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誰都不簡單
早晨八點,吳景函洗漱完畢、打扮齊整,還在房間裏健了會兒身,發現相鄰客房依然毫無動靜。他不想搭理神出鬼沒的白源,又擔心影響衛霖睡覺會降低對方對他的印象值,最後百無聊賴地去敲李敏行的房門。
門開後,他被映入眼簾的鶏窩頭、熊貓眼和死人臉嚇了一跳:“……你昨晚做賊去了?還是拿我的錢出去浪了個通宵?”
“沒這回事。”李敏行掩飾地笑了笑,但因臉色不好,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昨晚用那些錢買了一臺二手的便攜電腦。”
吳景函了然道:“然後看了一晚上的愛情動作片。”
李敏行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編程呢。”
“什麼程序需要趕通宵,很急?”吳景函心不在焉地問,“弄完了沒,下樓去吃早飯。”
李敏行嘆氣:“沒,寫了又刪,怎麼都不對,好幾次了還是卡在原先那裏。”
吳景函本沒興趣聽他的答覆,泛泛問了句就朝電梯走,直到聽見最後幾個字眼,忽然反應過來,轉身望向李敏行:“——卡在原先那裏?你還在繼續搗鼓那個WL程序?你不是說忘了嗎,原電腦也被白源毀了。”
李敏行迅速掃視了一下對面緊閉的房門,有些惶然地將他拉進屋裏,反鎖上門,壓低嗓音:“小聲點啊吳總監!沒錯那臺便攜電腦是碎成渣了,可我在找到時,就先把裏面的微型硬盤取了出來。”
吳景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頂著李敏行外皮的陌生人:“也就是說,你一開始就沒打算銷毀那個程序,可你卻一直表現出完全贊同、亦步亦趨的態度……”
李敏行有點尷尬地耙了耙亂髮:“我知道衛霖是爲了我的人身安全考慮,但我之前沒想起來也就算了,既然想起來還有這麼個難得的機遇,又怎麼能輕易錯過。一旦我將它開發成功,勢必成爲生物電子領域的一顆核彈。到時我將成果一公布,全世界都知道我李敏行的名字,還有被掩蓋和滅口的必要嗎,‘公司’的陰謀不就自然而然破産了。而且我相信,任何一個政府勢力都會對這項技術和它的發明者感興趣,到時我還怕人身安全沒有保障?”
吳景函想了想,皺眉道:“你考慮過腦控技術一旦實現的後果嗎?”
李敏行反問:“三千多年前的陳規發明管型火器時,考慮過熱兵器戰爭的後果嗎?發現鈾原子核裂變現象的哈恩和斯特拉斯曼,考慮過核彈爆炸的後果嗎?我們是技術人員,技術人員最該考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對科學永無止境的探索。”
在油膩膩、亂蓬蓬的卷髮下,此刻他的神情一改往常的忐忑與猶疑,變得堅執而狂熱,一雙細而黑的眼睛仿佛燃燒著幽火。
被燎到的吳景函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隨即不甘示弱地又前進了一步。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覺得對方言之有理:“要真能實現,那可就一舉成名了……不,是名利雙收。但這項技術涉及到諸多方面,你開發的腦電波譯碼程序也只是早期的一步,你怎麼能保證在成功之前,不會被‘公司’派出的新殺手搶先幹掉?”
“所以我需要衛霖他們啊,在我成功之前,還請吳總監幫我保守秘密,別讓他倆知道。”李敏行神色複雜地瞥了一眼門板,“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他們跟我——我們,不一樣。”
“當然,你看那個白源,強成那樣,還算是個‘人’嗎!”吳景函不忿地哼了聲。
“不,不止是這個意思。就說衛霖吧,明明做著跟我們同樣的事,說話、吃東西、睡覺,但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我說不清楚,只是覺得不對勁,就好像……我們都是生活在海洋裏的魚,忽然有天,魚群間出現了個套著供氧服的潛水員。你明白這種感覺嗎?”李敏行用貧瘠的語言組織能力表達著內心的異樣感,儘管有些語無倫次,但吳景函還是大致領會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說,衛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吳景函雙手抱臂,饒有興致地笑了笑,“的確如此,所以我才覺得他與衆不同,想追他呀。”
李敏行瞪著頂頭上司的上司,無力地又嘆了口氣,嘀咕道:“你我的關註點好像不在一個維度……算了,主體上達成共識就行。總之,這幾天我要抓緊時間,努力把這個程序開發出來,而且不能被衛霖和白源察覺。”
吳景函慢悠悠地做了個守口如瓶的動作。
李敏行拉開椅子,往便攜電腦前一坐,又轉頭說:“對了,你說我有沒有可能說服衛霖,把白源身上的神經芯片再拔出來研究一下?上次時間太趕了,只能走馬觀花地瀏覽,還有很多關鍵地方沒註意到……你想啊,他現在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如果他的大腦還屬生物領域,那麼‘雲柱’是不是就類似一種植入型的腦控儀器?這肯定會對我突破瓶頸有很大的啓發。”
吳景函說:“除了衛霖,恐怕還真沒有人能撂倒那怪物,上次他們的打鬥你也見識過了。”
李敏行愁眉苦臉地想了想,又問:“如果向你父親求助呢?對,就告訴他白源是前兩天街頭槍擊案的嫌疑人。就算部分警察被‘公司’滲透,但你爸手裏總有些比較可靠的力量吧?再說,我又沒打算傷害白源,只是借用一下‘雲柱’,等我研究清楚了就還他。”
吳景函自認爲沒有幫助他的義務,尤其是在對自己毫無利益的事情上,就想找個藉口拒絕。但在李敏行的註視下,他又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覺得這樣也不錯,借著白源回‘公司’覆命的機會,把這個誰知道會不會再度倒戈的傢夥先扣押幾天,順道可以跟衛霖多接觸接觸,於是很乾脆地答:“行,我跟我爸通個氣,試試看。”
渾然不知自己將世界規則的影響施加在了對方身上,李敏行十分感激:“多謝吳總監,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會銘記於心的。”
吳景函回房間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發現牛肉麵店槍擊案的嫌疑人,描述了一番白源的形貌特徵、所駕駛車輛的車牌號,以及他曾經出現的路段(其實就是所住這家旅館附近的交通要道,因爲他知道白源遲早要回來),還特意說明對方手持殺傷力極強的武器,不能掉以輕心。
吳老爺子正因爲案子毫無頭緒、媒體又捕風捉影而發愁,這個信息的提供就像場及時雨,他在掛掉電話之前,也沒忘記叮囑兒子早點回家,別攪和到案子裏去。
吳景函放下手機,如夢初醒地想:我幹嘛要幫李敏行?我對他又沒意思!莫名其妙啊這是……
但木已成舟,如今再去反悔又很沒面子,他只能安慰自己:幫就幫了吧,好歹讓那個礙眼的白源消失一陣子。再說,李敏行要真能弄出個石破天驚的玩意兒,最後還指不定會落誰手裏呢。
衛霖一覺睡到了十點半。
他回來時不到七點,爲了避免李敏行他們看到後産生懷疑,讓白源在幾百米外停了車。下了車後他還想叮囑一句“錯開時間,至少等下午再回來”,結果白源一踩油門揚長而去,壓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衛霖只好尷尬地摸摸下巴,做賊似的溜進旅館,回到自己房間,倒頭就睡。
當他打著呵欠出來時,險些撞到杵在門口的吳景函,嚇了一跳:“你幹嘛呢?!”
吳景函打量他,無可救藥地覺得即使睡眼惺忪和衣著隨意,也絲毫無損他對自己的吸引力,笑了笑說:“怕你睡過頭傷了胃,正打算叫你先吃點東西再睡。”
他極其自然地牽住衛霖的手腕,往自己房間帶,邊走邊說:“我買了點吃的,怕你醒後東西涼了,放在保溫壺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衛霖很清楚對方的目的,把腕子從他手中掙出來:“沒事,快到午飯時間了,到時一起吃。”
吳景函和顔悅色:“那怎麼行,一頓是一頓,過了點也要吃,不然容易得胃病。要不,我拎過來給你?”
伸手不打笑臉人,衛霖也只好點頭,看著對方如蒙恩寵地快步走進房間,拎了個保溫壺過來,又開蓋又遞筷子地招呼他吃,心道:尼瑪真會撩,發現霸道總裁模式不好使,就改走暖男路綫,不過老子真是個直的,而且也沒有與你逢場作戲的必要。媚眼拋給瞎子看。
“那我吃了啊,買了多少錢,回頭算給你。”他客客氣氣地說。
感動一分沒有,冷淡倒是比保溫壺裏的湯還多,吳景函按捺住心頭失望,微笑道:“沒幾個錢,還什麼,跟我還客氣。”
“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何況你我剛認識兩天,恐怕連朋友都算不上。”衛霖喝著皮蛋瘦肉粥,也回了他個笑瞇瞇的表情,“我說吳總監,你還沒放棄攻略我啊?別做無用功了。”
吳景函一臉誠懇,正色道:“不是攻略,是追求。彼此單身,你有拒絕的權利,我也追求的權利,對吧?”
衛霖無言以對,有些食不下咽地放下湯匙:“吃好了,我去洗保溫壺。”
“放著我來。”吳景函立刻收拾合金餐具,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衛霖去盥洗臺漱口,吳景函拿個紙巾盒子在一旁候著。衛霖擡頭看了眼一派紳士風度的吳總監,扯了張紙巾擦嘴,心想:套路,都是套路,我玩這個比你溜多了,不但會做飯還能手動洗碗,像你這麼浪費怎麼適合居家啊。
吳景函把紙巾盒放在檯面上,俯身洗手,不經意地問:“白先生昨晚就回‘公司’了?我之前敲門想叫他吃早餐,沒人應。”
衛霖對著鏡子扒拉淩亂的頭髮:“唔,應該是連夜回去了,不是計劃好的麼,他行動力還不錯。”
“大約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好準備下一步行動。”
“這我也說不準,或許今天,或許明天?看事情進行得順不順利咯。”
吳景函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先放棄打探消息,等白源回來再謀對策。
衛霖走出衛生間,想起半天都沒見到李敏行,問:“李敏行呢,還在睡?我去叫他起來吃點東西。”
“等等!”吳景函在他身後叫,“讓他多睡會兒吧,他昨晚通宵……看小電影。”
衛霖正拉開房門,聞言忍不住朝過道對面翻了個白眼:“愛情動作片?他可真有閑情逸致。”
吳景函笑道:“之前神經綳得太緊,總要找個渠道舒緩一下嘛。”
衛霖看他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十分礙眼,不耐煩地勸道:“那你也回自己房間舒緩舒緩?”
吳景函面不改色地回答:“只要看到你,我這心裏就舒緩多了,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你就讓我多看幾眼,好嗎?”
暖男路綫陡然轉文藝青年風!衛霖起了一後背的鶏皮疙瘩,朝門外做了個謝客的手勢:“吳總監功力深厚,可惜我敬謝不敏,請吧。”
哪怕被拒絕個十次八次,吳景函依然神色自若,像剛臨幸完畢的君王一樣嘴裏說著“好好歇著,我遲些再來看你”,施施然出了門。
衛霖關上房門,第一次對白源所說的“速戰速決”有了強烈的認同感——就算他抗性再高,也受不了對方密集如流星雨的、打左臉湊右臉的性騷擾啊。
……白源,你特麼快點回來!衛霖無聲咆哮,咱倆早點把這破事了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