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深坑
“我覺得用火燒比較靠譜, 但需要更特殊一些的火焰以及充足的助燃物——你們覺得鐘樓前面的那片向日葵怎麼樣?足夠乾枯、含油量高, 還妖裏妖氣,很適合成爲女巫的火葬場, 不是嗎。”衛霖隨手將那張向日葵面具往懷裏一揣, “咱們不妨試一試, 如果不成功,再另想辦法。”
白騎士說:“加摩爾雖然臨時退避, 但做好準備後很快會捲土重來。我不認爲他會給我們搬屍與焚毀的時間。實際上, 我懷疑他這會兒已經集結所有的術士包圍了這座教堂。”
衛霖聞言望向緊閉的彩格玻璃窗,仿佛聽見外面風聲中夾帶著的壓抑的呼吸聲, 此起彼伏, 像一群潛伏著的蠢蠢欲動的狼。他快步走到教堂的大門邊, 拉了拉把手,紋絲不動,像是從外面鎖死了。
墻邊三米多高的老式管風琴,猝然發出一陣令人胸口緊窒的低音, 仿佛一隻巨大的手揪住了空氣。隨即高音和混響也加了進來, 淩亂而又空靈, 詭異而又肅穆。鼓風機呼呼作響,黑白琴鍵、音栓與踏板上下彈動,教堂內響起了恢弘破碎的樂章。
“這首曲子……是《恩典》?傳說是聖靈使者中的頌音者·梅理帶到人間的,她曾掌管著至高神的樂器。”
白騎士話音未落,腳下石板如同地震般顫動起來,長椅劇烈搖晃、兩壁的浮雕柱子發出斷裂般的脆響。衛霖正站在門邊, 眼疾手快地抓緊了門把手,才避免被這突來的變故掀翻在地。他扭頭望向站在神壇的白騎士——對方正雙手拄劍極力保持著平衡,同時關切地看向他。兩人的目光像電光石火在空中撞擊了一下。
“怎麼回事?”衛霖在周圍物品的坼裂聲中大聲喊,“你腳下的神壇……在下沈!”
白騎士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站立之處,連同那口黑色棺材都在晃動中迅速往下沈去。他拔劍而起,躍下神壇,朝門口的衛霖奔去。在他身後,鋪著紅地毯的石板一塊塊開裂剝落,如同被掏空的蟻穴,從神壇開始向四面八方崩坍。
當他沖到衛霖面前,握住對方的手腕時,地面的崩塌終於呈現緩和之勢,隨著他腳跟處最後幾顆石塊的滾落,停住了。
法利斯蘭盤旋在半空中。這場塌方對他毫無影響,從他所在的高度望下去,大教堂的四面墻圍繞著中央一個巨大黝黑的深坑,像只突然睜開的地穴之眼。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兩百年的時光太過久遠,記憶失去了肉身基礎,會與靈體一樣變得虛幻而模糊。
他很快甩掉了那點若有若無的印象,居高臨下地對衛霖說:“棺材掉下去了,你們得去把那具屍體拿回來。”
衛霖沒理他,將白騎士往自己身邊又拉了一把:“加摩爾這又整的是哪出戲?我還以爲他會糾集其他術士,用火球和酸液彈砸我們,要不就是召喚一堆黑暗生物,或者弄個法陣之類的把我們綁住。這莫名其妙地塌了個坑是在搞什麼麼蛾子?”
白騎士如今已經熟悉了衛霖的語言風格,連帶著那些古怪詞匯都可以忽略不計了,回答道:“我想這或許和‘聖魂喚醒’有關。加摩爾以爲把我放逐到深淵位面,孤立無援的你就會被法利斯蘭入侵,完成祭靈儀式。只是他沒料到,你竟然能利用錮靈之書與法利斯蘭簽訂契約,一舉扭轉局勢。”
“有道理。那麼我們要不要下去看看?”衛霖點頭,指了指地面的黑洞,“總覺得整件事最關鍵的東西,就在這下面。”
白騎士還沒來得及回答,半空中的寒冷領主就咆哮起來:“什麼叫‘要不要’?那具屍體在下面,你們當然得下去!難道想違約嗎?”
衛霖忍不住朝上翻了個白眼:“閉嘴吧你,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法利斯蘭尖嘯了一聲,像卷過冰原的北風,但除了掀起一波寒潮之外,幷沒有震懾到另外兩個正在密談盤算的男人。這令他感到了被人無視的、顔面受損的惱怒,但現在他還需要他們幫忙解除詛咒,不能立刻翻臉,只好悻悻然地作罷。
白騎士對衛霖說:“這個大洞幽深難測,不知道潛藏著怎樣的危險,我可以下去探索一番,但你得留在上面。”
衛霖哂笑:“你不覺得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身邊嗎?”
白騎士一怔,擡頭警惕地看了一眼寒冷領主,又想到教堂外虎視眈眈的毀滅術士,最後默默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從現在開始,咱們得寸步不離,我的安全就靠你來保護了。”衛霖親熱地挽住白騎士的手臂,一臉興高采烈像是去度蜜月。
白騎士不禁後退了半步——靴底下碎石崩落深洞,退無可退,只好又前進了一步,與衛霖挨得更近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衛霖對他的態度,是不是過於熱情了些?就算是同伴,也不至於親昵到這種程度吧?莫非相處的時間長了,真把他當成那個“長相一模一樣”的搭檔、床伴……愛人?
他臉色微沈,伸手將對方湊過來的半邊身體從胳膊上剝開來,用公事公辦的語氣答:“我會盡力。跟緊就行,不必挨這麼近。”
衛霖笑瞇瞇地改摟爲握,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數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又不是殉情,爲什麼要手拉手跳?白騎士剛要抽手,上方的法利斯蘭忍無可忍道:“你們打算磨蹭到什麼時候!”
一股夾著雪沫的旋風卷起兩人,朝幽暗的深坑下方墜去,衛霖裝模作樣地驚叫一聲,乘機手腳幷用地巴在了白騎士身上。後者情急之下,只好反手攬住他的腰身,以免他摔落。
下墜了大約十多米,兩人的腳底猛地踏到了崎嶇的實地,險些跌倒。白騎士揮劍刺入土層固定住身體,另一隻手掏出個帶細鏈子的小玻璃瓶。一小團白光在瓶中亮起,晨星般明亮而柔和,照亮了周圍方圓幾米的黑暗。
他稍作猶豫,將銀白色的鏈子掛在了衛霖的脖子上。
衛霖低頭摸了摸胸口發光的水滴狀瓶子,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從主城神殿裏取出的聖光,蘊含著神的福澤……別拔瓶塞!帶來的就剩這麼點了。”白騎士阻止了衛霖的浪費舉動,將瓶子端端正正地擺在他胸口,“這一瓶是在拂曉啓明星剛剛升起時采擷的,所以叫‘晨星’。你戴著它,關鍵時刻打破瓶子,或許能救你一命。”
衛霖摸了摸光滑而溫熱的玻璃瓶,問:“就剩這麼點了,怎麼不自己留著,畢竟你才是衝鋒陷陣的那個。”
在清輝的籠罩中,白騎士嚴肅的臉色仿佛變得異常柔和,竟無端地生出了點含情脈脈的味道——但更有可能只是光綫帶來的錯覺,他的聲音依舊像重劍一般低沈堅硬:“因爲你還不夠強。”
衛霖感到一陣心虛。的確,在這個S級的“絕對領域”裏,劍氣和魔法是家常便飯,隨便拎一個BOSS出來,都是毀滅術士或者寒冷領主這種級別的,A級破妄師的特殊能力就顯得有些不夠用了。尤其是兩個世界的物質本源和力量規律完全不同,如果只是被動地采用常規手段,遲早是要栽跟頭的——就像白源的“非生物體具現化”能力,由於不能超過本世界的科技水平,又需要對原理有一定的瞭解,那麼在這種魔法世界中,幾乎就沒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武器“附魔”技能,也因爲匕首本身質量平凡,以及之前儲存的物質品種單一、消耗將盡而發揮不出更大的作用。
不是我軍太弱,實是對手太強啊……衛霖忍不住要仰頭嘆息淚流滿面,高魔世界是所有破妄師的噩夢,誰都不願輕易以身犯險,所以麥克劉這死老胖子才騙他們說任務難度是A級,估計是也是怕他們臨陣罷工。
——話說回來,白源是不是早就預想到這一點,所以在意識進入時動用了什麼特殊手段,讓自己更好地融入這個世界,所以才以一名NPC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衛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除了“白源的意識出了問題”之外的另一個可能性。
他不禁再次湊近,仔細端詳白騎士的五官神情,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證明自己的猜測。但對方只是不太適應地向後避了避,有種欲蓋彌彰的疏離。
“我有個建議,你們乾脆吻個痛快,再一門心思地做正經事,免得總是這麼心猿意馬——怎麼樣?”一個冰冷沙啞、仿佛能凍成實質的聲音幽幽說道。
——法利斯蘭的聲音。但與之前似乎不太一樣。衛霖想了想,覺得應該是更加“實質化”了,也許被聖光所傷的地方逐漸痊愈,使得他的力量又增強了幾分。
白騎士顯然也聽到了,急促地退了幾步,沈聲說:“隨意玷汙其他騎士的名譽,你是想要決鬥嗎,法利斯蘭?”
寒冷領主的語調中帶著點不屑:“我是看你們實在雛得不行,看不下去了而已。哦,這麼說話太粗魯了,要麼我換個含蓄點的說法——如果名譽的優劣與談情技巧的高低成反比的話,您肯定是當下的第一騎士。但在我們那個時代,一個不懂調情的騎士,與只會戰鬥的莽漢沒什麼區別。”
衛霖“嗤”的笑了一聲,也不知在笑兩個騎士中的哪一個。
白騎士面無表情道:“沈迷女色以至於被女巫詛咒而亡的騎士,有什麼臉面與資格說這種話?”
法利斯蘭反唇相譏道:“沈迷男色的騎士就有資格了是嗎?”
衛霖覺得他們下一秒就要再次打起來,連忙跳出來打圓場:“任務要緊!現在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加摩爾,槍口要一致對外!”
兩人怒目對峙片刻,雖然劍拔弩張,好歹矛盾沒有進一步激發。
衛霖松了口氣,拍了拍白騎士緊攥劍柄、青筋畢露的手背:“走吧,這個洞看起來挺深,我們看看它到底通向哪兒。”
他佩戴著發光的“晨星”項煉,自然而然地充當了路燈的角色,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但白騎士沈默地加快了腳步,與他幷肩而行,遇到拐角或者比較狹窄的地方,還會不經意地將他往自己身後拉一下。
法利斯蘭慢悠悠地飄在最後面,與兩人隔了一段相當的距離——衛霖很受不了那股寒氣,連打了兩個噴嚏後,要求寒冷領主得與他們保持至少十五米的人身距離。
他們在曲折狹窄的坑洞中幷沒有走多久,幾分鐘後,前方霍然開朗,擴大成一片不知長寬深遠的龐大空間,被濃厚得化不開的黑暗包裹。衛霖舉起胸前散發聖光的玻璃瓶,也只照亮了眼前七八米的事物,然後他輕輕抽了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