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死亡告訴他們的事
衛霖又打電話到李敏行的公司, 打聽他有沒有在辦公室或機房裏加班,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李敏行像是失蹤了。可失蹤時間沒有超過24小時,也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當事人受到侵犯或身處危險, 不符合立案標準, 衛霖和白源最後打算先回去, 等明天還聯繫不上,就先報警再說。
兩人剛走出李敏行的家門, 拐過綠化帶間的小徑, 與一名西裝革履、腳步匆匆的男人迎面遇上。
雙方目光相觸時,彼此都微微一怔。
這不是老滑頭性騷擾先生、公司技術總監吳景函嗎?現實中的模樣和李敏行的腦內投影相差無幾——五官只能算端正, 肌肉很有看頭。衛霖轉頭看白源:他來這裏做什麼, 發現員工失蹤來調查情況?
白源:他對李敏行沒這義務, 也沒這交情。
吳景函盯著衛霖和白源,似乎在極力回憶著什麼,在他們即將擦肩而過之時,開口叫道:“你們——是不是李敏行的朋友?前幾天, 我開車路過一條巷子, 看到他和你們在一家海鮮火鍋店門口吃飯。”
明知道在“絕對領域”裏認識的吳景函, 和眼前的不是同一個人,但出於先入爲主的印象,衛霖仍有一種“得時刻防備著這傢夥來撩騷”的警惕感,故而語氣疏離地回了句:“是。怎麼了?”
吳景函躊躇了一下,像在判斷他們的可信度,又轉頭望瞭望黑燈瞎火的房子, 問:“他不在家?你們聯繫上他了嗎?”
衛霖:“沒有。你知道些什麼?”
吳景函心裏做了個決定,答:“他這幾天一直都不對勁——”
白源開口打斷:“這裏說話不方便,到我車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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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霖爲了避免和吳景函靠得太近,一上車就把副駕駛座占了。
吳景函也沒介意,獨自坐在車後座:“我是李敏行的同事吳景函。請問兩位是?”
“衛霖,白源。”
吳景函點頭致意後,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他這個人吧,聰明又勤奮,很有天分,就是有點膽小敏感、容易緊張。我知道前幾個月,公司裏一直傳言他精神有問題,得了被害妄想癥。管理層還因此開會討論過他的去留,是我一力擔保,讓他繼續留在公司。”
衛霖有點意外:吳景函和李敏行的關係,似乎比“絕對領域”裏表現出來的,要密切得多?
“前兩周他好像去腦域開發研究所進行治療,回來後完全恢復了正常。我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他又接連遭遇了兩次事故,要不是運氣好,早就沒命了——他跟你們說過那兩次事故的詳情嗎?”吳景函問。
衛霖知道吳景函這是在旁敲側擊地確認他們的身份,點頭道:“說過,一次是舊出租房電路老化爆炸,一次是混凝土攪拌車剎車失靈險些被撞。我和白源就是他的精神治療師,正在進行後續的療效跟蹤。”
他一擺明身份,吳景函倒比他們自稱“朋友”時更相信了幾分。
“沒錯。那兩次事故警方調查後都認定是意外。我在市警局裏有關係,知道調查程序和經手人員都沒有問題,但爲什麼意外總發生在他身上?真有這麼巧合嗎?”吳景函的臉色陰沈下來,眼底有怒意滲出,“尤其是車禍那次,我特地去交管局看調查報告,寫得非常規範詳細,說是剎車轂損壞導致,也出示了證據——開裂碳化的剎車轂,那輛撞爛的攪拌車也被高效地處理掉了。但我總覺得內中有蹊蹺,仿佛這所有的後續反應,都是爲了讓‘意外事故’的定性更加無懈可擊。於是我開始懷疑,李敏行的擔心是對的,有人想害他,雖然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
“前天和昨天他都請病假沒來上班,打電話他也不接,剛才再打,直接關機了。所以我來他家看看什麼情況。”吳景函再次望向萬家燈火中那一點黑暗的窗戶,臉上寫滿了憂心忡忡,“他老家在外地,平時都是公司、住處兩點一綫,也不愛參加娛樂活動,這麼遲了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事?不行,我得找到他!”
衛霖越發覺得他對李敏行的關切,遠遠超過了普通同事的界綫,轉頭問道:“你對李敏行似乎很瞭解,也很關註?”
“我對他的瞭解和關註,比他以爲的多得多。”吳景函流露出黯然與無奈之色,“對我而言,他是個很重要的人,而對他而言,我只是個敬而遠之的上司。”
他仔細打量了一番前方的衛霖和白源,從兩人眼神的交流、相處的氣氛中似乎敏銳地嗅到了什麼,又補充了句:“我想你們(他重音強調了這兩個字)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這下不僅是衛霖,連事不關己的白源也有些詫異了:吳景函對李敏行——是那種意思?
衛霖猜測吳景函曾經委婉地、試探性地對李敏行表示過好感。
然而李·技術癡·宇直宅男·敏行同學根本感應不到這個信號,幷且本能地排斥著對方的性取向和洋溢的荷爾蒙,以至於在腦內世界中把吳景函扭曲成“見到帥哥就撩騷”的浪蕩形象。
衛霖在心裏默默地爲被黑慘了的吳總監點一排蠟燭,態度隨之親切了不少:“可以理解。既然都是李敏行的朋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他的行蹤。你那邊有綫索嗎?”
吳景函搖頭:“我對他的關註是單方面的,而他幾乎不和我說工作以外的事。我打算今晚就蹲點在這裏,如果他徹夜未歸,明早就讓警局立案調查他的下落。”
衛霖覺得這個辦法可行,這裏畢竟是現實世界,他們作爲腦開發者,就算有一些強於常人的異能,也必須在遵守社會規則的前提下使用。
“我們提供個綫索給你——他書房裏的筆記本電腦不見了一臺,不確定是他自己帶走的,還是被人拿走的。哦對了,如果你要進他家,可以從客廳窗戶那裏鑽進去,我們還沒來得及把玻璃安上。”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嗎。”吳景函理解地點頭,“今晚我會試著破解他的其他臺電腦,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綫索——回頭他要是因此生氣,我會拉上你們一起背鍋。”
衛霖失笑道:“行,就說是我們唆使的。”
吳景函和他交換了手機號碼,方便互相通知消息,隨後下車進入李敏行家。
白源發動車子,對衛霖說:“要不然今晚你住我那兒。”
衛霖一怔,做羞澀狀:“哎喲,人家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白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什麼呢,你住客臥。我是考慮今晚如果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同時行動,節省時間。”
“可我沒帶換洗的衣服。”
“穿我的。”
衛霖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他又不是女人,還怕被霸王硬上弓不成,況且白先森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於是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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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進白源的家門,衛霖感覺離上次的不歡而散已經過了好一陣子,但實際上,不過間隔了27小時而已。
絕對領域和現實世界時間流速的不同,時常會給破妄師造成恍如隔世的錯覺。這讓衛霖不禁想起一個月前,他與白源還跟兩隻鬥鶏似的,恨不得把對方啄死,如今就差沒上床了,真是世事難料。
白源給他收拾了間客臥,就在主臥的隔壁,換洗衣物、毛巾、牙刷也都一一備好,招待得很是周到。
等到他洗完澡、換完睡衣出來,發現白源已經歪在他的房間床頭睡著了,神情中透著掩不住的疲倦,眼眶下青影深重。
衛霖這才意識到,在這27小時內,白源爲他寫工作報告、陪他救顔雨久、請他吃晚飯、與他一起去找李敏行,馬不停蹄地奔波,幾乎沒有合過眼。
累過了頭,才會在精神鬆懈下來時,一下子睡得不省人事。衛霖心疼地想,也好,白源眠淺易醒,至少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他去主臥拿了個枕頭,輕手輕腳地把搭檔放平,脫去外衣長褲,蓋好被子,自己也鑽進被窩。
白源的體溫隔著幾公分的距離,在這個寒冷的秋夜裏暖烘烘地滲透過來。衛霖忍不住又往對方身側挪了挪,將腦袋挨在他肩膀附近,手臂換了幾個位置都不舒服,最後順理成章地搭在另一個人的腰腹間。
白源的呼吸深沈平穩地拂在他耳畔。
他覺得溫暖、安寧且別無所求。仿佛世間所有的煩惱嘈雜都離他遠去,而所有經歷過的苦痛,都只是爲了臨睡前的一刻能躺在這個人身邊。
衛霖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瞬間入睡。
直到清晨6點47分,枕邊手機的震動將他從夢鄉中拽出。
睡眼朦朧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衛霖接通電話:“吳總監,是有李敏行的消息了嗎?”
“來警局旁的鑒定中心,快!”對方聲綫緊綳,喉音梗塞,像是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隨即掛斷了通話。
衛霖打了個激靈,困意全消,心裏的不祥感越發強烈。
白源驚醒過來,聽衛霖說完,立刻下床穿衣。兩人連洗漱都沒顧上,車鑰匙一抓就往門外跑。
早高峰還沒到來,他們只花20分鐘就趕到了市警局旁的鑒定中心,被守在門口的一名警員帶到一間屍檢室。
金屬解剖床上躺著一具屍體,身上蓋著白布。吳景函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坐在旁邊,隔著白布握住屍體的手。
衛霖三兩步沖上前,掀開白布。
李敏行的臉赫然出現在他眼前,膚色青白、嘴唇紺紫、雙眼緊閉,頭髮濕漉漉地滴著水,像是一座泯滅了生機的蠟像,剛從冰冷的河底被打撈上來。
衛霖的身體像被什麼看不見的重物擊中,搖晃了一下,白源從後方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敏行死了,連屍體都冷透了。
吳景函握著冰塊一樣僵冷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他眼眶發紅,眼白上血絲密布,牙關緊咬,仿佛只要一鬆口,就會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咆哮與慟哭。他正用盡平生的理智與忍耐,強行壓制住即將崩潰的情緒,但這種忍耐如同毒藥向內傾灌,把五臟六腑腐蝕成了一團千瘡百孔的、實質化的痛苦。
衛霖不忍目睹地重新蓋上白布。
他們沒少見識過死亡,也親手執行過殺戮,但那些更像是一場噩夢、一個競技遊戲。而面前的李敏行,不是腦內世界的投影,不是神經元之間傳遞的火花,這是個活生生的生命,前兩天還在與他們說笑話、吃飯,滿心信任與期待地向他們尋求幫助,如今卻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死得不明不白。
他們甚至沒能趕在他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伸出援手。李敏行打來的第十二通電話,在一片沈寂中艱難痛楚的抽咽聲,恐怕就是他生命最後時刻的祈求與絕望。
他一定想告訴他們什麼——即使氣盡力竭,即使錐心刺骨,也要把那些話交到他們手上。
可終究還是差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