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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妄師》第66章
第66章 替身

  攝影棚裏, 《暗刃邊緣》劇組在早上七點半就開了工。值得一提的是, 由於酒店挨得近,明星們包括影帝束爭陽都準時到達, 所以查胤導演的心情比昨天好轉不少。

  今天要拍男一與女三的戲份。

  劇中男一是一名專門追捕連環殺手的刑警組長, 女三是男一的親姐姐, 跨國企業的高管。

  兩人少年時,由於父母屬浪漫自我的放羊派, 長期不在國內, 把兒子的養育工作不負責任地都丟給了長女。後來姐姐長成了個貌美幹練的女強人,思想獨立、脾氣火爆, 管教他、捉弄他, 但同時也指導他、愛護他, 甩一巴掌給個甜棗,導致男一的整個青春期都籠罩在她的陰影下,對這個姐姐又愛又怕。

  整部劇中,女三隻在臨近結局時出場了不到十分鐘, 但全程穿插著她與男主通的跨洋電話, 特寫都給了她翕動的殷紅嘴唇、說話的聲音;握著手機的手指和皓腕下的一截衣袖。她就像一張不辨全貌的網, 懸停在觀衆看不見的高處,讓人屏息等待這張網“啪”的覆蓋收攏,解密他們心底的疑惑。

  這是一個戲份很少、分量卻很重的角色,她影響著男一的心緒和決定,甚至影響到男二深藏的核心布局的拆穿時間,如同《等待戈多》中那個始終沒有出現、但人人都在提及、存在感貫穿始終的戈多。

  女三唯一的出場, 就是與男一的一場激烈對手戲。

  最後所有的迷局真相大白時,她聽聞自己先前托付男一照顧的未婚夫,剛下國際航班就被男二掉了包,而後一直被男二的手下軟禁著,直到破案後才被男一解救出來,送進醫院治療。而她那精悍能幹的刑警弟弟,竟然從頭到尾被男二這個更加聰明狡猾、極善僞裝的通緝犯蒙在鼓裏,把對方當成了準姐夫收留在身邊,險些鑄成大錯。

  這一場戲的開始,就是大結局之前,再度越獄的男二重傷在男一的槍口下,險些喪命,昏迷不醒。女三回國後去醫院探望未婚夫,確定他幷無大礙後,就沖向男一的公寓興師問罪。

  “布景OK。”

  “燈光OK。”

  “3、2、1,action!”

  束爭陽穿著一身家居休閑服,站在料理臺邊,拿著餐刀切胡蘿蔔——劇本裏寫的是“與胡蘿蔔搏鬥”。男一對做菜其實一竅不通,可是某種責任、痛惜甚至更加深晦的感情,促使他放下慣用的手槍,拿起陌生的餐刀,笨拙地與胡蘿蔔、芹菜和西蘭花搏鬥,而後竭盡全力地煮一碗充滿維生素的蔬菜羹,從昏迷的男二的鼻飼管裏餵進去。

  但是在特寫鏡頭中,束爭陽切菜的動作卻很細緻、很優雅,仿佛在雕花,每一片胡蘿蔔倒下去,都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摞——開什麼玩笑,他長期占據著國內“最完美男星TOP10”的第一位,怎麼能讓自己露出連根胡蘿蔔都搞不定的蠢樣?會損害粉絲影迷對他的觀感。再說,劇本是什麼,編劇導演又怎樣,他是當之無愧的影帝,細節怎麼處理,還不是得依照他的演繹。

  查導在鏡頭後面深深皺起了眉。職業技能與藝術素養朝他發出咆哮:有這麼演戲的嗎,啊?!動作表現與人物完全脫節了!

  但他卻沒法開口喊“Cut”,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阻撓與安撫著他,像往熊熊火焰上不斷地加蓋,抽走燃燒必須的氧氣,由此産生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束爭陽這裏處理得不錯啊,突出了男一在冷峻死板的表面下,那種細膩柔軟的內心,不愧是影帝。

  於是這條就這麼一次過了。

  緊接著,女三踩著高跟鞋破門而入,一步一步走向男一。兩臺攝像機,一臺對準了她逆光的、看不清眉目的正面身影,隨著步伐向後滑動;另一臺則捕捉她的背影與咄咄作響的高跟鞋。

  男一擡頭看她,手裏的餐刀掉在料理檯面,發出一聲脆響。

  女三徑直走到男一面前,第一次展露了臉部特寫,說:“呵呵,小帥哥,你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Cut!”查導大聲喊。

  扮演姐姐的女演員頭皮一麻,知道又要挨駡了。她是個過氣的小明星,年齡又大了些,只能在折騰人的娛樂節目和沒什麼品位的快消産品代言中勉強混個曝光率。這次好不容易求演藝公司給她爭取了一個大投資電影的女三角色,哪怕戲份少得可憐,她也滿心慶幸——導演可是查胤!她還能跟巨星束爭陽搭戲!

  所以她把十分鐘不到的戲份,反反復複練習了無數次,確保演繹好一個性感成熟、自信幹練的女強人角色。

  然而才說一句臺詞,就被導演喊了停。

  “你是男一的姐姐,不是他女朋友!能不能不要笑得這麼嫵媚,讓人感覺你是想勾引他?”查胤提高了嗓門,“我說徐韶依,你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演員了,這裏該是什麼樣的眼神和語調,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徐韶依點頭聽訓,心裏十分沮喪:她明明已經想好這裏要怎麼演——淺笑裏裹挾著怒火與威脅,看男一的眼神應該強勢又有壓迫感。她愛她的弟弟沒錯,但這份愛多年來在既動口也動手、霸道戲弄與心疼幷存的管教中,形成了一種特有的表達方式。

  可是她揣摩好的一切,到了束爭陽面前,瞬間土崩瓦解。看著對方的臉,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呼嘯盤旋——好愛束爭陽啊,好愛他好愛他好愛他,我願意用生命換取他就這麼一直看著我……

  這太可怕了,簡直跟著魔中邪似的!

  一邊心驚肉跳地告誡自己,一邊無法遏制地狂熱愛他。

  這種感覺讓徐韶依幾乎分裂成了兩片,還怎麼集中註意力在表演上?

  於是她又接連吃了兩條“ng”,羞愧地快要落淚。束爭陽事不關己地站在旁邊看她挨訓,偶爾輕飄飄地安撫一句:“沒事,慢慢來,是不是我給了你太大的壓力?”

  一句話讓徐韶依既心動又自恨,拼盡全力調整狀態,終於過了這一條。

  這場公寓內景的拍攝繼續進行。

  男一腳下微退半步,打了個招呼:“……姐。”

  ——根據劇本的意思,這聲招呼是“乾巴巴”的,充滿了對姐姐的心虛、愧疚與忌憚。當然,束爭陽不可能讓自己表現出這麼受制於人的神態,於是他用“輕描淡寫”替代了。

  接下來的劇情,是女三隨手抓起料理臺上的刀,看也不看地用力一剁,胡蘿蔔哢嚓一聲斷成兩截。她一字一頓地說著:“我想,你欠我、很多、很多個、解釋。”與此同時手起刀落,一個詞一下,把蘿蔔塊切成了憤怒的蘿蔔丁。

  徐韶依知道自己這裏應該註意動作和臺詞配合銜接:

  曾經穩重聽話的弟弟,在掉包事件上卻讓她整個兒蒙在鼓裏,沒能第一時間救她的未婚夫,甚至還在家裏留置了始作俑者——那個重傷昏迷的連環殺手,這一切都令她感到不滿。所以這裏每個詞都像小而薄的刀片從嘴裏射出,飽含惱怒與責備的意味。手上這個連續“剁”的動作,更是要力度到位、寒氣逼人,體現姐姐強勢與暴力的一面。

  然而意外就在這一刻突兀地發生了——

  那柄餐刀在用力地剁蘿蔔塊時,刀鋒猝然脫離了刀柄,隨著她動作的慣性在砧板上一磕,甩向後方。

  徐韶依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刀鋒劃開了她的衣服,在手臂上割出一條深深的口子,鮮血剎那間泉湧而出,把整條袖子都染紅了。

  幸虧刀鋒飛過來時,她下意識地往後避了一下,否則怕是要紮進腰側。

  一堆人紛紛圍過來。徐韶依的助理手忙腳亂地找消毒藥水和綳帶給她包紮。

  “快快,送醫院!”副導演招呼劇務趕緊去開車。

  現場一片亂哄哄。

  查導看過徐韶依的傷口,發現傷勢有些嚴重,恐怕得進醫院縫個十幾針。胳膊受傷,接下來的戲份也沒法完成了——還有一幕女三和男一的動作戲呢。

  醫藥費由保險公司掏,就算講工傷賠償也是製片方的事,他作爲導演,首先要確保拍攝的進度。

  要知道劇組一開機,就像一條各司其職的生産流水綫,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燒錢,各職能人員必須高度配合,否則其中一環掉了鏈子,就是個惡性循環。

  現在女三這邊出了狀況,得找個替身先頂上,回頭等徐韶依傷好了,再補拍臉部鏡頭。

  只是這個替身的要求比較高,不但要有高挑的身段、強大的氣場,還要有些動作功底,能拍打鬥戲。

  想到“強大的氣場”,查導的腦海裏驀然浮現出一個身影——

  他立刻掏出手機,翻出一張抓拍的照片。夜裏的庭院,路燈光綫不好,但依稀能看清照片中人女王般的身姿容貌,查胤連連招呼副導演過來看:“這麼樣?適不適合李莫莉這個角色?”

  副導演負責過劇組的選角,一眼就相中:“適合!太合適了,比徐——”他吞回了不太厚道的後半句,又仔細端詳一番,“哎,我怎麼覺得她有些眼熟?”

  查胤說:“她和我們住同一家酒店,也在別墅區,你昨晚或者今早可能見過。”

  副導演搖頭:“不對,要是見過本人,我肯定會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對了,我記起來了!是郵箱,前兩天有家演藝公司給我發過她的簡歷!但那時各個角色都已經定了,我看完照片覺得挺遺憾,就先擱在那裏,準備以後有其他影視機會時,再叫她來試鏡。”

  既然對方是演員,接觸起來就容易多了,查胤催問:“名字!聯絡方式!”

  “白媛媛。郵件裏留了個她經紀人的手機號,我找找看。”

  一分鐘後,衛霖坐在攝影棚外停車場的保姆車裏,接到了大導演查胤親自打來的電話。

  “我是查胤。”

  “啊,查導,您好您好!我是白姐的經紀人衛霖。”

  “我看到你們發來的簡歷了。我這邊有個大戲,女三臨時出了意外,需要人頂替,不知道白媛媛小姐願不願意接?”查胤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擔心對方聽說是替身會推辭,又補上一句,“因爲你們簡歷投遞得遲了點,劇中角色都已經定了。白小姐不妨來試試,如果感覺好,以後還有深度合作的機會。”

  查導意思表達得非常明顯,已經超過了他這個身份說話的度——你先來演個替身,回頭我的新戲,給你考慮排得上號的角色。

  白源微微一笑,取過衛霖的手機,用磁性動聽的女中音回了句:“查導的邀請,我怎麼會不願意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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