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召喚, 地獄騎士
風勢減弱, 他們被甩了下來。落地的衝擊力有些大,白騎士用力握住衛霖的手腕, 將他扯進自己懷裏, 保護他不受所衝擊力傷。
漫天的沙石、塵土和殘枝敗葉仍在盤旋, 遮蔽了陰沈沈的夜空。
衛霖發現他們的破土之處在通往鐘樓的路上,法利斯蘭的地底風暴在田野中間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摧毀了不少乾枯的向日葵。
“唏——”剩餘的向日葵們齊聲叫起來, 聲音尖細刺耳,蠟白的根系如無數觸手揮舞, 在深坑邊緣的土壤下隱約可見。
“破壞者……”
“必將受到……”
“真神的懲罰……”
“還回來……”
“被搶走的……”
向日葵們此起彼伏的語聲彙集成了嘈雜的海洋, 令人心煩意亂。
“閉嘴, 你們這些鬼東西。”法利斯蘭的靈體在深坑上方現了形,冷冰冰地說,“否則我就把你們凍成碎裂的冰碴。”
仿佛深懷忌憚,向日葵們倏地安靜下來, 枯槁的花盤與枝葉不甘心地簌簌抖動。
回頭就把你們當柴火燒了!衛霖幸災樂禍地想。
“——法利斯蘭!”深坑裏傳出加摩爾怒不可遏的咆哮聲。緊接著空氣中幽光接二連三地閃現, 黑袍術士們從坍塌的地底脫逃出來, 但數量減少了近一半,只剩下二十六七個人。
加摩爾在百米之外現身,灰白長髮和衣袍上滿是塵泥,看起來十分狼狽,但依然緊攥著法杖,杖尖的魔法晶石光芒閃爍。
“你最好已經想清楚了自己在幹什麼。因爲從此刻開始, 你就將與一名毀滅魔導師爲敵,直至你那被詛咒的靈魂徹底消散爲止。”加摩爾用緩慢且陰森的語氣對半空中的法利斯蘭說。
對方本來就算不上盟友,充其量是個善變的交易者,他從未信任過對方,故而眼下也只感到計劃受挫的惱怒,而幷無遭遇背叛的痛苦。
法利斯蘭嗤笑:“說得好像我會懼怕你那腐朽不堪的黑暗魔法一樣。”
白騎士冷靜地補充了一句:“你的罪行已經敗露,加摩爾,不但國王陛下會懲治你,被你竊取了聖物的教廷也不會放過你。我勸你還是自首吧。”
加摩爾嗤之以鼻:“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秩序都不過是孱弱的蜘蛛網,毫無約束力。把聖靈遺骨還給我,你們還能死得痛快些。”
在他身前的黑袍術士們聞言紛紛舉起魔杖,開始低聲吟誦一段曲折的咒語。雪地上,星點光芒亮起,符文逐漸成型,構築出法陣的輪廓。
衛霖在《混靈紀元》中的角色職業是刺客,沒練過術士,但看白源玩過,所以一眼就辨認出這是召喚陣,用以召喚結契的黑暗生物幫助戰鬥,只是不知道這些黑袍術士會召喚出什麼。如果是低階魔獸還好,如果是高階人形魔物,或者傳說中的頂級召喚物幽龍,那就麻煩了。
白騎士顯然也考慮到了這點,立刻將長劍刺入土地,發動了“聖光風暴”。然而密密叢叢的向日葵阻擋了一部分風刃,給術士們拖延了點吟誦的時間。幾息之間這些咒語便已完成,地面的二十多個召喚陣光芒大亮,倏而熄滅,變成一個漆黑的旋渦,黑暗召喚物從中爬出。
食屍鬼、獅身蠍尾獸、雙頭魔狼,甚至還有一個獨眼巨人,夜空中傳來幾聲梟嚦,衛霖擡頭看去,四隻鷹身女妖扇動青銅色的翅膀俯衝下來,慘白的人臉上滿是饑餓與貪婪之色。
白騎士臂盾上撐出的“神聖壁壘”暫時擋住了她們瘋狂的抓撓與撞擊,散發聖光的劍刃劈斷了一頭身形龐大的雙頭魔狼,腥臭的黑色血液頓時噴灑滿地。他大聲叫道:“衛霖,離開這裏,到房子裏去!”
一隻食屍鬼朝衛霖撲去。它佝僂而乾癟,野獸般四肢著地,肢體末端生著尖銳的爪子,口角獠牙突出,黝黑的皮膚上散發著腐爛的屍臭味,動作迅捷得像一道飛掠的影子。衛霖在腥風撲面的同時,側身閃避,手中的匕首斜斜切過它細長的脖頸,刀刃精確地插入頸椎關節,輕鬆削斷。
沒等他換口氣,另一隻食屍鬼從後方撲來。衛霖只來得及轉過半個身子,用揣在懷中的錮靈之書擋了一下尖銳帶毒的爪子,隨即反手一刀戳入它大張的嘴,刃尖從腦後透出。
他用力拔出匕首,將猶自抽搐的食屍鬼一腳踢飛,這才有空回答白騎士:“我能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
白騎士又砍翻了一頭魔狼,感覺地面震顫起來——三米多高的獨眼巨人舞動著狼牙棒和骨斧,綠色粗壯的身軀像一棵裹著獸皮的大樹,怒吼著沖過來。
獨眼巨人是群居生物,在叢林與平原的交界地帶遊蕩,時常突襲村莊,擄走人類作爲食物。白騎士記得曾經指揮騎兵小隊,幹掉過一頭,這種生物雖然智力低下,但銅皮鐵骨、力大無窮,很難在短時間內殺死。
他見對方的目標似乎是衛霖,當即發動衝鋒,一個盾擊撞在它的膝蓋上。獨眼巨人幾步趔趄,卻沒有摔倒,反而狂叫著將狼牙棒猛砸下來。白騎士靈巧地避開,劍刃在綠石柱般的大腿上劃出一道血口子,相對於龐大的體型而言,只是個輕微的皮肉傷。
“血厚防高,有夠硬……”衛霖望向在獨眼巨人面前有如孩童的白騎士,喃喃道。
“這東西可不好對付,”法利斯蘭飄到衛霖身側,不懷好意地說,“需要我幫忙嗎?”
“條件呢?”衛霖不和他客套,直截了當地問。
寒冷領主隨意甩了甩覆著白霜的披風,將一隻不長眼睛撲向他的獅身蠍尾獸凍成冰雕,繼續說道:“我們簽訂新的交易契約,你除了幫我解除詛咒,還要爲我找尋一具合適的身軀。”
衛霖揮去匕首上的汙血,不以爲然:“你已經死了一百多年啦!詛咒解除後,該上天國上天國,該下地獄下地獄,要不投胎轉世去,就別留戀塵世了!”
法利斯蘭不怒反笑。這是衛霖第一次聽見他的輕笑聲,如屋檐下的冰棱般堅硬而又剔透。“你真是又香甜又火辣,像我家鄉的一種名酒,那是我最喜歡的酒。”他半真半假地感嘆,“如果我能得到新的軀體,說不定會想和你談一場戀愛。我一向只對美麗的女性感興趣,但你或許能成爲特例。”
“得了吧!”衛霖白了他一眼,“我對成爲這種特例絲毫不覺得榮幸。另外,我已經有愛人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按我們在祭坑裏說的,你幫我戰勝加摩爾,我幫你解除詛咒,就這樣。至於之後你的靈魂是升天還是繼續遊蕩人間,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法利斯蘭想了想,回答:“成交。”
“那麼,你先幫忙收拾這些術士和召喚物,別袖手飄來飄去。”
“我覺得先簽約,對雙方都比較公平。”
衛霖把火焰匕首當做飛刀投擲,洞穿了一隻食屍鬼的心口:“我騰不出手,你沒看見嗎!”
法利斯蘭掀起一陣冰霰旋風,將召喚物暫時阻隔在外。那些魔物們發現無法突破冰霰屏障,於是轉而去攻擊白騎士。
“現在你可以騰出手了。”他說。
“……禍水東引、借刀殺人啊你這是。”衛霖鄙夷地瞪他,“我知道你還在打白騎士身體的主意,跟你說了那是我的!”
法利斯蘭冷酷而無恥地答:“給我套上也無妨,之後它還可以是你的。”
衛霖不想理他,舉臂遮眼,頂著劈頭蓋臉的冰霰往外沖。
法利斯蘭見他鐵了心要護著白騎士,只得將屏障收回。
衛霖視野恢復的第一眼,就看見白騎士縱身躍起,雙手握住劍柄,長劍爆發出星辰般璀璨光芒,深深刺入巨人前額的那只獨眼中。
獨眼巨人轟然倒地,震起漫天塵埃。
“他竟然幹掉了?憑藉一己之力……”法利斯蘭的聲音似乎有些意外。
“當然,他可是白源!”衛霖一臉“我男人就是了不起”的驕傲神色。他三步幷作兩步沖上前,從食屍鬼身上拔下匕首,朝白騎士跑去。
法利斯蘭聳聳肩,不得不加入戰場。
有了寒冰領主的襄助,對付那些召喚物就輕鬆多了,衛霖甚至突破了黑袍術士的“抗拒光環”,親手幹掉了兩個。
加摩爾躲在一幹手下的後面,吟唱一個聽起來就極其複雜冗長、估計威力也相應特別強的咒語,巨大的召喚陣在他腳下幽芒流轉。
法利斯蘭遠遠瞥見召喚陣的符文亮光,神情雖掩在亂髮後看不清,聲音裏卻多了一絲急促:“我嗅到了濃烈的黑暗氣息……加摩爾這是要召喚幽龍?他有這本事?!”
召喚陣光芒頓斂,暗色旋渦緩緩打開,一截長槍的槍尖率先探出地面,漆黑鋒銳,死氣繚繞有如實質。
“——是地獄騎士!”白騎士斬除了最後一名倉皇而逃的術士,沈聲道。他一把握住衛霖的手腕拉回來,表情嚴厲:“回房子裏去,快點!”
“不。”衛霖一口拒絕,匕首在指間飛旋如電,渾身散發著鬥誌。
“這太危險,地獄騎士是最高階的魔物之一,你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才要我們三個一起上。”
“你會拖我的後腿,我不想拼力戰鬥時,還要分心保護你!”白騎士說完這句,眉頭微皺,似乎有點懊悔,但他沒有改口,只是緩和了語氣道,“聽話,別讓我擔心。”
衛霖轉頭看他,眼神中透出一縷不明顯的失望之色:“……如果是白源,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白騎士心臟仿佛被一拳擊中,帶來瞬間的疼痛,即使迅速調整呼吸、平復情緒,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他會說什麼?”
“他說,‘我不會保護你,因爲你是我的搭檔。’”衛霖把目光挪開,望向濺滿汙血的雪地,輕聲道。
白騎士靈魂震蕩,有如被一柄難以抗衡的利劍刺中,咬牙咽下胸口湧起的苦澀……一句話,高下立判。他比不過那個“白源”,至少是在對衛霖的瞭解和默契上。
他挫敗地閉了閉眼,轉瞬睜開時,已是沈靜如水。
“我的確和他不一樣。”白騎士說,“不管你是我的同伴、戰友,還是……無論什麼情況下,我都會保護你。再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了,衛霖,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關心的人死在我面前——這就是我一直以來不斷戰鬥、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的動力。”
衛霖轉回頭看他,目光變得異常柔軟,心道:這就是另一個你,白源,藏在意識的深處,更溫柔、正直、無私,也更真實的那個你。
怎麼樣的都喜歡。
越來越無法自拔。
“我建議你們誰都別跑,也跑不掉了,做好迎接恐懼與死亡的準備吧。”法利斯蘭雙手抱臂,在半空中涼薄地說道,“不過戰場上還能談情說愛,我也是挺佩服你們的心理素質,後來居上啊雛鳥們。”
衛霖此刻心情好,不跟他做無謂的口舌之爭——也沒空做。在他們說話的當兒,加摩爾的咒語已經吟誦完畢,召喚通道徹底打開,一個身披黑色鎧甲、手持長槍和鳶形盾的地獄騎士出現在衆人面前。
地獄騎士身材魁梧,戴著封閉式的尖頂頭盔,看不清面目,只從雙眼部位的縫隙中射出兩簇瘮人的血色幽光。坐騎也不是普通戰馬,而是一頭全身漆黑、鬃毛赤紅,四蹄和口鼻處烈焰燃燒的夢魘獸。
“夢魘”據說是由戰場上死亡戰馬的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靈魂墮化而成,可以飄浮在空中,幷且自帶恐懼光環。其他生物被夢魘攻擊時,會不由自主地被恐懼所籠罩。地獄騎士以夢魘獸爲坐騎,更是如虎添翼。
加摩爾完成了這個召喚,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似乎又被抽走了一大截,身形變得更加衰老佝僂,迸發出劇烈的咳嗽。他一邊止不住地咳嗽,一邊獰笑著喘氣:“……去吧,地獄騎士卡拉然……收割敵人的希望、血肉和靈魂,獻給我!”
白騎士筆直地站在雪地上,將長劍竪在胸前,仿佛一名嚴陣以待的戰士,直面強大而難以戰勝的對手,卻沒有絲毫懼怕和動搖。
法利斯蘭的身下也出現了一匹幽靈馬,手中握著一柄若有若無的長劍。“騎士,采擷榮譽的時刻到了。”他低聲說,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白騎士,“打敗一名地獄騎士,你的戰績將被寫入王國的史冊,在吟遊詩人的口中傳頌千百年。爲榮耀而戰!”
“爲正義與榮耀。”白騎士說著,停頓了一下,目光掠過衛霖的身影,用連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又補充了句,“爲你而戰。”
卡拉然催動坐騎,像一座驟然復活的黑曜石雕像,向他們猛衝過來,長槍挑出一道星辰墜落般的軌跡。
夢魘從口鼻中噴出熔漿烈焰,四蹄踏著飛火,載著地獄騎士騰空而起。
衛霖和白騎士感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壓力,仿佛無邊無際的黑色浪潮席捲而來,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被地獄烈火煎熬的亡魂的痛苦哀嚎。彌漫的黑霧中,它們伸出無數爪子,攫住所有生物的心神。
【恐懼光環(被動觸發):散發使範圍內生物産生恐懼的黑暗光環,降低其移動速度與暗屬性抗性,有一定概率造成敵人精神崩潰。夢魘獸天賦技能。】
只要是有心靈的生物,都會被恐懼光環影響,除非對精神類攻擊徹底免疫。
聖殿騎士自身具有較高的暗屬性抗性,很大程度上可以抵抗這種光環,還能幫助同伴抵抗,因爲他們有個能激活“不屈意誌”、免疫精神攻擊的技能——“奉獻”。
但白騎士在三四個小時前爲了喚醒衛霖已經用掉了它,而這個強力技能的冷卻時間長達12小時。
墮落爲寒冷領主的前騎士法利斯蘭就更不可能施展了。
衛霖心臟狂跳,胸口揪成一團,右手緊攥匕首,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白騎士的手。
白騎士的掌心乾燥而溫暖,手指帶著堅定的力度,也緊緊握住了他。這讓衛霖油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仿佛溺水者踩到了一片硬實的巖層。他深吸一口氣,說:“給我勇氣吧,親愛的騎士。”
白騎士答:“我與你同在,無論何時何地。”
然後他收回手扯掉罩袍,施展衝鋒,猶如一顆乍然亮起的太陽,銀色盔甲在夜色中散發出粲然白光,舉盾朝著地獄騎士撞去。
“不自量力……哈哈哈……”加摩爾夾雜著咳嗽的狂笑聲在遠處響起。
法利斯蘭像是忽然找到了一條脫身的口子,從壓力邊緣溜走了,同時給自己找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我先去收拾罪魁禍首,以免他再召喚出什麼更麻煩的東西來。”
召喚一名地獄騎士,就要了毀滅術士的大半條老命,現在加摩爾已經是強弩之末。衛霖心裏清楚得很,對拈輕怕重的寒冷領主懶得評價。他的關註力全在戰鬥中的白騎士身上。
連坐騎都沒有的聖殿騎士,儘管處於劣勢,卻依然勇猛無畏。他的聖光強烈而純粹,地獄騎士周身繚繞黑霧在聖光的照耀下絲絲縷縷散去,就像陽光消融冰雪。
卡拉然的槍尖不斷噴吐出黑暗之力,撞擊在白騎士的長劍上,發出山石崩落般的巨響,攪動的能量將四周的地面切割成千溝百壑。餘波將遠處的拱門和建築物的外墻都震塌了。
白騎士用無懈可擊的戰鬥意識和技巧彌補著力量上的差距,如同長夜的海面上那一點燈塔,被萬千黑暗包圍,卻始終屹立不倒。
衛霖意識到自己該做點什麼。雖然還不太清楚能做什麼,但他不能只是個被保護的觀戰者。他和白源——白騎士也好——是幷肩作戰的搭檔、交心過命的朋友和彼此相愛的情侶。他必須與願意和他一同面對成敗與生死。
他心底突然一動,從懷中掏出那本用布料包裹的錮靈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