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華落定 安然一世
安然都快忘了有多久沒見這姑姑了,跑上前去迎她,卻見她懷裡抱了個尚在襁褓的嬰兒,不由愣了片刻,隱約猜出這是她所生,若要抱養,也不至於等到如今吧。一瞬間不知為何怕別人問起,先開了口:「姑姑,這孩子是誰家的,真好看。」
李心容心下瞭然,笑道:「路上撿的,看著可愛,就抱回來了。」
這孩子是她的骨肉,賀奉年的孩子,她不願與家人說,確實是顧及他的身份。沒有承認是他的母親,不是不愛這嬰孩,只是若說了,自己扣上個不知廉恥的罪名就罷了,反正她也不在乎,就是不想讓整個李家因她這姑姑而受到外人指責。
沈氏也已出來,招手讓嬤嬤抱了孩子進屋別凍著,這孩子的來歷她不敢問,也不想問,拉了李心容的手進去,笑道:「飯菜剛擺上,快來。」
李心容隨她進去,屋裡大桌上圍坐著的都是自己的親人,分外暖心。又瞧見梅落,也是抱著個似乎剛足月的孩子,卻不見四弟李悠揚,也已瞭然,滿腔的可惜。
眾人起身挪緊了位置,再添一個人,便有些窄了,只是貼的近了,更有熱鬧氣氛。
李瑾良看著兄長妹妹都有了孩子,十分羨慕,不過再過五個月,他也要做爹了。看了看妻子和柏樹隆起的肚子,頓時高興,還是做兩個孩子的爹。
早幾個月周姨娘見他們兄妹幾個都做爹的做爹,做娘的做娘,偏自己的親生兒子沒動靜,夜裡都睡不好。可沒想到,一下子就聽見兒媳有了身孕,柏樹也懷上了。原本是愁的睡不著,如今是喜的睡不著了。每日面上都是笑意滿滿,又因年紀上來了,年輕時的刻薄神色也因面龐的圓潤而削減了許多。
再看最讓她憂心的安素,正瞧見她和駱言相對而笑的嬌羞模樣,心上石頭也放下了。或許駱言當真是個好夫君。不過……她抿了抿唇,要是他膽敢欺負素素,她提刀追個十里也要為女兒討回公道的。
還沒吃飯,軟軟扯了嗓子嚎起來,似乎是連鎖反應,她這一開嗓,其他孩子也鬧了起來,做娘的趕緊哄孩子,好好的一頓小年夜飯,就在孩子的哭鬧聲裡過了大半。
李仲揚也抱了個孫兒過來,難得的耐著性子輕哄。
安然好不容易哄睡了栗兒,看著以前豐神俊朗的父親,如今已然是個慈祥的祖父模樣,溫婉嫻靜的母親面龐也添了細紋。原來不知不覺,她已來這裡很久了。可惜三姐不在,否則約摸會生出更多感慨。
讓宋嬤嬤和一眾僕婦將孩子全都帶到房裡去睡,大人這才吃上飯。
酒過三巡,相互說了許多敬酒的話。沈氏也沒攔著他們,這日子以酒助興,也好。
吃過飯,一家人便在關了大門的大堂裡點了爐火,圍坐一塊嗑瓜子吃糕點說一家人說的貼心話。沈氏尋了空叮囑幾個兒女,為人父的要以身作則,為人妻的要以和為貴,一時說了半個時辰卻渾然不知,等回過神來,才笑笑,懊惱:「我倒成了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婆了。」又看向李仲揚,「二爺倒也不提醒,大家都聽的煩了罷。」
李仲揚笑笑:「滿堂無人生睏意,也未聽見哈欠連天,怎會煩。」
清妍笑道:「娘說的很好呀,哪裡會煩。」
眾人紛紛點頭說是,安平驀地說道:「連我都沒聽困,大家肯定沒。」
反應快的早就撲哧笑了,隨後都笑了起來。捨得了面子打趣自己逗大家開心的,也唯有安平了。這一說便惹了清妍問她:「小妹,你那位『蟑螂』大人何時回來呀?」
安平初入朝廷,隔三差五便氣沖沖的說「那隻獐子那隻獐子」,後來快訂親又改口「那隻蟑螂那隻蟑螂」,沈氏說了好幾回才改了回來,喚他的字。可沒想到清妍一說,眾人也想起她曾「控訴」的跳腳模樣,登時又笑開了。
安平哼聲,身子微偏湊近了烤爐:「不和你們說,都打趣我。」
沈氏笑道:「姑娘家的面皮薄,這事就別說了。」
李心容笑道:「許久不曾回來,家裡變化倒大了。最頑皮的安平竟也許了人家,果真白駒過隙,快得很。」
這一說,李仲揚也生了感慨:「可惜大哥和四弟……」
氣氛微微沉重,倒是梅落先開了口,一如既往的平靜:「李爺曾說,人活一世,只求安好,緬懷過往,只會徒增煩惱罷了。」
李心容讚賞她的豁達,笑道:「大哥和四弟雖已走,但我仍覺得,他們所愛的人活的好,才是九泉之下他們最大的期盼。」
安然驀地想起那句在現世已經被用的十分俗氣,聽著都覺得雷人的話,可如今說起,卻似乎很是符合,點頭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嘛。」
話落,旁人覺得這話有禮,可李心容當即豎了耳朵,看向她這外甥女。微屏了氣,這是……他鄉遇故知的節奏?
安然沒有察覺李心容在看自己,烤著暖暖的爐子和家人說話。
聊至夜深,雖是意猶未盡,沈氏也想多聚聚,難得這麼齊人。安素沒有公公婆婆又有駱言陪伴倒無妨,只是要顧及安然那,宋家那麼一大家子,可都瞧著呢。便先送他們出門,等過年後得了空,也能長聊。
宋祁和安然的馬車剛出了巷子,馬伕似聽見有人喊聲,停車下來,偏轉了頭,見個白影子在雪地上跑來。宋祁撩開簾子看去,意外道:「三姑姑。」
安然聽言,裹緊了栗兒出來,可不就是李心容。
李心容跑到前頭,還微喘著氣,笑道:「安然,約摸過兩日姑姑又要走了,不知何時回來。有句話想和你說。」
自小就知道這姑姑的脾氣,她說走,又得是很長的時日吧。安然急忙問道:「姑姑去哪裡?」
李心容淡笑:「帶著女兒走南闖北,總之不留在京城被東廠的人盯上就好。」
安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李心容又道:「你若要找安寧,去小周山尋山腳的農戶吧。如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姑姑……」見她要走,安然抱著栗兒不好伸手攔她。李心容走的又快,一會就離的遠了,只留給安然一抹從容淡定的笑顏。
宋祁怕安然冷著,將她輕塞回車裡,蓋上厚實毛毯,說道:「三姑姑真是個有趣的人。」
安然越想越不對,終於是尋了個詞,驀地問宋祁:「朝廷有東廠麼?」
宋祁微擰了眉,淡笑:「那是什麼?」
安然屏了氣息,詫異的不能說話,搜尋腦子裡的印象,確定她在這個世界讀過的史書中,沒有一個朝代提及東廠的。在中國歷史中,東廠是明朝的特產,直接效命皇帝。如果說……三姑姑知道東廠,而她隱約知曉姑姑和先皇有牽連,那就根本不可能是胡掐的詞。而是在告訴她兩個訊息「若是長留只怕會被朝廷鷹犬察覺;我與你一樣,都是現世人。」
她喜的心直跳,沒想到除了安寧,竟還遇到另一個「故知」,而且還早就「認識」了這麼久,可兩人竟都沒察覺?努力回想,該不會是方才在大堂上她說的那名句?特地來告訴她安寧在何處,那也就代表,她也知道安寧也來自現世吧。
宋祁見她一愣一愣,可被嚇著了,握了她的手,滿目擔憂:「可是凍著了?」
安然哪裡是被凍著了,簡直就是心裡樂得開花了,笑道:「沒,好著呢。」
宋祁微微搖頭笑了笑,他這妻子,心思多著呢,自個也能樂的這般高興。輕軟的手握在掌中,看著她笑,便也是種享受。安然見他看的專注,目光輕柔,柔的幾乎能化了心,倚在他肩上道:「我初嫁你時,心情很是複雜。和你回京時,也有許多擔憂。可後來發現,無論是生在李家的我,還是做了宋家人的我,你們都將我護的很好。好的感受不到風浪,順心順意。」
安然只覺,與其說她是故事的參與者,倒不如說是故事的旁觀者。看著李家大起大落又重歸榮華,她想為家中做一些貢獻,可最後發現自己的是那樣渺小無力。雖然母親誇讚她已經做的很好,甚至為讓她擺字畫賺錢而後悔,但她仍覺做的不夠。後來嫁了宋祁,又發現風雨再大,也有他扛起遮擋。等她驀然察覺,卻發現宋祁已將全部難題都解決了。
宋祁輕攬著她,看了看酣睡的栗兒,說道:「你順心順意,便是岳父岳母最期盼見到的。」末了又攬緊她,低啞著嗓音,說著極少說的纏綿話語,「惟願伊人笑,這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安然眼眸微濕,心中甚是開心的笑了笑,明眸更濕:「嗯。」
依偎在所愛之人的肩上,懷中抱著兩人的孩子,安然只覺……她這一生,當真是應了名字——安然一世。
做姑娘時是爹娘在努力呵護,她永世感恩。嫁為人婦,是宋祁為她遮風擋雨。
遇他,是兩人緣分,也是她之幸。
毯子下緊握的手,當真是可以一世不分開了。
馬車輕輕起伏前行,慢行在臘月寒冬下,壓的積雪消融。
漫天飄起銀白,紛紛揚揚灑落皇城。翌日,又是一個滿城霜白,瑞雪呈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