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混亂之都
衛霖一聽就笑了, 眼神促狹地瞟過她的運動服、板寸短髮、平板電腦似的胸部:“這位小哥, 我是直的,對同性沒興趣。”
年輕姑娘一怔, 橫眉怒目:“老子是女的!”
“老子明明是男的, ”衛霖故意讀了第三聲, “還寫了本《道德經》呢。你充其量只能算‘小子’,假小子。”
姑娘怒不可遏, 當臉就要給他一拳。衛霖張開五指一把包住她的拳頭, 笑嘻嘻道:“開個玩笑,別生氣。我們不缺錢, 對你的‘色’也劫不下手, 就是想跟你說聲抱歉。本意是想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我的同伴一時情急沒說清狀況,就把你打暈了,對不起啊。”
他對這假小子似的姑娘有幾分親切感,想起了同辦公室的呂蜜。然而呂哥是五大三粗真漢子型的, 面前這位只是女人味寡淡的中性化, 雌雄尚且分得清, 還夠不著花木蘭的級別。
僞花木蘭狐疑地打量著不速之客,覺得這兩個男人衣著光鮮、顔值也高,透著一股文明人的氣息,倒不像是會作奸犯科的角色。雖說剛才被劈的脖子還隱隱作痛,但她本就不是斤斤計較的性格,收到道歉也就算了, 於是起身拍了拍屁股,乾脆地說:“我叫火炬松,你們怎麼稱呼?”
“……姓火?名炬松?”衛霖有點方,“還有這個姓?”
對方聲音劈裏啪啦,像冰雹敲窗戶:“當然有。‘火’這個姓氏雖然罕見,卻非常古老,源於燧人氏。我們祖先爲世襲掌火之官,後來分衍成火師氏、大火氏、鶉火氏、西火氏等等,我家就是屬火師氏一脈。”
衛霖失笑:“你這是從小到大沒少被人質疑,特地把族譜簡介背下來對付吧。這幾千年前的祖先,去哪裏考證啊,那還不是想攀扯誰,就攀扯誰?”
假小子被戳破了行徑,尷尬的神色一閃而過,強嘴道:“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們家就是燧人氏的後代。我出生的地方,後山上長滿了火炬松,所以爹媽就給取了這個名字,有什麼好奇怪的,孤陋寡聞。”
“好好,我孤陋寡聞,你說得對。”衛霖不想跟個姑娘家鬥嘴,擺擺手說,“謝謝你剛才提供房間,我們要走了,掰掰。”
白源早已不耐煩地將手搭在門把上。火炬松躊躇一下,開口問:“你們看到程笠新教授的那個視頻了嗎,這是真的?”
衛霖答:“你最好當真。先躲在家裏,觀察自身的變化,沒成外面那些怪物的樣子,就算你運氣好,然後等待官方通知吧,總會有人管的。”
火炬松見兩人走出去按電梯按鈕,急得兩步跨到門邊:“等等,外面那麼亂,你們還要出去?”
白源冷淡地說:“我們做什麼,與你無關。”
火炬松看著電梯門闔上,不甘心地把眉頭擰成一團,心想:兩個怪人!
程笠新之前兩日夜不休不眠,這會兒吃飽了飯,困倦難以抑制地上湧,在車身的輕微搖晃中打起了瞌睡。
車子驟然急剎,他從昏沈中驚醒,聽見外面乒乒乓乓的一陣打鬥與槍聲,不禁問同車廂的軍官:“這位……上校同誌,出什麼事了?”
“我姓石。”上校說話的態度不冷不熱,是一種例行公事的規範,“外面發生的事,程教授應該是最清楚的,你未經批準就對外公布的視頻,不僅讓全國陷入恐慌之中,也讓上頭非常難辦。我的隊伍接到營救與護送你的命令,但路上一直在減員,不斷有士兵體內的遠古病毒基因被激活,毫無預兆地死亡,或者變成怪物。”
程笠新將手肘撐在膝蓋上,失魂落魄地捧著腦袋:“都是我的錯,我是全人類的罪人……國家不該浪費人力物力救我,就讓我死在實驗室裏,是最好的結局……”
石上校本來憋了一肚子火,但看到身旁兩鬢斑白的科學家一臉的生不如死,那股火氣又不得不按捺下來——程笠新教授可是有抑鬱癥病史的,萬一不小心哪裏被刺激到,精神崩潰甚至自殺,自己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當即緩和了語氣說:“事情已經造成,再自責也於事無補。作爲對這個領域與項目最瞭解、對病毒基因研究得最透徹的專家,現在還得靠程教授你力挽狂瀾,千萬不要自暴自棄。我們已經在距離市區50公裏的一處軍方機場開闢出安全區,把程教授暫時安置在那裏,等待中央的下一步指令。”
程笠新喃喃道:“安全區?是了,是得把他們兩個,還有其他一些受感染後沒有發生病變和退化的人集中起來,那可都是人類的薪火啊!”
石上校眼中一亮,一把拽下墨鏡:“程教授的意思是,你在視頻裏說的‘每個人都逃不脫病毒的洗禮’,幷非毫無例外?還有一些人,不會受病毒基因的感染?”
“這麼說不準確,所有人都會受到病毒基因的感染,但有些人因爲自體免疫力較高,産生了排異;或者乾脆吞噬與融合這些病毒,産生良性的基因變異,從而保有正常的思維與感情。這些人如果能順利存活,或許就是未來人類進化的基核。”程笠新沮喪到極點的情緒似乎回升了一些,“本來我也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能遇上——”
他想起衛霖的叮囑,頓時消了聲,在心底默默道:那兩個小夥子的DNA樣本,我還得找個機會仔細檢查清楚,怎麼感覺遠古病毒基因完全沒有被激活的動靜?難道誘發劑只對他們兩人失效?這是極爲特殊的個例嗎,還是有別的什麼連我也不清楚的原因……
“我明白了!”石上校有些掩飾不住的激動,“我會立刻向上級報告這個消息。另外能不能請程教授給我們一個比較準確的時間,病毒發作的潛伏期究竟是多久?”
程笠新說:“根據收集到的數據顯示,最快的記錄是2小時,最慢不超過24小時。”
“知道誘發劑泄露的時間嗎?”
“大概是……今天淩晨四五點吧,我上午七點到研究中心,核心區有個實驗助手已經發病了。”
石上校頷首道:“現在是下午四點。也就是說,第一批被感染的人,最遲在明天淩晨四五點,就能確定其中是否會有免疫者或進化者?”
“只能說按照我的推論。”程笠新謹慎地回答,“要等到那個時候,才能證實。”
“好吧,我先把這個消息上報,然後等待上級的決定。”
衛霖和白源離開火炬松的家,再次來到外面的街道上。
觸目所見的景象比半個小時前更加混亂,一切都在迅速而兇猛地崩潰,包括暴力機構掌控下的社會秩序,和千百年來累積下的倫理道德——在死亡的恐懼面前,這些外在的約束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還在公共場所的人們,開始自發地對病發者進行防禦與反擊。有些才剛剛顯露出異常徵兆,就被身旁人的尖叫聲出賣,立刻陷入圍攻的旋渦,當浪潮退去,只剩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
還有不少人成群結隊,撬開超市、雜貨店的捲簾門,哄搶裏面的各種民生物資,搬運到自己的車上,不惜爲此大打出手。
更多的人躲在自己家中,瘋狂地用大大小小的容器囤水、吃抗病毒的藥片、將燒熱的醋熏滿所有房間。
到處都是哭喊聲、哀嚎聲,不知是誰拉響了武裝部門樓頂的防空警報,嘹亮淩厲的鳴笛聲在陰霾的天空下久久回蕩,整個S市彌漫著緊張、驚恐、慌亂、絕望的氛圍,猶如被一層黑沈沈的瘴氣徹底籠罩。
衛霖望著哀鴻遍野的街區,感慨:“別看程教授一把年紀了,真能搞事啊。”
白源:“我們得商量一下後續計劃。”
衛霖:“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沒發現我們到最後總會偏離劇本、臨場發揮。”
“但大體方向還是要有的。說吧,你的想法。”
“難得啊,白先森居然先徵詢我的意見——是真的徵詢,而不是挖坑想讓我跳。”衛霖半開玩笑地說道,“我覺得我們作爲固定搭檔,職業前途稍微光明了一些。”
“……別廢話,時間有限。”白源一臉的不爲所動,心底卻泛起幾分愉悅與不滿:雖說衛霖親口承認了固定搭檔的關係,還算是識好歹,但“稍微、一些”是什麼意思?不應該是“前途大好、一片光明”嗎!
他對別人的評價一貫苛刻,卻要求衛霖對他十分滿意,對於這樣的心態,白先生幷不覺得是一種雙重標準。
——因爲衛霖不是別人。至於其他人怎麼看待他,關他屁事!
衛霖沒法從白源高冷的臉上看出內心波動,對方用詞雖不太客氣,但語氣卻不算難聽,所以他也沒覺得被冒犯。把後背靠在小區的鐵柵欄圍墻上,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發表意見。
“那行,我就先隨便說說。首先認清目標:麥克劉也說了,不求治好程教授的妄想癥,只要能將他的神智喚醒,就算完成任務。你想啊,醫生已經搶救成功了,他爲什麼不醒?所謂的心因性昏迷,源頭是不是來自於他的自罪心理?那他爲什麼覺得自己有罪、愧對人類?看看這個‘絕對領域’,”衛霖一指面前的荒蕪街區,“這是他精神世界的投影,就不難發現癥結所在——
“我猜想,程教授在現實世界中,八成也在進行著激活人體內遠古病毒基因的研究。且不管這個項目是他自發進行的,還是受到官方的要求與委托,其實在他內心深處,對於打開這個禍福難測的潘多拉匣子,隱藏著猶豫、忌憚與抵觸。內內外外諸多方面的壓力,導致了他的抑鬱癥,但他身爲一個純粹的科研分子,又對未知領域的探索十分著迷,所以還是選擇繼續走下去。
“於是研究進行得越深入,這種矛盾感、恐懼感、甚至負罪感就越深重,以至於産生了妄想——如果研究成果出了問題,人類會不會因爲企圖涉足‘神之領域’,企圖控制無法掌握的巨大科技力量,而毀滅在自身的貪婪上?
“然而這種貪婪又是不可避免的。因爲正是這種貪婪推動著我們人類的科技,在幾千年來不斷進步,達到現在的文明成就。放棄是止步不前,遲早要被淘汰;太過激進又怕失控,盛極而衰,毀於一旦。這其中的尺度該如何把握,像程教授這一類站在頂尖的科學家們,恐怕每次想起,都頭痛得要命吧。
“好在我們平民百姓用不著糾結這些,每天上班下班,顧好自己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行了。”衛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最後頗爲灑脫地聳聳肩,“所以我想,只要程教授能找出抑制這些病毒基因的方法,在這個世界徹底完蛋之前讓混亂與異變平息,人類不至於滅絕,他心裏的愧疚自責也會減輕許多,大概就會醒了吧。”
白源安靜地聽完,總結了一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對,至於醒來後怎麼樣,就不歸我們管了。”衛霖長長吐了口氣,“搞不好我們眼前所見,就是幾年、十幾年後的現實呢。”
“不管怎樣,先完成任務再說。現在我們要先收集一些資源:食物、武器、交通工具,同時關註官方的反應與程教授的動向,尋找和他再次會面的時機。”白源說著,轉身一腳踹中了個朝他背後撲來的披頭散髮的可疑女人。
對方向後飛出去摔在路面上,衛霖看清在她覆面的長髮下,脖頸長得出奇、臉孔早已消失在一張圓形的血口之中,密密麻麻的利齒排成螺旋狀,從猩紅血肉裏面森然地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