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新的患者
四天後。
精神類後遺癥科的辦公室裏, 衛霖一邊用他的大黃鴨水杯喝奶茶, 一邊和包括呂蜜在內的幾名玩物喪誌的同事聊網遊,嘎吱嘎吱笑成一團。
這幾天任務很少, 一幹治療師都閑得令人髮指, 上班打卡, 到點走人。——有時候又好些患者同時被送過來,個個都要求加急救治, 忙得沒日沒夜。工作性質就是這樣, 旱時旱死,澇時澇死, 所以能休息時就得儘量放鬆。
白源雖然也建了號, 晚上偶爾和衛霖組隊打打怪, 但其實對網絡遊戲沒多大興趣,這會兒在隔壁辦公室,和寵物醫院的獸醫視頻,查看螺旋槳的康復情況。
吳景函的電話就在這一片鶯歌燕舞時打進來。
衛霖看了一下手機屏幕, 起身去無人的走廊接聽。他原以爲對方要談那枚閃存芯片的事, 還想著吳總監這也太高效了吧, 等對方開了口,才知道另有所求。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交個底。”吳景函說,“前幾天你給我發的那個關於遊戲公會的信息,我已經轉達給局裏專案組的人員了。他們在案發後24小時就抓到了嫌犯,連夜審問之下,那兩男一女交了底, 的確都是遊戲公會‘黑教會’的成員。還有另外兩起尋釁滋事和詐騙錢財的案子,也懷疑和這個組織有關。”
“‘組織’?”衛霖問。
吳景函說:“對。這個組織的首領,也就是‘黑教會’的會長,網名‘教宗至上’,已經查清真實身份,是個22歲的男青年,名叫王羽倫,前天已經被拘留。”
“很好啊,按法律規定該罰罰、該判判,明正典刑。”衛霖說。
“問題在於如何給案件定性。王羽倫不僅在網絡中自詡教宗,現實中也自稱是神明之子,依靠故弄玄虛的做派和煽動性極強的言論,半年來忽悠了幾十名青少年男女加入‘黑教會’,對他唯命是從。這個組織有核心、有骨幹、有外圍,建立了初步的等級體系,用歪理邪說和懲罰威脅等手段對成員進行精神控制。”
“——聽起來,有點像是邪教的雛形了。”
“的確如此,還好發現得早,要是再利用網絡遊戲發展下去就危險了。現在的情況是,王羽倫的家裏人提供了他身患精神疾病的醫療證明,想規避或者減輕法律制裁。局裏今天也請專家做了精神鑒定,證明他的確患有妄想癥,但是在是否具有刑事責任能力上有爭議。你知道現在社會輿論對這一塊很關註,所以警方得非常謹慎……”
“我們能幫警方做什麼?”衛霖直截了當問。
吳景函沒想到他這麼乾脆,怔了一下,說:“如果你們單位也能出一份檢查報告,和醫院精神科的鑒定報告結合起來看,會更有說服力。”
“這我可做不了主。”
“我知道,所以公對公的方面會按程序走,估計下周一這份檢查委托書就會出現在你們領導桌面上,希望到時由你白源來當執行者。”
衛霖失笑:“是希望,還是指派?”
吳景函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你們兩個很專業,所以對老爺子捎帶提了一下。”
“行,我知道了。回頭你把王羽倫的相關資料先傳我一份,我們先有個心理準備,看看要面對什麼類型的‘絕對領域’。”
衛霖掛了電話,進入隔壁辦公室,對恨不得把手伸進屏幕裏擼貓的白源說:“有個公派的活兒,大概在下周一。”
白源拉過來一把椅子給他坐:“我不喜歡政治任務,附帶要求太多。”
“我也不喜歡,但這活兒和我們還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衛霖把吳景函的話一轉述,白源挑起了眉:“‘神之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聽起來像是誇大妄想癥的癥狀,但也不排除是裝病鑽法律的空子。”
“所以我們要進入他的‘絕對領域’,調查清楚。”衛霖嘲弄地一撇嘴,“我倒希望他是裝的。”
白源提醒他:“你不願意作惡的人逃脫法律懲罰,這點我理解,但如果不能給出公正的調查結果,就是褻瀆我們的這份職業。”
衛霖點頭:“這點理智和職業素養我還是有的,你放心。”
“待會兒下班,先一起去看望螺旋槳?”白源轉了話題。
衛霖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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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果然在周一下午發送到衛霖和白源辦公桌面的內綫聯絡屏上,緊接著麥克劉把他們叫去,耳提面命了一通,主要意思是“領導很重視”“不要輕易下和醫院鑒定不同的結論”“你們都是聰明人,懂了吧”。
白源冷著臉答了句:“知道,實事求是。”
麥克劉尷尬地笑了笑,沒法反駁他的話,也不好說得更露骨。
皇帝不急太監急。衛霖在心裏吐槽,上面還沒說要怎麼樣呢,你就在那兒揣摩聖意,準備拍馬屁了。
兩人都把這無事生非的老胖子當成了個屁,隨他自放自的去。
在進入電極艙前,衛霖抓緊時間對白源說了句:“剛才葉含露偷偷告訴我,這個任務‘天極’給出的危險係數評定是S級,但麥克劉只告訴我們是A級,你要小心。”
白源點頭:“你也是。”
艙門關閉,在一片黑暗與儀器的輕微運行聲中,衛霖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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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耳畔一個男人聲音模模糊糊說道。
“無妨,把嘴封上,以免叫喊聲打擾了儀式。”另一個男人說。
衛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冰冷堅硬的石臺上。離石臺約四五米的高處,天花板是由許多方鏡拼貼成的巨大鏡面,映照出無數個自己——手腳被繩索捆縛著,呈大字型向四方拉伸,身上不著寸縷,只在關鍵部位搭了一條長長的白布。
他用力扯了一下手腕上的繩索,綁得結結實實,就算是大力士也無法扯開。環視四周,六名身穿漆黑長袍、臉戴面具的人影沿著石臺圍成一圈,低頭看他的樣子,像屠夫看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這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感覺是什麼鬼!白源呢?他沒找到搭檔的蹤影,叫了聲:“白源!”
沒有回應。
一名黑袍人立刻用金屬口枷堵住了他的嘴,說:“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六個人影齊齊後退兩步,低下頭雙手交握,嘴裏長長短短地吟哦起來,音調蠻荒而詭譎,每一道轉折都仿佛踩在了沈重的鼓點上,既像念咒,又像誦唱,仔細聽去,幷非任何一種現實中的通用語。
衛霖覺得耳熟,立刻回想起來,《混靈紀元》的開發公司專門爲這個遊戲創造了一種虛構的語言,叫“混靈古語”,用在那些與混靈大陸歷史相關的場景,或者一些魔法和宗教儀式上。遊戲設定中許多重要書籍都是用這種語言書寫的,所以也成爲了高等法師的必修課程之一。
這種人工語言是真有語言學基礎還是純粹瞎忽悠,不得而知,但顯然官方覺得很有逼格,至少應付玩家是足夠了。衛霖之前玩遊戲時,在劇情CG中聽到過幾次,一下子就聯繫起來。
這麼看來,王羽倫腦內的妄想世界,確如他和白源之前預估的,是以《混靈紀元》爲藍本構架而出。爲此他們花了一整個周末,深入研究了這個遊戲的世界觀、各個地圖和主綫劇情,沒有白白浪費時間。
眼下,衛霖猜測這些黑袍人吟誦的是一段祭祀用的咒語,祭祀的對象不明,祭品顯然就是被綁上石臺上的自己了。
至於祭品的下場……遠的看古史記錄,近的看小說影視作品,不是被虐殺就是被吃掉,或者兼而有之。
衛霖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很想爆粗——這次任務的投放點也太特麼重口味了吧,被綁不說,連一套衣服都不給,這是指望他力挽狂瀾、絕地反擊,光著屁股大殺四方?
然而他也知道這幷怪不了監測員,破妄師們意識的投入地點,受這個精神世界主人本身的影響更大。
當務之急,是趕緊擺脫困境,找到白源。
衛霖拼盡全力想把手腕從繩索中掙脫出來,發現是在做無用功後,又想起體內那個不明所以的高維度空間,試圖翻找出曾經吸納進去、眼下可供使用的物件。遺憾的是,僅存的一些電流和燃燒的空氣,都需要刀刃之類的冷兵器作爲媒介,才能引導而出,將屬性附著其上。而他現在手上能觸及的,只有麻繩和巖石。
咒語聲停止了,六個黑袍人齊齊跪伏於地,似乎不敢直面即將出現的受祭者。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陰森森的小冷風,吹得衛霖渾身冒起鶏皮疙瘩。他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赤裸的皮膚上,死一樣冰冷,帶來久遠的腐敗氣味和針紮般的刺痛感。
他極力轉動臉和眼珠看自己身上,空空如也。但又的的確確有什麼東西在觸碰他——
那是一種令人發瘋的觸感,仿佛邪念與惡意凝成實質,每一次接觸都凍結了血液,將骨頭也凍成冰碴。
有個念頭像無孔不入的蠕蟲,鑽進他的意識裏。它在他耳膜中無聲而又尖利地說:你真暖和……讓我進去……我要進去……
衛霖猛地打了個寒戰,同時感到那股氣流化成的森冷堅硬的觸感,正試圖從他的鼻腔耳孔、塞著口枷的嘴裏——所有通往身體內部的罅隙——甚至是搭著白布的下身,用力地、瘋狂地擠進去!
——我操你媽!衛霖在心底暴喝一聲,指尖硬生生摳下了石臺邊緣的一小塊碎石。也許它早有裂紋,又被陳年血跡之類腐蝕過,讓他付出指頭皮開肉綻的代價後,終於將一塊硬幣大小的石塊捏在手中。
然後他運足指力一彈,石塊向天花板上拼貼的鏡子急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