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情知所起一往而深
翌日,安然醒來,宋祁已經去府衙了,她動了動腿,那兒還有點疼,全身都有些酸軟,開葷了的人真的不得了,開始他還挺斯文的,結果後來就「禽獸」了。她側身靜看旁邊空蕩蕩的位置,附手在那,已經沒有餘溫,一大早就走了吧。
躺了好一會,她才想起要把被褥拿去洗,兩人都沒經驗,否則早早準備好帕子擦拭就好。結果被落紅染髒了的一條,還有後來又折騰髒了一條,今日任務繁重呀。可穿好衣裳去瞧那放被子的凳子,卻沒看見。不由頓了頓,急忙穿鞋子到後院去,果然就見架子上晾曬了兩床被子,看的她羞赧比感動還要多一大半。簡直無法想像他一個大男人去搓洗那些髒東西的場景。
安然捂了捂小心臟,等他中午放衙回來哪裡敢直視他。希望別讓母親知道,否則她又得聽一遍「女四書」了。
打掃好房間,安然提著菜籃子去買菜,剛出了門,因日光更好,有幾戶婦人出來巷子縫補衣裳納鞋底,見了她,笑道:「宋家媳婦可起來了。」
起先他們見她出嫁的排場那麼大,以為是個眼界高的大戶人家小姐,可誰想嫁進來第二天便帶上果點去見了他們這些左鄰右里,人生的好看不說,脾氣還好,這幾日偶爾見了也是有說有笑,隨和的很。平日裡閒侃也常說到她,一提便是「宋家媳婦如何如何好」。
安然笑笑:「剛收拾屋子,這會正要出去買菜。」
一人笑道:「我們自然是懂的,新婚燕爾,自然要折騰些。」
一話落下,眾人已笑了起來。
這巷子的人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鄉下婦人說話也比較直白,安然微微頷首笑笑,也知她們話語中並無惡意,自己也不是原裝古代女,也沒臉紅的抬不起頭來,便去買菜了。
午時過一點,宋祁就回來了,手裡拎了一包茶點和一包草藥。看得那些婦人又打趣他是個疼媳婦的,他不似安然大方,平日哪裡有人這麼當面說過,鬧了個大花臉,被聖上稱讚過妙語連珠的他,卻是在一眾婦人面前敗陣下來。
進了門就瞧見安然蹲在院子裡比劃,嬌俏的身子站在綠蔥蔥的草地上,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是美麗。他輕步走了過去,安然耳尖,聽見動靜抬頭看去:「回來啦。」
「嗯。」宋祁笑道,「在看什麼?」
「想往院子裡種點東西,然後再在這搭個架子,擺個小桌子和椅子,等到酷夏來時,就能在這綠蔭下看書了,月色好時,還能一起賞月,下午我先把這裡的碎石頭清掉。」
宋祁也覺這法子不錯,之前一個人住時,哪裡有這種閒情逸致:「你今日先計劃好位置,明日我休沐,再一起撿碎石。若是架子的話,可以種葫蘆。」
安然眼一亮,欣然點頭,拍拍手起身:「肉應該燜好了,我去炒菜。宋哥哥先去洗手吧。」
吃過午飯,歇了一會宋祁又要應卯去了,臨出門,安然給他整理衣裳上的褶子,只覺頂上目光灼灼,抬眉看去,果然正看著。手勢微頓,安然學著他的話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宋祁笑了笑,俯身在她額上輕落一吻,這才說道:「我走了。」
安然微微點頭:「唔。」
到門口目送他從巷子出去,安然突然覺得,這種平靜的生活很好,沒有大宅子的風風雨雨,也沒有條條框框約束。她突然有些自私的想,一直在濱州也好。只是片刻搖了搖頭,即使他願意在濱州,宋家也絕不肯讓嫡長子如此,當初他來這恐怕也有不少阻力。
安然輕輕吐納一氣,船到橋頭自然直,隨遇而安吧,他們已是夫妻,宋祁要去哪,她也絕不會有半分遲疑。因為如今……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周姨娘今天和宋嬤嬤去買針線,路上碰到幾個地痞攔路,剛怒目圓瞪,就有人跳了出來,將他們唬走,一瞧,又是駱言,感激的心登時就滅了。
駱言笑道:「見過周姨娘。」
周姨娘指著他,手都發抖了:「你別在街上說什麼混帳話,否則我撕爛你的嘴。」
駱言擺手:「當然不會,我是真心誠意來求原諒的。周姨娘,我將當初你虧損的錢都還給你,你就別氣了可好?」
周姨娘冷笑:「好大口氣,你可知道那錢有多少?就你一個乳臭未乾嘻嘻哈哈的傢伙能還清?」
駱言一頓,眸色認真起來:「那是不是只要我能還得上,你就不再阻攔我和安素的事?」
周姨娘淡聲:「想得美,你是不是忘了,素素變成這個模樣,你也是幫兇。」
駱言說道:「是,我是幫兇,我開始接近她確實只是想補償她,可現在不是,我是真的喜……」
「打住!」周姨娘急忙讓他住口,免得當街說胡話,「我不過是個妾侍,真正管素素婚事的是太太,你把心思都花她那去,我如何能做決定。」
雖說她不能做決定,可她這親生母親在安素耳邊吹一下風,她也是會聽的。只是被他煩的沒法子,沈氏又不是軟柿子,就讓他去碰碰釘子,磨他戾氣,免得整日纏著自己。
駱言問道:「周姨娘的意思是,只要李夫人答應,你沒有意見?」
周姨娘輕笑:「那也得你能打動得了姐姐才好。」
說罷不願再多說,和宋嬤嬤回去了。回去時宋嬤嬤說道:「奴婢瞧著那駱言,也真是喜歡五姑娘的。」
周姨娘冷笑:「喜歡?我看他是覺得還沒害夠李家,想多踩一腳。」
宋嬤嬤是個明白人,雖然李四郎對不住李家,可是也不至於如此,淡笑:「如果真要害李家,依李四爺的財勢,怕早就在李家落魄時,徹底掀了個底朝天。而且五姑娘到底也不是嫡出,何苦不去纏三姑娘四姑娘,卻是盯上五姑娘了。五姑娘如今差的,不正是一個真心待她,不嫌棄她的人。」
周姨娘心頭一個咯登,被她堵了一番無話可說,面色暗暗:「嬤嬤未免管的太寬了,連姑娘們的婚事也要插嘴。」
宋嬤嬤知她素來嘴刁,微微苦笑:「是奴婢的錯。」
回到家裡,沈氏正好挑揀了一家不錯的,見周姨娘進來,招手笑笑:「妹妹過來瞧瞧這個,年紀大安素兩歲,家中有一父親,在西南那開了間裁縫店,門面不大,但兩父子秉性淳樸,街坊都說是個不錯的男兒郎。」
周姨娘心裡計算一番,也覺不錯:「是裁縫的話,也算是有手藝活,去哪兒都不愁吃喝。」當即笑的歡喜,「姐姐決定吧。」
安平坐在一旁轉了轉眼珠子,問道:「不用問問姐姐嗎?」
周姨娘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用得著問她。」
她這女兒她還不懂麼,問了肯定不同意,但她哭一下,女兒就心軟點頭了,何必多此一舉。
安平說道:「可是娘不是常說,姑娘家就是要找個知道疼自己的才好。可那什麼什麼裁縫見都沒見呢,怎麼知道疼不疼五姐姐,萬一不疼呢?」
周姨娘真想把她的嘴賭上,沈氏笑意淡淡:「安平懂得疼姐姐是好的,娘肯定不會替你姐姐胡亂選個夫君。」
安平「唔」了一聲,聲音惆悵:「幾個姐姐都嫁了,更沒人陪安平玩了。」她對周姨娘嬉笑道,「姨娘,要不你生個妹妹給我玩吧。」
沈氏和宋嬤嬤撲哧一笑,周姨娘哭笑不得:「為什麼讓我生,你不是跟你娘更親近嗎,讓姐姐生吧。」
安平輕哼一聲:「要是娘生了妹妹,就不會疼我了。四姐姐出嫁後雖然有點寂寞,可是娘整天都帶著我呀,我才不要多個妹妹。」
周姨娘和宋嬤嬤還在笑,沈氏倒是聽出這話裡的意思來,這分明是在記著何采生了孩子的事。怨不得她多想。
幾人正說著話,就見安寧進來,剛邁入便說道:「好熱鬧。」
安平正要撲上去,結果一會就瞧見百里長也進來了,立刻吐吐舌頭,躲回沈氏旁邊:「娘你看,就算住在家裡,嫁出去了的女兒就是潑走了,去哪都有姐夫跟著。所以別讓五姐姐那麼快嫁吧。」
眾人笑的直不起腰來,素來面色寡淡的安寧也是淡笑,百里長笑道:「安平,你不覺得有姐夫也是不錯的事嗎?」
安平擰眉:「沒發現。」
百里長這回笑的更開,滿臉輕鬆:「那好,看來今年我不用給你壓歲錢了,順便再去告訴四妹夫,不用準備你那份了,反正姐夫就是拐走你姐姐的壞蛋。」
安平這才想起這事來,今年她雖然沒收到何采的壓歲錢,可是家裡的長輩都給了,他也給了一個十分厚實的,她忙正色:「其實姐夫還是挺有用的。」
眾人又好好笑話了她一番,安平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著。坐了一會,安寧才說道:「女兒有些話想和娘說。」
周姨娘幾個也是識趣的,當即領著安平下去了,宋嬤嬤添了一輪茶,關上門退下了。
沈氏笑道:「夫妻兩人一起來,可是什麼大事?」
百里長說道:「接到密旨,小婿明日就要趕赴京城。」
沈氏也不是個糊塗人,笑道:「你們已是夫妻,如安平所說,安寧已是潑到你百里家,是你們百里家的人,不必顧及我和你岳父的想法,帶她一起回京吧。只要你待她好我們便安心了。」
百里長輕搖了頭,笑的略不自在:「此次回京較為危險……岳母應當也知如今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針鋒相對的緊要關頭,想必很快也會有人來請岳父重回京城。小婿先回去,但安寧不願留下,所以來請母親勸勸。」
話落,安寧便說道:「以前你如何與我無關,可若是有福同享,有難我飛,我也辦不到。」
百里長笑道:「你乖乖留在這,我很快回來。」
為了這事安寧和他冷臉了一回,百里長也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走了,以她的脾氣肯定會快馬加鞭追上來,到時候更危險。因此才想讓沈氏勸她,只要她答應了,他就不怕她食言,這個女子,將承諾看的比性命更重要。
安寧抿緊了唇,半晌才盯著他說道:「百里長,這不是夫妻,不能一起共進退的根本不是夫妻。如果我是柔柔弱弱草包一個的姑娘家,肯定不會去給你拖後腿,留在濱州等你。可我好歹也是殺過山賊,捅過人刀子的,你有什麼理由不讓我跟著?」
沈氏面色微變,她的女兒……殺、殺過人?
百里長也看著她,心平氣和道:「因為怕你受傷。」
如果不是岳母大人在這,他還想添一句——他喜歡她,所以緊要著她,寧可他一人入虎穴,也不要她也冒這個危險。
兩人爭執不出個結果,沈氏笑了笑,說道:「讓安寧隨你去吧。」
百里長一愣,沒想到她竟會支持安寧:「岳母應當也知其中危險,若是去了,隨時有性命之憂。」
沈氏說道:「你們能如此互相體諒,為娘很欣慰。安寧說的並沒有錯,夫妻兩人本就該攜手共進退的,你留她在這,她也是每日提心吊膽。倒不如帶她一起去,也好有個照顧。」
她想的倒不是這麼簡單,百里長如今回京,又提及「密旨」那必然是效命皇上,皇上若是要扶持大皇子,那真登基成為新皇,百里長也是大功臣。安寧的身份到底是個俾生女,雖說兩人如今恩愛,可如果安寧不隨他回去,不知道的人只會說她不從夫,容易遭人詬病,壞話聽的過了,難免百里長不會動搖。可如果安寧和他共同度過難關,日後他會待她更好,即便納妾,所得的寵愛也永遠比不過她。
人生本就是一個賭局,贏了,一世都好。輸了,履步維艱。
只是安寧去了,她不用提心吊膽,自己卻是會日夜擔心這女兒呀。沈氏心裡輕歎,卻仍是勸著百里長。
百里長來之前就和安寧說好了,讓沈氏定奪,結果押錯了寶,只好答應。和安寧回到房裡,見她仍是面色淡淡,抱了她便狠狠親了一口:「你都贏了還不給爺笑一個。」
「……」安寧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是青樓去多了。」
百里長失聲笑笑,又歎道:「岳母大人真是女中豪傑,難怪有你這樣性子的女兒,李家姑娘個個都不簡單呀。」
安寧應了一聲:「我去收拾東西。」
「等等,讓我多抱你一會。」百里長捧著她的臉,吻了好一陣,才喘氣道,「等我們贏了,我們就去深山老林隱居去,沒事狩獵,打打熊,抓抓老虎,覺得不好玩了,就生個孩子。」
安寧看他:「百里長,你生孩子就是為了玩的呀?」
百里長又歎道:「聽說女人有了孩子就會把丈夫丟到一邊去,我可不願意讓個小屁孩把我夫人搶了一半。」
「沒點正經。」見他又親來,安寧是真的嫌棄他了,「我以後往臉上抹裡三層外三層的粉,糊你一嘴的胭脂水粉。」
百里長笑道:「照親不誤。」
他抱的力道不似往日,緊的安寧覺得咯吱,語調裡卻仍是輕鬆的,可也察覺到了他的緊張。安寧不再動彈,伏首在他的胸膛上:「等這無硝煙的戰爭結束了,我給你生一堆孩子。」
百里長摟著她,認真而又低應:「嗯」。
夜裡,飯已吃過,李仲揚卻還未回來。到了就寢時辰,沈氏心下不安,正要讓李瑾軒去找找,就見李仲揚歸來,可鬆了一口氣。迎他進來,沒聞到酒氣,身上衣裳也未染泥濘,這下雨天裡若是亂走了,肯定會有泥撲上褲管,可除了鞋面髒了,其它地方也乾乾淨淨,便沒有問。
等服侍他沐浴後,才和他說了百里長和安寧的事。李仲揚一點也不意外,百里長身為大皇子幕僚,可在兩年前能避開二皇子全身而退,在這半年二皇子遭到軟禁清除黨羽時又安然無恙,也料到他到底是效忠於誰。只怕他跟他的師傅百里慕雲是裡應外合罷了,分別扶植兩個皇子,實則師徒真正效命的,是皇上吧。
沈氏說道:「妾身已經做主,讓安寧隨百里去京城了。」
李仲揚點點頭,內宅的事他很早就不管了,有這樣一個妻子管著,他哪裡要費什麼心,待上床睡下,熄了燈才道:「今日藍將軍來密見我了。」
沈氏不知藍將軍是誰,可將軍二字可是衝進了心裡,想到百里長白日說的話,形勢已經這麼緊迫了?
李仲揚說道:「大皇子讓他見我,只說如今正是緊要關頭,需要我暗中聯絡其他當年被貶謫的近臣,好為他日做打算。」
沈氏心頭揪緊:「可若是不成……就當真毫無退路了。」
李仲揚笑意極淡,近乎冷漠:「即便不以前丞相的身份去聯絡他們,二皇子登基後也定不會放過我們。與其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
沈氏心下不安,雖然在濱州沒有榮華富貴,可是卻是實實在在過了一段安寧日子。看著兒子娶媳,女兒出嫁,她這做母親的十分開心。而且李仲揚每日作畫下棋,連鬢間本見根根銀白的髮都烏黑了,她有些捨不得。
她輕靠在他肩上,說道:「若是成了,二郎又要回到朝廷麼?」
李仲揚伸手攬住她,夫妻這麼多年,她的心思也愈發懂了:「若大皇子抬舉,必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待局勢徹底穩定了,為夫會告老還鄉,再不讓你們受怕。」
沈氏心間如映明月,登時喜的半撐了身子看他:「可是真的?」
李仲揚見她如個小姑娘般開懷,更是打定了主意:「嗯。」
沈氏終於是真心一笑:「那著實是好。」
李仲揚笑笑,撫她青絲,才見她髮中竟也有銀白,心疼無比,又想到兩人初見時,微朦燈火下的她侷促不安的拿著小扇,四下張望,那般美好。一晃已和他成親二十多年,卻讓她跟著自己擔驚受怕,不由又抱她入懷,去脫裡衣。
年已四十有五的李仲揚已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起情欲,身不由心,這兩三個月都未親熱,沈氏見他突然翻身壓來,不待脫衣,已是吻落身上,吻的渾身酥麻,全然不似他。
備好東西,三日後李仲揚以睦州好友相邀的名義出門了,因他這做爹的出門,安素的婚事便也推遲。周姨娘急的直跺腳,只好叮囑錢管家,要是她沒看住安素被她偷偷溜到門口,可千萬別放她出去。
安素自然不會這麼胡亂的走,她答應了周姨娘會乖乖的,即使心裡難過,也會聽話。只是她的房間正靠著後院,這幾日醒來總會見到後院地上有奇怪的東西。一包一包的散在地上,打開去瞧,少數是玩的,還有首飾,多數是吃的,還都是她喜歡吃的。
每次看見這些她都要苦惱很久,看到那夾在裡面的紙條兒更是苦惱。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駱言還能是誰。把東西扔出去,第二天又有新的扔進來,然後紙條兒寫的更大,開場白都是「李安素」,然後就是一頓罵。有一回還有一隻大烤雞,她哭笑不得,就算她接受了,可也吃不完呀,當真是個沒心思的人,只會亂買東西。
這日早早起來,也沒洗漱就先去後院,免得被姨娘看見了。結果果然瞧見有東西,拾起看了看字條,便又藏了回去,將東西扔到外頭。去打水洗漱,剛洗好臉,便有人敲門,打開一瞧,是安平。
安平齜牙笑笑:「五姐姐,三姑姑回來了,快去正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