過程不會太久。”

  衛霖轉身時瞥了束爭陽一眼,小聲答:“先回營地。顔雨久一定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對我們的任務而言,這幷非壞事。”

  兩人邊走邊密談。

  白源:“最好今晚就帶她脫離,免得夜長夢多。”

  衛霖:“唉,想到出去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白媛媛’了,我好悲桑。媛媛你確定不和我來個臨別一夜、終身留念什麼的?”

  “你想在束爭陽的大腦裏——”白源挑眉。

  末尾他停頓了一下。爲免驚嚇(?)到號稱比激光還直的衛霖霖,他把“獻出後面的第一次”、“被我乾哭”之類過於露骨的表述,用這一個意味深長的挑眉,十分友善地傳遞過去。

  衛霖接收到了這個介於調侃與調情之間的信號,壓根沒往男男版本的方向去想,只是覺得這麼一提醒的確很讓人起鶏皮疙瘩,而且沮喪至極——他和白女神即使有點什麼親密接觸,也絲毫不想但又只能在這個“絕對領域”裏。

  好吧,那就是沒有了。

  這可真是令人絕望!

  白源淡淡一笑:“開個玩笑。”幷不是。

  衛霖垂頭喪氣地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玩笑。”

  你以後會喜歡的,白源在心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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