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白家
衛霖煮了兩包方便面, 還下了肉絲、鶏蛋、香菇和芹菜, 滿室噴香。
兩人在小餐桌上邊吃邊聊。
衛霖說:“我剛才打電話給吳景函,他也認爲就算李敏行的技術被竊取, 對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進入實際操作的步驟。另外, 他再三強調, 李敏行下載的那些信息數據,剩下的部分馬上就要破解出來了, 讓我們再給他一兩天時間。”
這不確定的“一兩天”……白源在心裏默默盤算。
“你有心事?”衛霖敏銳地問。
白源不太想說出來煩他, 但又不願謊言欺騙,有點遲疑。
衛霖笑吟吟問:“這麼難以啓齒, 你有小三兒啦?”
白源扶額:“不, 只是個煩人精。”
“叫什麼名字?”
“白遠。”
“……謔, 德國骨科?有錢人真會玩兒。”
白源放下筷子,很想用不可描述之物狠狠抽他。
聽了番言簡意賅的解釋後,衛霖把碗底的麵湯一氣喝完,用紙巾抹了抹嘴:“我沒見過親爹, 沒法給出什麼建設性意見。但如果你覺得應該去, 就去唄, 想要人陪,我就陪你。”
“不,你不用陪。”白源伸手捋了捋衛霖的額發,目光柔軟,神情認真,“有些不堪的人和事我不想你看到, 也許你會覺得不值一哂,但我卻當它們是揮之不去的蜘蛛網,骯髒又擾人。”
衛霖沒有堅持,作爲搭檔、戰友與情侶,他們渾然一體,而又保留了各自內心最隱秘的空間。
“你估計要多久時間?”衛霖問。
白源立刻答:“看一眼,說句話,了斷一樁舊事,不會太久。如果白遠不肯送我回來,我就去租一架私人飛機當天回程。”
衛霖點點頭,握住了他的手背。
白源翻手,與他掌心相對,十指交握:“等我一下,我明天就回來。”
衛霖深深凝視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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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一點,一輛加長版防彈轎車平穩地行駛在出城的公路上。
白遠將一杯新煮好的咖啡,遞給坐在身旁的兄長:“半顆方糖,不放奶,按你口味調的。”
白源沒有接,神情冷淡。
白遠無聲地嘆口氣,收回咖啡,自己慢慢啜飲。
他比白源小五歲,白晰俊秀帶點書卷氣,長相上更接近他的母親,今年剛從名牌大學畢業,一邊讀碩,一邊幫白競軒打理家族企業,儼然被當做白氏商業帝國的接班人來培養。
小五歲的意思是,白源的母親還在世時,他就已經出生了。
他的存在被一直隱瞞著,直到白源七歲時生母病逝。才過半年多,白競軒就把續弦娶進家門,帶著一個被正式取名爲“白遠”的三歲幼童。
這個也是做了DNA親子鑒定的,報告單跟我的一起擺在白總的保險箱裏,白源嘲弄地想。
白遠喝了兩口咖啡,食不知味地放下杯子:“哥,回去後,你給點好臉色,別再刺激爸了,好嗎?”
白源反問:“你不覺得我的出現,就是對他最大的刺激?”
白遠露出點無奈之色,又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落地。
淩晨三點,白源站在了暌違已久、以爲永不會再回來的白家老宅門口。他冷著一張冰山臉,無視內內外外一幹白家的近親與僕人,頂著各種含義豐富的眼神,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帶路。”他對白遠說完,大步流星地穿過中庭花園。
隔著走廊的落地玻璃,醫療團隊在辦公室圍桌討論病情和用藥,護理人員進出之間腳步靜悄悄,動作輕柔嫻熟,大氣不敢喘一聲。
豪華寬敞的加護病房,白競軒閉眼躺在病床上,臉色憔悴。他的眼窩與兩腮有些凹陷進去,越發凸顯臉部輪廓冷硬,五官淩厲,法令紋深重。
一個身穿套裝裙、盤著髮髻、身材窈窕的女人坐在病床邊,俯身湊近白競軒耳畔,似乎在低語著什麼。
白遠站在病房門口,輕輕叫了聲:“媽。”
女人轉頭望過來。
她看起來有四十五六歲,已經不年輕了,即使妝容精緻,也掩不住開始鬆弛的頸部皮膚和眼角的魚尾紋。但客觀地說,這女人依然很美,且美得冷冽犀利、目下無塵,與白源大家閨秀般的生母全然不是一個類型。
從小到大,白源只正式見過她兩面,一次在她和白競軒的婚禮上,另一次是他剛回國,與白競軒最後一次吵架的時候,她在山雨欲來之前,就找了個十分高明的藉口走出房間去了。
白源對她知之甚少,也沒興趣打聽,只知道她名叫安亦心,是某個領域的專家,與白競軒因爲商業合作相識。即使嫁入白家,她也沒有像白源生母一樣專心相夫教子,而是繼續忙碌事業,很少在家,所以與他幾乎沒有交集。
安亦心朝站在門口的兩個兒子——一個親生的,一個名義上勉勉強強、情感上完全爲零的——暈開一個優雅得體、轉瞬即逝的笑影,點頭示意他們進來。
白遠走到病床另一側,輕輕握住白競軒的一隻手,輕聲喚道:“爸,白源回來了。”
白競軒的眼皮顫動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睜開,但終究沒能睜開。
白源一步步走向病床,望著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白競軒,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父親原來幷不如印象中的那麼堅硬強大、氣勢逼人。
“……什麼病?”他在長久的沈默後,開口問。
白遠回答:“腦溢血。醫生診斷是顱內動脈瘤引起的,正討論要不要動開顱手術。”
“成功率多高?”白源問。
白遠猶豫了一下,說:“動脈瘤的位置很糟糕,手術風險極大。”
白源垂目註視床上的白競軒,發現他兩鬢頭髮被風霜染得斑白。三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五十歲出頭的白總依然氣宇軒昂、魅力不減,印在商業雜誌封面上的硬照,散發著中年男人的成熟和深邃,吸引不少女子心動。如今再看病床上的他,已經是老態初現的平常男人了。
“……必要時,你們簽字就行。現在我看過了,他也醒不過來,我還有其他事情,就這樣吧。”白源說著,轉身要走。
“白源!”白遠在他身後低聲喝道,語調中滲出了幾分怒意,“再怎麼樣,他也是你親生父親!你叫聲‘爸’,怎麼了?!”
白源轉身,微微冷笑:“父不父,子不子的,這聲‘爸’叫出來,就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嗎。別天真了,現在這個局面,是我和他之間最和平、最不尷尬的,還想我怎樣,臥冰求鯉?”
白遠語塞。
安亦心坐在病床的另一側,面不改色地聽完,開了口,語聲清淡:“既然如此,也算對競軒有個交代了,你走吧。”
她扶起白競軒的另一隻手,握在掌心,別過臉繼續端詳丈夫,與床對面的白遠,形成了一副妻賢子孝的三角構圖,更襯得白源像個多餘的人。
白源對此心如止水,仿佛已徹底置身事外。二十多年來對白競軒的種種複雜感情,是敬是畏是愛是恨,所有的疑惑與恐慌、怨懟與渴望、痛苦與矛盾,連同最後的意冷心灰……都在這一刻統統煙消雲散了。
在轉身離開的瞬間,白源瞥見了安亦心握住白競軒的手,在她纖長的無名指上,戴著一顆碩大的菱形藍鑽戒。
腦中似乎有個閃念,一掠而過,但刻意去捕捉卻又如同網裏風、指間沙。這種感覺令人很不好受,仿佛錯失了什麼靈感或良機。白源邊走邊沈思,忍不住羨慕起衛霖的超強記憶力。
想到衛霖,他突然心悸,眼底幽光猝亮——
許木的日記本!其中寫到,有些實驗者暗戀“蓋亞女士”,但她已經結婚了,戒指上的菱形藍鑽,價格遠勝過付給所有實驗者的酬勞。
——這是個巧合嗎?
不,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結果!白源停下走到門口的腳步,緩緩轉身,目光直視安亦心:“我記得……你是學醫的?你會親自給他動開顱手術嗎?”
白遠望向白源,流露出“你果然還是放心不下”的欣慰神色。
安亦心淡淡道:“我研究的領域是生物醫學工程,不是臨床醫學,兩者幷不相同。”
生物醫學工程?這與白源的心理學專業相距甚遠,他對此幷不瞭解。
狀似遺憾地點點頭後,他走出了病房,邊穿過走廊,邊用手機上網搜索相關信息:
“生物醫學工程,結合物理、化學、數學、計算機與工程學原理,從分子水平到器官水平進行生物學、醫學等方面研究,幷運用工程技術手段去控制人體系統的變化,開發創新的生物學製品、材料、加工方法、植入物和器械……
它有一個分支,延伸向生物信息、化學生物學等方面,主要研究生物、計算機信息技術和儀器分析化學、微流控芯片技術等,更偏向於系統生物技術,從而將與系統生物工程走向統一的未來。”
“人體植入物”、“微流控技術生物芯片”!這兩個詞組撞入白源的眼簾,在他腦中呼嘯著掀開迷霧,一個意料之外的真相呼之欲出。
安亦心……會不會就是“蓋亞女士”?
她的專業、年齡、長相、戒指,所有細節都吻合。許木在20年前見過她的孩子,長相秀氣、三四歲大,而白遠今年正是二十三歲。
再聯繫白氏近十幾年來,在生物醫學領域源源不斷的資金註入……白競軒知道他的枕邊人從事的是什麼項目研究嗎?!
白源按捺著內心的激流暗湧,加快腳步穿過中庭花園,朝白家大門走去。
幾名身穿西裝的保鏢迎面而來,擋住了他的去路:“白先生,夫人讓我們帶您去休息。”
白源環顧四周,發現已被二三十名手持槍械的彪形大漢包圍,冷笑道:“如果我不想休息呢?”
爲首的保鏢沈下臉,手中的電休克槍指向他:“職責在身,那就對不住了。”
白源把手探入外衣肋下。保鏢首領當機立斷地扣動扳機,帶著倒鈎的兩個電極,拖曳著細絕緣銅綫急速射出。
一旦勾住目標的衣服,電極就會瞬間釋放電脈衝。5秒內的持續高壓放電,每次持續百萬分之一秒,既不會致命,又讓目標全身肌肉痙攣,完全喪失抵抗能力。
在他扣動扳機的同時,白源的左眼綠光微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