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強制性表白(下)
衛霖看著那一大瓶怒放的藍鳶尾, 有點發懵。
當初在程教授的“絕對領域”裏, 他面對白源“回頭你成了植物人,我買束花去病房裏插一插”的挑釁, 的確用了“那你就買束藍鳶尾吧”來反擊, 藍鳶尾的花語“暗戀”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問題是, 白源到底知不知道?他搞這麼一大束,就插在旁邊的櫃子上, 正對著飯桌上的晚餐……什麼意思啊他!
衛霖當然不會荒唐地誤以爲白源在對另一個(有過節的)男人表達暗戀之情, 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爲白先生壓根不懂花語, 誤打誤撞地買了, 給自家餐廳來點文藝範兒的裝飾。
於是他把能看不能吃的花拋到腦後, 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招呼搭檔:“吃啊,快吃,特別是這松子桂花魚, 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吃了。”
白源懷著醉翁之意, 很想兩人面對面坐下來, 舉止優雅、眉目含情,時不時舉起窖藏紅酒,泠泠作響地碰個杯,至於真正的進餐,不過是雙方交流間隙的點綴。可惜衛霖完全不是這個派系的,他揣著一整天粒米未進的乾癟癟的肚子, 抱著一大碗米飯稀裏嘩啦吃得歡快。白源一直沒等到期待的畫面,醞釀不出想要的氛圍,臉色難免有些陰沈。
衛霖見白源遲遲不動筷子,提醒道:“你不吃?不吃我可全吃了啊。還有啊,我的廚藝我心裏有數,你要是敢說半個‘不’字,這輩子都別想再吃到我做的飯。”
白源只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發自內心地說道:“很美味,手藝不亞於高級餐廳的名廚。”
衛霖滿意地笑了:“這還差不多,不枉費我辛辛苦苦給你做飯。”
白源心不在焉地邊吃,邊想著怎麼給臉皮太薄(?)的衛霖創造一個表白的機會,聞言立刻順水推舟:“爲什麼要給我做飯?”
那還不是你硬拉我來的,根本沒給我拒絕的機會嘛。衛霖心道,但這麼說太傷戰友情,於是答:“爲了答謝你呀,這次任務這麼艱難,要是沒有你搭檔,我恐怕會遇上麻煩。”
白源心想:我那天聽他在辦公室跟其他同事聊天,好像就是在說“不管撩妹還是撩漢,一開始都可以拿‘感謝’當切入點”,所以,他這是在撩我?他心底快意叢生,不動聲色繼續問:“你打算怎麼感謝我,不會一頓飯就打發了吧。”
衛霖還不知道被自己分享出去的撩妹心得給坑了,心想白先森真是得寸進尺,做了這麼一大桌飯菜還不夠?好吧,看在打怪、跳傘和取暖的份上……他咬咬牙,說:“再給你做兩頓,不,三頓?”
他做的飯雖然好吃,但白先生幷非吃貨,所以很失望,決定換條路走:“以後就是固定搭檔了,每次進入‘絕對領域’,就等於把後背托付給對方;因爲內外世界的時間差,有時會在裏面朝夕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衛霖說:“呃……‘請多多指教’?不對,我幹得挺好的,爲嘛要別人來指教。那就是‘好好合作,彼此都不要拖後腿’?”
白源有些暗惱:笨蛋,不好意思直接說“我喜歡你”,就委婉一點表示“我對你很有感覺,想嘗試發展一下搭檔之外的關係”,不會?你平時的伶牙俐齒都被狗吃了?
狗不理衛霖覺得吃錯藥白源今天話有點多,而且思維旁逸斜出,飄來蕩去的不著地。想到一萬字的報告還沒搞定,暫時沒空再跟他閑扯,於是起身收拾碗筷,準備放進洗碗機。
“別走!”白源喝道,“坐下來!”
衛霖下意識地執行了教官式命令,隨後莫名其妙地看著對方:“……你喝醉了?不會吧,才兩三杯紅酒而已呀。”
白源焦躁地向後捋了一下頭髮,露出光潔的前額,眉頭擰成了三股不能說的煩惱:“都說酒後吐真言,我倒是想把你灌醉。”
衛霖哈哈一笑:“我們倆拼酒量,你肯定比我先倒。到時我就逮著你的黑歷史問,什麼‘洗澡時有什麼特殊喜好’啊、‘幾歲結束了處男身’啊、‘蜜桃胸和大長腿只能選一個選什麼’之類之類,回答肯定特別有趣!”
“這些問題真蠢,換一個。”白源皺眉說。
“還不夠火爆啊,”衛霖壞笑,“你想換什麼?”
白源決定幫他最後一把,如果對方再不上道,那就別怪自己不給機會了。他挪了挪椅腿,正面向衛霖,好整以暇地架起二郎腿,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儼然一副考官、甚至是判官的形象,壓低了嗓音說:“‘求你和我交往,行嗎’——換這個。”
衛霖不假思索地問:“求你和我交往,行——”
“嗎”字還沒出口,他發現不對勁:什麼問題啊這是,怎麼感覺把自己搭進去了?
不等他改口,白源迅速地應了一個字:“行。”
“……啊哈?”衛霖徹底懵逼了。
白源盯著他,略帶點調弄似的哂笑:“別裝了,你不就是想要我這麼回答你嗎,現在如願以償了吧。”
“什、什麼……等一下你在說什麼,我覺得我忽然聽不懂地球語了。”衛霖用小指尖掏了掏耳朵,一臉疑竇,“我想要你回答什麼?”
白源猛地起身,逼近他。太過貼近的人身距離讓衛霖覺得違和,不禁後退了一步。白源緊接著又逼近一步。衛霖處在大腦當機狀態,接連後退幾步,最後被夾在了白先生和雙開門冰箱之間。
擺出掠食者姿態的白源,一手撐著冰箱門,一手捏住了衛霖的下頜:“別躲了,像個男人一樣,痛快點說出來。”
“要我說什麼?發什麼神經啊你!”衛霖扒拉著對方如鐵鉗般有力的手指,“等等,你想跟我對戲?你演霸道總裁,我演傻白甜小白花女主?不,我拒絕這場戲碼,太無聊了,好歹有點思想性和藝術性啊!”
白源要被他氣笑了:“誰他媽跟你演戲!要不是看在你死心塌地的份上,我爲什麼要極力調整心態去接受一個男人的表——”
衛霖:“——等等!‘死心塌地’是幾個意思?我他媽對誰死心塌地了?!”
白源:“還死鴨子嘴硬?”
衛霖:“尼瑪雖然我被你繞得有點頭暈,但這種越來越想揍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白源:“想揍我?得了吧,你沒這膽兒,也打不過,再說你就不怕我把你甩了,讓你去默哀才開始兩分鐘就暴斃的戀情?”
“戀、你、妹!”衛霖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一拳就砸上白源的胃部。
近在咫尺的距離令白源閃避不及,幸虧身手敏捷,在拳頭著肉之前扭轉了一下腰身,只砸在了肋部,激起一陣劇烈的疼痛。
這下他也動了真火:“蹬鼻子上臉了你!”隨即也揮出了拳頭。
兩人拳來腳往、刀光劍影地打了起來,彼此都頗有功底和火氣,下手一點沒含糊。
白源一直想驗證,衛霖的身手是不是只在“絕對領域”裏管用,他在現實世界中是不是弱鶏,結果事實赤裸裸地擺在眼前——不是。這傢夥很能打,比起在李敏行的“絕對領域”裏曾經交過手的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同在餐廳和客廳裏卷起一股破壞力十足飈風,頓時什物翻摔、碎片飛濺。白源花了好一番力氣,才瞅準個空檔,一個掃堂腿將衛霖絆倒在地,隨即撲上去扼住他的雙腕折在背後,同時沈身坐在他的腰間。
衛霖昂著臉與地板保持距離,氣喘籲籲地投降:“不打啦,還是打不過你……”
白源驚覺兩人原本好端端的交流方式,怎麼莫名地走進了岔道,前幾分鐘還共進晚餐、言笑晏晏的兩個人,後幾分鐘就拳打腳踢、一片混亂。他收回扼頸的手掌,皺眉道:“恃寵而驕。下次再出手襲擊,我就……”他轉頭看了看對方緊翹結實的臀部,沒忍住手癢,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衛霖的屁股上。
“臥槽!”衛霖大叫一聲,“你是基佬嗎?哪有直男動不動就打同性屁股的!”
白源冷笑:“我不是,你是。”
衛霖怒道:“你說反了吧!”
白源:“你不是gay?不是gay爲什麼喜歡我?”
衛霖從頭到腳整個兒都僵硬了:“……白、先、森,你到底誤會了什麼……我什麼時候喜歡你了?我是有病麼,放著又香又軟的妹子不喜歡,去喜歡跟我一樣夾槍帶棒的大男人?”
白源也愕然了:“你……你不是暗戀我?”
衛霖石化的臉上,慢慢裂開了道道縫隙,隨後“噗嗤”一聲,徹底笑場。他哈哈哈地放聲大笑,被人壓著腰身爬不起來,就用拳頭死命捶地板:“哎呀!哎喲餵呀!白先森……你太可愛了……你居然認爲我在暗戀你,笑死我了啊哈哈……”
白源的臉色瞬間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黑,萬花筒似的變幻個不停。驚訝與難堪過後,湧上胸口的是滿滿的羞恥感,如同熔爐烈焰、火山巖漿,幾乎要將他的自尊心給燒穿了。
衛霖還在捶地,嗤嗤哈哈笑個不停。白源的臉黑成了極夜,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跟拎鬧事的動物似的,將他拽到玄關,門一開,搡了出去。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險些撞扁了衛霖的鼻子。
他像只被趕出螺殼的寄居蟹,一臉無辜在門口站了半分鐘,覺得自己今天簡直虧死,給人買了菜、做了飯,挨了揍(互相揍),連特麼一篇工作報告都沒撈回來!
剛才,白源滿腔的惱羞成怒仿佛有了個宣泄口,將它們連同始作俑者一幷掃地出門。然而這個舉動就像飲鴆止渴,擺脫了一時的無顔以對之後,緊接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他直挺挺地站在玄關,望著杯盤狼藉的餐廳桌面,又恢復到了面無表情的漠然狀態,內心卻如同一艘失了控小船,幾乎要翻覆在驚濤駭浪間。
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誤會?他單方面腦補了一場子虛烏有的暗戀,還因此險些將自己活生生掰彎?
他這是患了鍾情妄想癥嗎?!
這他媽真是——
喉嚨裏似有無數刻毒咒駡噴薄欲出,但卻不知對象該是誰,他只好一句一句地咽回腹中,把自己割了個遍體鱗傷。
最後他用雙手捂住臉,毫無形象地坐在了地板上,發出一聲像哽咽又像嘆息的長音:“呵……”
門內、門外安安靜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白源捂著臉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終於死裏逃生般抽動了一下,艱澀地站起身,再次打開了房門。
衛霖已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門外是無盡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