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源的能力
白源餵完貓,將它揣進外衣口袋,出了房間,下樓開車。
兩個多小時後,他到達腦域開發研究所坐落的城郊山麓,停車熄火。建築物衆多、占地龐大的研究所猶如一艘超級星艦,磅礴而靜默地停泊在夜色中。
白源走近大門,發現“腦域開發研究所”幾個大字不翼而飛,原本題著字的墻面上一片空白,看著不太習慣。但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他和衛霖的推測:現實中李敏行雖然因爲參加實驗來過這兒,卻從潛意識裏屏蔽與排斥它,導致這裏成了他腦中的邊緣地帶,連建築物內透出的燈光都是一種混沌般的灰濛濛。
非常適合成爲反派的老巢、邪惡的基地,白源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將手掌貼在空白的墻壁上。
幽光絲絲縷縷地交織著,由他掌心下,向四面八方輻射開來。大門、圍墻,與之相連的建築物,都在這幽光中發生著奇詭的變化——仿佛無數巨型魔方滑動、旋轉、分離、拼接,不斷改變著自身的性狀,又仿佛無數精密的零件被無形的力量拆解、重新組合,帶著一種極爲精準的、機械式的冷酷與美感。
光芒逐漸暗淡下去,研究所全新的外觀出現在眼前:漆黑暗灰的金屬色,冷硬高效的造型,無機質的氣息令人凜然而又心生震撼。
白源收回手掌,深吸口氣,繼續往裏走。
一路上空蕩蕩的毫無生機與人氣,他如同這一片混沌中的源動力,腳步邁過的地方有幽藍的微芒閃動,同時在身後具現化出一個個與人類外表幾無差異的機械傀儡。
如果衛霖此時在現場,立刻會發現它們借用的都是自己那批同僚、上司的形象,如今它們正垂手待命地僵立著,只需一聲令下就會被啓動。
幽光海潮般由門口向內湧動,白源是浪尖、是光源、是所有變化的起始點。在能力籠罩的範圍內,他就是一切物質與規則的締造者。
即將走到研究所中央的主樓前,他停下了腳步,閉上雙眼,感到一股輕微而乏力的眩暈。然而計劃中的進度只完成了40%,必須繼續推進。
他將手掌放在主樓入口的立柱上,整棟建築物內的走廊、樓梯、實驗室、地庫……被逐一改造,就像一名舉世無雙的設計師,將圖紙上龐大複雜的構想,以一種魔法般匪夷所思的速度與聲勢付諸現實。
當他睜眼時,黑暗帝國最主要的部分已經建成,這棟建築的最高層,將是反派BOSS的藏身之處。
大腦中針紮般刺痛,一簇簇鋼針仿佛要洞穿顱骨,從頭皮內攢射而出。白源知道這是大腦對超負荷使用精神能力發出的警告,但幷沒有就此停手。他像個苛刻而又竭盡全力的完美主義者,壓榨式地計算著極限,不容許出現任何失誤與缺陷,對他人如此,對自己亦是如此;深思熟慮後定下的計劃與目標,無論如何都要圓滿實施、超額完成。
他掃視剩餘的部分,大約還欠缺20%左右的完成度,於是繼續朝前邁進,但腳步比先前沈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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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霖從淺眠中醒來,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二十五分。窗外夜色正濃,他準備繼續入睡,輾轉再三,困意卻像銀行押運車裏的鈔票越行越遠。
估計白源那邊還沒結束,反正睡不著,乾脆騷擾他一下,問問進度,衛霖想。
他從床上躍起,作爲睡衣的白色短袖T恤還穿在身上,走到盥洗臺的鏡子前開始呼叫白源。通話申請持續了很久,就在他以爲白源故意視而不見,準備掛斷時,對方忽然接通了。
鏡面中幷沒有出現對方的臉,而是黑乎乎的一大片什麼東西,衛霖仔細辨認後,發現那似乎是天花板上的吊頂,且清晰度不高。
從這個仰視的角度看,白源像是把影像投射屏開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搞什麼,研究所到處都是窗戶,你連塊玻璃都找不到?衛霖忍不住腹誹。
“有事?說。”白源的聲音傳來,冷淡得像一杯毫無滋味的涼水。
正事沒有,就是睡不著,找你消遣消遣——當然,衛霖是不可能把心裏話抖落出來的,嘴裏冠冕堂皇地說:“我想問問你的進度,天亮前真能來得及完成?我知道你的能力評定是A級,但要搞定占地上百畝的研究所,恐怕還需要三五天。我說白先森,你就不要這麼兢兢業業啦,咱們才進來幾天,沒那麼容易‘陷落’的。”
“廢話講完沒?我掛了。”白源說。
鏡面邊緣突然濺射出一圈小小的波紋,如水面泛起漣漪。
“等一下。”衛霖叫起來,與此同時,又一朵漣漪綻放在邊上。
這回他看清楚了,是一大顆雨滴從上空落下,砸在影像投影上——準確的說,是砸在白源手掌按著的大理石地板上。
室內哪來的雨滴?衛霖忽然意識到,白源方才的聲音不止是冷淡,更藏著一股極力掩飾的虛弱與痛楚,似乎正在強自忍耐。
……剛才的水滴,是冷汗?他這是虛脫了?衛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說:“把你的臉伸進投影框裏給我瞧瞧。”
白源結束了通話。
衛霖收回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這傢夥不太對勁。上次拒人於千裏之外,是在被窩裏藏了只醜不拉幾的奶貓,沒好意思讓我看見。這次是出了什麼事?”他邊走到床邊,鑽進柔軟的被窩,邊想:管他的,反正自己的分工,自己搞定。我若是多管閑事,這個又臭又硬的傢夥未必領情,指不定又得吵一架。
他選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躺好,閉上眼睛。過了七八分鐘,他猛地掀開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順手撈起搭在床頭櫃上的外套,往客房門口走去。
反正失眠,不如去湊個熱鬧,就當是打發時間好了,衛霖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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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霖離開旅店,在深更半夜的街頭打了一輛無人駕駛出租車,前往位於北郊山麓的腦域開發研究所。
抵達目的地時已淩晨四點,天際仍是一片深邃如墨,初秋的長夜尚未過盡。衛霖下車時,幾乎認不出本部的大門。
眼前是舷梯般的金屬臺階,一直向上延伸至兩扇近三十米寬的宏闊大門。大門呈現向外凸起的圓弧狀,深銀灰色的合金表面,凹槽與一些半透明的透光板勾勒出對稱的圖案。門是對開式,中央部位正嚴絲合縫地緊閉著。
衛霖繞著圓弧狀大門走了一圈,發現它與同樣顔色的合金圍墻渾然一體,仿佛是某個巨型碟狀物邊緣的一小部分。門縫旁有個巴掌大小的方形凹洞,他嘗試著把手伸進去,手指感到被針尖刺破的微痛。片刻後旁邊的微型屏幕上亮起綠字:“DNA驗證通過。身份編碼:250。”
衛霖當即被白源無處不在的小心眼氣笑了:“你特麼才是二百五!”
大門帶著輕微的機械聲向兩邊滑開,衛霖目光向內一探,不由自主地吹了聲驚訝的口哨:這是——
憑藉著超強的記憶力和空間想像能力,以及一些殘存的研究所建築布局的影子,衛霖穿越氣閘艙、通過滿是弧形承重柱的走廊,進入渦輪電梯,發現所處樓層是D層,地面以下還有E到G層,往上是C到A層。
這麼看起來,白源是把研究所原本的主樓攔腰沈入地面以下,連同外墻與包括治療中心在內的副建築群,整個改造成了星艦風格,還真是令人震撼的大手筆!
衛霖一面爲他在“絕對領域”中堪稱恐怖的具現化能力咋舌,一面馬不停蹄地趕往頂端A層的艦橋——那裏曾經是研究所的神經中樞、超級智能光腦“星雲”所在的控制中心。之前他在訊環投影中看到的正是控制中心的天花板,可見白源對主艦橋區的改造尚未完成,對方應該還在那兒。
不久後,他到達呈正圓形、被布置成好幾個工作站的主艦橋區,果然在其中一個工作站內找到了白源的身影。對方正背靠柱子坐在地面,一條腿伸長,另一條腿曲起,左手擱在膝蓋,右手掌支撐著金屬地板。
附近顯示屏的冷光映照著他的側臉,將微凸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薄而優美的嘴唇與幹淨利落的下頜綫條,鍍上了一層仿佛遙不可及的清輝。
衛霖楞怔了好幾秒,驀然回過神來,幷爲自己短暫的失神感到莫名其妙和一絲暗惱。
“白源。”他叫了一聲,走上前去,才發現對方雙目緊閉像在沈睡,可是面青唇白、汗濕重衣的模樣,又像是因爲力竭虛脫而陷入昏迷狀態。
“……餵,你沒事吧?”衛霖彎腰問,不知爲何有點緊張,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正想伸出手拍拍白源的臉頰,對方緩緩睜開眼皮,覆蓋著黑色角膜接觸鏡的左眼有細小電芒閃過。
“你來幹什麼。”白源開口,聲音低沈卻清晰,“多管閑事。”
瞧,我就知道會是這個反應,衛霖心想,嘴角便掛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看起來情況不太樂觀哪白先森,超負荷了吧?難道不知道能力透支會損傷腦細胞?我猜你現在一定頭疼得快哭了,就像有成千上萬個納米機器人在裏面一邊拉著鋸子一邊唱歌。”
白源面無表情地看他:“也許你的能力極限不過如此,但我的遠遠不止。另外,你知道突破極限意味著什麼?大概率的腦損傷與腦死亡,小概率的腦域進化能力等級提升——不過我很懷疑這對你而言毫無意義,你應該只是‘實驗沒有失敗’,但也談不上成功,至少目前爲止,我沒見過你有任何特殊能力。”
衛霖幷沒有反駁,撇撇嘴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
“就算我有特殊能力,也不會像你這樣,把自己往懸崖邊上推,就爲了那千分之一的深度進化的可能性。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幹嘛要把自己逼迫得那麼緊呢?”衛霖歪著腦袋又湊近了一點,哂笑道,“說真的,你的頭都快疼炸了還能說出話來,我挺佩服你的。劇痛、眩暈、耳鳴、嘔吐、虛脫感,腦力超負荷的後遺癥至少持續八個小時,你還有得熬。”
“關你屁事。你可以滾了。”白源閉上眼,紋絲不動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不再搭理他。
衛霖起身拍拍衣擺,扭頭走向工作站後方的渦輪電梯。電梯門關閉,他伸出手指,在樓層按鈕面板上方虛劃一圈,從B到G,又從G到B,卻遲遲沒有按下其中任何一層。
電梯懸停在A層,安安靜靜地等待著搭乘者做出決定,衛霖誇張地嘆了口氣,肩膀聳陷出明顯的弧度。
他攤了攤手,對著光滑如鏡的電梯廂壁,用一種戲劇化的腔調念白:“此刻,白源感到周圍又恢復了空空蕩蕩的冷清,那個他從未將之視爲搭檔的男人的痛快離去,既在意料之中,又令他産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他爲這股突來的失望而極爲不滿,因爲這顯得他那顆無比自戀的、對其他人不屑一顧的心,有了與凡俗大衆相類的軟弱與裂隙。‘我怎麼可能對旁人抱有任何希望以至於失望呢?我可是逼格突破天際的白源呀’——白源如是想到,於是他將這股失望強行按捺在心底深處,以最爲擅長的面無表情來維持自己一貫的高冷形象。”
衛霖聲情幷茂地對著電梯廂壁念完,抱著手臂哈哈大笑,表演欲得到滿足的同時,心情也好轉不少。他一轉身,毫不猶豫地摁下了開門鍵,重新回到主艦橋的工作站。
白源仍閉目倚柱而坐,似乎打算把後遺癥最強烈的時間段捱過去後,再起身離開。但從支撐著地板的青筋畢露的右手背看來,這段時間不論長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衛霖走到白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