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育種人
“育種人”。再次聽到這三個字, 衛霖一怔, 轉向法利斯蘭:“好吧,我現在弄明白了, 你跟加摩爾是一夥兒的。顯然你知道的內幕, 比你透露給我們的要多得多。”
“我只和自己一夥。準確地說, 在和你做交易之前,我就先跟他做了一筆交易。”法利斯蘭飄浮在半空中, 周身縈繞著風雪的寒流, 連聲音也像從枯井中挖出的凍土。
他向衛霖展示那根印著半枚符文的手指:“我們的契約依然真實可靠。錮靈之書擁有強大的力量,我不想在它的監察下動手腳, 所以之前對你們說的兩百年前的舊事, 幷非謊言。你看, 咱們的交易內容是,我告訴你相關內情,而你銷毀阿德萊德的屍體,對吧?這兩個內容都是真實與必須執行的。”
“那麼虛假的地方在哪裏?”衛霖追問。
法利斯蘭的目光從遮住臉頰的卷髮間, 狡獪地望向衛霖:“在於你能從交易中得到好處, 而我卻不能。因爲就算你銷毀了阿德萊德的屍體, 詛咒也無法解開——這可是當年最強大的女巫用盡靈魂之力施展的詛咒,哪有那麼容易消除,僅僅靠毀掉她的肉身?太天真了。”
衛霖面不改色,繼續問道:“既然你不能從我們的交易中獲得好處,爲什麼還要做這個交易?”
“因爲只有這樣,你們才能在我的催促下進入坑洞, 去取回阿德萊德的棺材。而只有把你們誘入祭坑,我和加摩爾的交易才能達成。沒錯,這是一個雙重交易,我得分別付出兩樣——給你的‘事情真相’、給加摩爾的‘你們兩人’——最後才能獲得我想要的東西。”法利斯蘭說。
“你說得我都有些混亂了。”衛霖向前一步,踩碎了幾根陳年肋骨,擡頭看著法利斯蘭,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我好疑惑哦你得給我解釋清楚”。
“我當然會解釋清楚,連同加摩爾的秘密,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是嗎。”法利斯蘭擺了擺那根印著符文的的手指,“我可沒打算被錮靈之書的契約之力折磨。”
站在祭坑外面的毀滅術士也沒有出言阻止,似乎很放心——就算這兩人知道了又如何,已經是甕中之鱉。而且最大的底牌還抓在他手裏,無論是衛霖和白騎士,還是寒冷領主,都沒有反抗的餘地。
“你知道在這十年間,加摩爾一直想舉行‘聖魂喚醒’的儀式,但始終沒有成功。因爲他圈養來做祭靈的那些靈體都太弱小,連吞噬祭品的靈魂都有困難,又怎麼提供得了儀式需要的能量。”
“可是你足夠強大,不是嗎?”
“的確,我被詛咒困在這座修道院裏一百多年,是這裏最強大的靈體。加摩爾曾經打過我的主意,但他控制不了我,反而碰了好幾鼻子灰。”法利斯蘭瞥了一眼毀滅術士,眼角餘光裏帶著點嘲弄和自傲,“這些年看他抓了不少年輕人當祭品,反復折騰,我也明白了他的意圖,且幷不認爲他會成功,因爲無論是祭靈還是祭品,質量都太低劣了。”
“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你們兩人同時出現在修道院中,”他用手點了點衛霖和白騎士,“健康飽滿、生機勃勃,靈魂散發著完美的光彩,你們經過的地方,空氣裏都充滿著鮮活的生命氣息。不僅是加摩爾,連我都意識到,這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於是加摩爾來遊說你當祭靈?你願意被當成喚魂儀式的能量材料,成爲‘燃燒的木頭’?”衛霖插嘴問。
“你的關心真令人感動,如果目的不是出於挑撥的話。”法利斯蘭嗤聲說。
“我說這次不一樣,是因爲在你們之間,將會出一個‘育種人’。有了他的存在,祭靈就不會被抽光能量,而是作爲一種運轉能量的媒介。一開始,加摩爾幷不知道你們中哪個是祭品、哪個才是‘育種人’,於是我上場試了試,先從你開始——”他將指尖停留在衛霖身上,“我試著入侵你,但兩次都沒有成功。可見你的宿命幷不是‘祭品’,而是‘育種人’,當你從整個圖書館幾十萬本書冊中奇跡般地找出那本錮靈之書,加摩爾更是確認了這一點。”
“那麼,祭品就是你了,假正經的騎士。”法利斯蘭掀起一陣寒風,吹開了白騎士盔甲外的罩袍,“其實你這副身軀,比他的更令我中意,當我吞噬掉你的靈魂後,一定會好好使用它。”
白騎士沈默地擡起長劍,鋒刃直指半空中的寒冷領主,臉上神情冷峻,是一種不動如山的凜然與強悍,眼底燃燒著狂烈的戰意。他全程不置一詞,卻仿佛用每一個堅定的眼神、穩健的動作與淩厲的氣息,向挑釁者發出宣戰的信號。
衛霖哂笑著搖了搖頭:“那可不行,他是我的,無論是肉身還是靈魂,都只能屬我一個人。”
法利斯蘭不以爲意地看了一眼他身後。說話間,阿德萊德已經邁著生硬的步履,朝衛霖步步逼近。
長袍如雪,即使身處汙穢的骸骨堆,也沒有沾上絲毫灰塵。金色卷髮像朝霞織成的錦緞,長長地披散下來,搭在豐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上。她的表情僵冷、眼神寂滅,但依然無損驚人的容貌,如同一幅被百年時光浸染後仍栩栩如生的油畫,美得動人心魄,而又毛骨悚然。
衛霖手握匕首嚴陣以待,心底盤算著該怎麼對付這一具美艶的女屍:純粹的物理攻擊奈何不了她,火與電估計也不太奏效,得另想個出其不意的法子……他退了兩步,後背碰到幾叢凍結成冰掛的根須,打了個冷戰的同時,心下一動,另一隻手抓住根須,將覆蓋在外的寒冰收入體內空間。
解凍的根須迅速活了起來,蛇一般扭動著,想要洞穿他的身體。衛霖側身閃避,根須的末梢擦過腰側,刺破了儲物囊,發出一聲脆響。
儲物囊裏似乎有什麼東西碎掉了,衛霖忽然想到,碎掉的可能是藥劑瓶——之前從殺死的術士身上搜刮到的戰利品之一。
插入儲物囊中的根須痛苦地顫抖起來,衛霖低頭看去,發現它露在外面的部分變成了焦黑色。焦黑的顔色蔓延而上,隨後根須寸寸斷裂,像爛掉的絮狀物,被風吹散了。
那兩瓶綠油油的藥劑,竟然有這麼強的腐蝕性?
衛霖擔心滲出的藥劑會沾到自己身上,連忙將它們一滴不漏地也吸納入體內空間。
此刻阿德萊德已走到他面前,將一隻纖白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然後順著胳膊來回撫摸。
衛霖怔了一下——這個動作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調情,充滿了性暗示的味道——可面前的少女早已死亡,變成了一具被魔法驅使的傀儡,這他媽的是想要幹什麼?!
楞神間,阿德萊德的手伸到他的胸口,拉開了衣襟。
這下衛霖嚇得背上寒栗盡出,一腔戰意化爲烏有,轉身拔腿就跑——開什麼玩笑!他寧可跟惡靈與妖獸打架,也不想被一具行走的女屍吃豆腐!
祭坑邊緣的術士們開始高高低低地吟誦咒語,催動法陣發出更加強烈的亮光,衛霖只覺得腳下一滯,仿佛卡在了堅硬的石縫中。
他低頭看去,發現地上無數的骸骨正飛快地相互聚攏、拼湊,層層疊疊地組合起來,壘成一塊近半米高、方方正正的骸骨檯面,緊接著是第二層、第三層。
在咒語聲中,骸骨們像海浪般湧動著,鉗制與托舉著他,將他推上了方臺的最高層。
阿德萊德踩著肋骨與脊椎鋪設成的臺階,一步步走上骨臺。
衛霖跌坐在檯面上,被無數骨頭緊扣著,像個底座鑲嵌在水泥地板上的雕像,動彈不得。
阿德萊德走到衛霖面前,撩起白色長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衛霖這才發現,她在長袍內什麼都沒穿,鮮嫩美好的少女胴體,一覽無餘。
……這他媽的是要逼他奸屍啊?!“育種人”是這個意思?!衛霖像個即將被暴徒蹂躪的良家婦女一樣驚叫起來:“白源,你他媽還不快點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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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騎士不顧法利斯蘭的攻勢,循聲望去——“晨星”的白光映亮了一座一米多高的三層骨臺,衛霖正驚慌失措地扭頭望向自己。阿德萊德騎坐在他身上,雪白赤裸的腿從袍子下伸出來。她低頭註視身下的衛霖,雙眼泛著淡淡的紅光,似乎正在釋放某種迷惑神智的魔法。而後者正竭盡全力地掙紮,試圖擺脫骸骨的桎梏與法術的影響。
“見鬼!”白騎士難以忍受地咒駡了一聲,心底憤怒到了極點——這些該死的術士,竟然使用這麼汙穢卑劣的邪術,來抽取一個人的生命精華!
見白騎士的“神聖壁壘”出現了裂隙,法利斯蘭乘虛而入,施展了個“冰凍之觸”。
【冰凍之觸(瞬發):狀態技能,施放到自己身上,使靠近自己(自己靠近)的敵人有較大概率陷入冰凍狀態,無法移動和攻擊,此狀態至少持續60秒。】
白騎士心神不定之下中了招,頓時僵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同時感覺一股寒潮圍繞周身,尋找著侵入的途徑。寒冷領主沙啞冰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很著急、憤怒,不想看到這一幕?沒用的,身爲‘育種人’,只有將他的生命力全部註入到‘容器’內,才能激活安放在其中的聖靈遺骨——方式有很多種,加摩爾根據阿德萊德的情況,選擇了最適合的那一種。”
“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砍掉阿德萊德腦袋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受孕了?”法利斯蘭低笑了一聲,冷漠得像風穿過冰臼,“我也不知道。我估計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如果我們那時知道了,會不會還是那樣兩敗俱傷的結局?
“那些苦修士們竭盡全力地保存了她的屍體兩百年,直到加摩爾來到這座修道院後,才發現了她體內未成形的秘密。於是他將那一小截聖靈遺骨藏入阿德萊德的體內,在那個還沒來得及萌發生命就已經死亡的胚芽旁,讓它們漸漸融爲一體。通過這個聖魂喚醒的儀式,‘育種人’的生命精華將會激活它,它會以聖胎的形態再度發育,直到瓜熟蒂落,離開‘容器’,成就新生,擁有等同於聖靈使者的強大力量。
“而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用祭靈的能量,幫助聖靈遺骨順利吸收‘育種人’的生命精華。”
眼耳口鼻中感到錐刺般的森寒與疼痛——對方正用最直截了當的方式,粗暴地擠入他的體內,試圖吞噬他的靈魂,占領他的軀殼。
然後,他打算用他的軀殼做什麼?
他在腦中聽見了惡靈的絮語:“接下來,我會用你的身體與‘育種人’交合,在他與‘容器’交合的時候。”
“——白源!”
他聽見衛霖咬牙切齒地喊。
白騎士心急如焚,至於衛霖喊的是誰的名字、向誰求援,已經毫不重要了。他得救他,同時也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