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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等動物》第4章
第12章

  第二天,賀知一大早來到了公司,把實驗室負責人叫上樓,和他探討全身裝載感應系統的可行性。

  「這……賀總,我們的技術真是做不到,」負責人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只有局部應用感應器的技術,全系統是軍方的技術了,羅根總部或許有這方面的能力……」

  賀知擺擺手讓他出去了,思索著怎麼繞過他父親,讓羅根總部的實驗室為他服務。

  他得盡快去羅根任職。

  這時候,他的通訊儀震了起來,是他父親賀永臣的直接來電。

  賀知接了起來,還他媽是視訊。賀知讓鏡頭對著窗外,接受了通話邀請。

  「賀知,」賀永臣坐在他辦公室里,背著光,單刀直入,「聽說你談戀愛了?」

  賀知愣了愣,想應該是他媽和他爸說了,就點點頭:「嗯,不過他害羞,以後再帶來見你們。」

  「查過底細嗎?」賀永臣敲敲桌子。

  「您沒替我查?」賀知笑了笑,反問。

  紀卯在萬有網中把履歷構築的很完美,中層人的學習生活大都可以在網絡上完成,孤僻的人比比皆是,即便沒人記得他,也不足為奇。

  賀永臣看了賀知那頭的藍天一會兒,才說:「你的感情生活我們不會插手,不過月中發佈會過後,你就得來羅根。羅根和你的小科技公司,不能同日而語,做好準備,不要給我丟人。」

  賀知低聲說「知道了」,賀永臣便切斷了信號。

  賀知看著通訊器的光暗下去,忍不住又按開來,看了一下昨晚他偷拍的紀卯休眠的照片,沈思片刻,才繼續工作,他桌上擺著前瞻科技公司新全息遊戲艙發佈會的籌備方案。

  遊戲艙發佈會安排在16日晚,現在測試倉對TL12艙的遊戲測試已經完全進行完畢,只要再完成整個系統的維護和更新,以及遊戲艙的強度調節測試,就可以投入生產。

  賀知簡單看了方案,問秘書:「發佈會的參會人員名單確定了嗎?」

  「確定了,」秘書立刻調出會場圖供賀知參閱,「媒體區域、嘉賓區域的出席人員已經全部確認過。」

  「再幫我安排一個位置,」賀知說,「在嘉賓最前排,離我爸媽遠一點。」

  秘書點點頭,道:「好的,那麼我去再做一張邀請函……」

  「不必,」賀知打斷了他,「給他放一個位置就行,我帶他過來。」

  訓練有素的秘書都呆了一下,才說好。

  能讓賀知親自帶過來的人,必然是羅根未來的太子妃了,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承受住賀知突如其來的那些怒火,順利攻破他心防的。

  秘書打開了公務板的文檔,詢問賀知名牌信息。

  「他叫紀卯,」賀知突然頓了頓,告訴秘書,「紀律的紀,子丑寅卯的卯。其他什麼都不要寫。」

  秘書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下午賀知接到紀卯給他發的訊息,說自己辭職了。

  賀知問他為什麼,紀卯不肯說,也不肯跟賀知通話,賀知拿他沒辦法了,只好發訊息問他:「我還能來接你嗎?」

  過了大半個小時,紀卯才回答他:「能。」

  賀知依循舊習慣,下班開車去接紀卯。

  紀卯正站在造型室門口等著他,手裡提著店長送給他的臨別禮物,看上去百無聊賴。

  天氣有些陰沈,紀卯看著也不是很愉快,他上了車,若有所思一言不發地坐著。

  「為什麼突然辭職?」賀知問他。

  紀卯望著前方,道:「你說,我在復古造型室上班,也沒有什麼意思。」

  「我可沒說。」賀知也看著前方,撇清責任。

  「我不適合接觸人群,」紀卯想了想,道,「我沒準備好。」

  賀知怎麼聽這話怎麼覺得耳熟:「這話我說的吧。」

  「我覺得有道理,」紀卯說,「今天Jerry把手割破了,一個客人點名要叫他理髮,你知道,我們根本沒有人會理髮,只會用理髮儀。Jerry學是學過一些,但也做不好,所以他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血流的滴在地上。」

  「你怕你割破了不流血?」賀知問他。

  紀卯搖搖頭,告訴他:「不是的。」

  他停了一陣子,才又道:「你不知道我又多羨慕他,能做個人。我卻太不一樣了。」

  賀知喜歡有些憂鬱氣質的臉,所以紀卯面無表情時,看上去就會很不開心。如果只是洩欲的充氣娃娃,這樣的表情會讓賀知性致高昂,可是他是紀卯。

  賀知的心緊了緊,他想出言安慰紀卯,告訴他「沒什麼不一樣」,但他們彼此都知道這又不是事實,說假話不會讓人心情更好。

  賀知用右手偷偷碰了碰紀卯的指尖,輕鬆地說:「你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我給你當司機。」

  紀卯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紀卯沒有說出口的是,他一直在擔憂沈知予的安危。

  距離沈知予從前瞻科技離職,已有四個月零十八天,紀卯聽話地沒有搜索任何關於他的東西,但他有一種預感,沈知予過得並不好。

  而紀卯過得太好,他一直在逃避。他給自己捏造了一個身份,專注地在復古造型室虛度光陰,窗外六月的初夏日光照不到他,自東向西的風吹不到他,紀卯與任何人類不一樣,沈知予將他創造出來,卻像一個把小孩寵得無法無天的慈母,他不願意讓紀卯多負一點點責任。

  沈知予是理想主義者,紀卯需要肩負的東西,遠比他現在承擔的多。

  車子繞過了一個街口,紀卯突然坐直了。

  「你停一下。」紀卯拍拍賀知的手,指了指不遠處排著長隊的地方。

  「怎麼?」賀知邊問他,邊把車停在路邊。

  紀卯道:「你等等我,這是最近一家很熱門的冰激凌店,一個新基因計劃的畢業生開的,摻入了一種特效劑,不影響身體機能,可以讓你在半小時後看到彩虹。」

  賀知拉住了他的手,看著從門口排到街角的隊,皺著眉道:「你又不能吃,湊什麼熱鬧?」

  紀卯並不理會賀知實事求是的說法,執著地去排隊了。

  賀知看他穿過街,就也下車了,走過去陪他排隊。

  紀卯偏頭對賀知說:「你怎麼不在車里等我?」

  「我賤。」賀知言簡意賅道。

  紀卯抿著嘴笑了笑,抓住了賀知的手,賀知低頭,把手指插進了紀卯的五指中,同他十指扣著。

  來排隊的都是穿著體面的上層女孩子,撐著陽傘有說有笑,賀知和紀卯兩個大男人站在那裡,顯得格格不入。

  女孩子們都有禮貌,哪怕心裡有一萬種猜測,也不會特意轉頭打量他們。

  隊伍緩緩地向前挪動著,排了十分鐘,才排到了一半,賀知插在褲兜里的手抬起來,看了看表。

  紀卯知道賀知會不耐煩,抬頭一看,臉是有點黑,就說:「你去車里吧。」

  「不去。」賀知說。

  紀卯剛想說什麼,後面有一個女孩子叫了他一聲:「Jimmy!」

  賀知跟紀卯同時轉過臉去看,一個短髮齊耳的瘦小的女孩笑眯眯地跟紀卯招手:「怎麼在這裡碰到你啊?」

  這是紀卯的一個客戶,每周都會來造型室找紀卯聊天。

  她曾經和一個下層街區的男孩子談過一次戀愛,在被她父母發現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那個男孩。階級管理局的人按照她監護人的要求,來為她清洗過一次記憶,可是並沒有完全成功,她還是記得和對方在一起的一小部分細節。

  她喜歡去下層人聚集的地方,那讓她感到熟悉和溫暖。

  「這是你男朋友嗎?」女孩子好奇地看著賀知。

  紀卯也看了賀知一眼,剛想岔開話題,賀知就大大方方道:「是啊。」

  他的坦然讓紀卯有些發怔,開始回想他們什麼時候就突然在戀愛了。

  紀卯想得忘記了時間,好像一秒鐘就排到了隊。售貨機器人問他選擇哪種口味,紀卯挑了櫻桃百利甜,他從前最喜歡的味道。

  不一會兒,機器人就將他的冰激凌從窗口遞了出來,紀卯遞給了賀知。

  「哇,櫻桃百利甜,」女孩子問紀卯,「你還是減肥不吃嗎?」

  賀知握著冰激凌,問她:「連你都知道他減肥的事情?」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女孩子笑著也點了一個同樣口味的冰激凌,對紀卯道,「可是這是櫻桃百利甜哎。」

  賀知基本沒吃過這些,對著冰激凌尖咬了一口,馥郁的甜味在他舌尖化開來,帶著酒的醇香。

  「我不吃。」紀卯義正言辭地對女孩子說。

  「那你看不到彩虹了。」女孩取了她的冰激凌,可惜地對紀卯說。

  賀知說:「不要緊,他有我。」

  女孩子的行駛器就在不遠處,她一靠近,門便移開了,她和紀卯揮揮手,坐了進去,又按下窗,想同紀卯再說聲拜拜,就看到賀知另一隻手握住紀卯的肩膀,把紀卯拉近了,在光天化日下跟他舌吻。

  她默默把窗按了回去,選擇了她新租的房子的地址,並以平時的三倍速前進。

  「嘗出味道了嗎?」賀知沒吻幾秒,就放開了紀卯,問他。

  紀卯說:「沒有。」

  賀知搖搖頭,拉著他往車里走:「沒有就沒有,能看見彩虹就行了。」

  紀卯不明所以地進了車里,看賀知一路狂飆回到家,把自己抓到院子里,賀知打開了樓頂的一台射燈,直直打在花園的草坪上,就像陽光照在地面,紀卯不能感受熱度,卻能感到光芒。

  開了燈,賀知繞到屋後去,拖了根水管出來,紀卯站在一旁,呆呆看著賀知用水柱沖洗草坪,然後有一道很小很小的彩虹出現在草坪上方,它真的很小又很淺,但也真的是彩虹。

  「看見了嗎?」賀知扔了水管,看著紀卯,他貼近了紀卯卻沒吻他,而是告訴他,「你是一樣的。」

  所以過了半小時後,賀知抓著紀卯在樓上運動,還說紀卯身上有彩虹,紀卯都原諒了他,沒為賀知的缺乏床上素養感到生氣。

  發佈會前夜,賀知和紀卯單獨在家。

  賀知看牆幕上偶像劇播著,便拿著水杯走過去,裝作不經意地告訴紀卯:「明天前瞻科技的全息遊戲艙開發佈會。」

  紀卯「嗯」了一聲,他正連著網和別人溝通。

  紀卯近幾天找到了一個收入可觀的不合法工作,在萬有網上替學生代寫高標專業論文,紀卯的客戶都是受精英教育的上層學生,他有一條隱秘的通道,可以保護學生隱私,確保不會被網絡監管部門發現。

  而且紀卯不但提供完美的論文,還和學生溝通答疑,保證通過測試。他做了一單之後,那個差點被開除出學生真的拿到一個大高分,給他介紹了不少同學過來。

  紀卯多線程工作,不疾不徐地同時和許多人聯絡著,還有空分出神對賀知說:「我知道啊,媒體報道鋪天蓋地,全息遊戲艙TLa,羅根太子收官之作。」

  「你明晚和我一起去。」賀知坐下來,對紀卯說。

  紀卯轉頭盯住了賀知,沒說話。

  「好不好,」賀知把水杯放在一邊,抓著紀卯的肩膀把他拉到身邊,「來看我大出風頭。」

  「我的臉……」紀卯有些猶豫,賀知的助理一定是見過他的樣子的。

  「這不要緊,帶個口罩就行了,」賀知道。

  其實助理一不會多嘴,二當今整容技術發達至此,他賀知找個人整成一個喜歡的模樣,也不是難事。

  不過為了讓紀卯安心,他還是說:「保證不會拍到你。」

  他把紀卯安排在直播攝像頭的死角,兩道光中間的陰影區域,除了賀知,沒什麼人能看到他。

  於是第二天晚上,賀知帶著紀卯好好打扮了一番,帶著他去了發佈會現場。

  發佈會五面環繞牆幕,重復播放著TLa遊戲艙的廣告,一名男子漫步深邃廣闊的太空,潛入無窮無盡的深海,擁吻佳人,揮桿擊球,然後他的碎發被海風吹拂著,眼前出現了一張臉。

  紀卯跟著助理往他的位置走,看見牆幕上的畫面,腳步頓了頓。

  這是The Last Day的一幕,這是他曾經的臉。

  「紀先生?」助理感覺紀卯停住了,便轉頭詢問他,「怎麼了?」

  紀卯搖了搖頭:「沒什麼。」

  賀知讓紀卯來看他的發佈會,主要是為了耍帥。

  他西裝革履地站在台上,待整個大廳的牆幕幻化成了遊戲艙內的景象,賀知便開始有條不紊地作介紹。

  紀卯坐在暗處,戴著口罩,身邊坐著西裝革履的上層人士,看著他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出聲詢問。

  賀知的父母坐在正中間,中央上方垂下的屏幕不時會閃現羅根集團董事長羅永臣的臉,充分暗示了賀知的身份,和他未來將要去的地方。

  發佈會進入了媒體提問環節,最開始都模式化的問題,賀知一一回答了。

  快結束時,一位來自時尚週刊的記者問起Tla對賀知個人的意義。

  「Tla對我本人來說當然是意義重大,」賀知手在半空中做了個手勢,五塊屏幕同時變成了深色流動著的圖像,賀知道,「這是我告別前瞻科技的作品。」

  說完,賀知看了他爸的方向一眼,鏡頭立刻轉向了賀永臣,後排媒體發出了瞭然的感嘆。

  這時候,那名記者又問了賀知一個敏感問題,在告別前瞻科技的時候,感情上有沒有什麼發展。

  這種問題,一般賀知是不回答的,主持人剛想把話題繞過,賀知打斷了他,突然脫了稿,自由發揮起來。

  「在這個場合說這些不大好,在座都是來參加發佈會,不是來關心我私生活的。」賀知公事公辦地說。

  記者本來也是受人之托才問得這個問題,沒想賀知真的回答,哪知賀知話鋒一轉,又道:「不過,確實有太多人關注我的私生活,所以我選擇在我還在前瞻科技任職的時候先說一聲,而不是等去了羅根集團再公佈。」

  原本有著些許討論聲的會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TLa對我來說不止是終點和起點,」賀知垂著眼,想了想,才又說,「它也給我帶來了一段感情。」

  幾秒後,全場嘩然,賀永臣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身旁坐著的傅好音倒是很感動。

  萬有網上的發佈會直播觀看人數直線上升,各個媒體都瘋了一樣在首頁和社交網絡中插入了緊急新聞。

  不論賀知有多低調,多不熱衷於在公眾視野活動,他特殊的身份和幾乎不存在的緋聞,都讓媒體和上層群體對他的婚戀狀態關心至極,這從賀知每一次接受採訪時最後的問題就可以看出來。

  紀卯在台下看著賀知,賀知沒看他這邊,他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結束了發言。

  發佈會的會後採訪時間終於到了,財經科技媒體人都和八卦雜誌一樣蠢蠢欲動,不過賀知卻下台了,換了前瞻科技的總經理上台答疑。

  賀知的助理貓著腰進場,把紀卯也帶了出去,在發佈會台後,賀知等著他。

  紀卯走了過去,賀知就自然而然地牽住了他的手,拉著他往升降梯走。

  「怎麼樣?」賀知的表情有點得意。

  紀卯撇開眼,道:「這台遊戲艙的技術水準不錯。」

  賀知聽了就把紀卯按在升降梯的牆上,威脅他:「給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機會。」

  紀卯說:「很厲害。」

  「哪裡厲害?」賀知低頭用嘴唇碰了碰紀卯的額頭,又問。

  「私生活厲害,」紀卯閉著眼睛,胡亂親了賀知一下,「哪裡都厲害。」

  賀知都來不及再細細品味紀卯的親吻,升降梯的門便開了。

  賀知拉著紀卯上了一台車,紀卯看著這車子,怎麼看都有些眼熟,和The Last Day里的一台很像。

  「這是最像的一台了。」賀知發覺紀卯的目光,有些彆扭道,「遊戲里那個型號,最後一台在2056年就融了,設計也他媽不知道做功課。」

  紀卯坐了進去,自己乖乖系好安全帶,問賀知:「我們去哪?」

  賀知開了車,上了路面,他們在上層中心街區的展覽中心,寬闊的馬路整潔乾淨,纖塵不染,滿月的光輝照得路面閃閃發亮,賀知降下了車頂,讓自然風吹拂著他們。

  紀卯看到自己的發絲在眼前飄,那麼就是有風。

  「A市沒海,我帶你看看晚上的北恆灣。」賀知看著前方,說。

  恆灣是A市最大的一個湖泊,幾乎看不到邊際,如果是行駛器,高速飛行只需10分鐘,但賀知開車,愣是開了一個鐘頭,才開到北恆灣。

  北恆灣在A市市郊,要穿過一個森林公園,才能見到亮著燈的跨湖大橋與最靜謐的湖岸。

  賀知的身份卡通過了識別,他帶著紀卯駛到了湖邊。

  星光好像永遠不會消失的光源一樣,包裹著他們,也灑在湖面。

  賀知看著紀卯,緊張地欲言又止,再欲言又止,一直等到紀卯推開車門走下去,他都沒有辦法順暢而成熟地表白。

  「你出不出來看看?」紀卯敲敲賀知的車窗。

  賀知老老實實出來了。

  紀卯走到了恆灣的木質欄桿邊,回頭對賀知招手,賀知沒過去,他打開了後備箱,裡頭有一整個後備箱的玫瑰,與一瓶香檳。

  紀卯又走回去看了看,摘了一朵玫瑰,別在賀知的領口,誇他:「你今天很帥。」

  賀知拿了酒,說:「我什麼時候不帥過?」

  「賀知?」紀卯叫他一聲,賀知就低頭看著紀卯,聽紀卯認真地問他,「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賀知發愣地看著紀卯,紀卯嘆了口氣,道:「你不答應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他指著恆灣,告訴賀知。

  賀知反應很慢,他呆怔著不說話。

  紀卯慢慢走到木欄邊,不怎麼熟練地翻了過欄桿,賀知才有了動作,他走過來,站在自己的面前。

  等賀知站定,紀卯點點自己的嘴唇,對他說:「輪到你了。」

  他們依舊隔著木欄接吻,有一個人有體感,有一個人沒有體感,但初夏晚風和無邊湖景都溫柔地籠著他們,叫他們順順利利做成主角。

  紀卯是特別勇敢的人工智能,體貼入微卻擅於搶跑,賀知還沒鼓足勇氣說出口的話,他偏要搶先說。

  那麼愛侶告白再隨便,也好像海誓山盟過了,就永遠不再變了。

  第13章

  自從回到基地,沈知予一直靠藥物入睡,只有Clare在的時候,他才能因為身體的疲憊睡一個很長卻糟糕的覺。

  這天清晨五點,他剛入睡半小時,他體內的生物能收信器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未知位置的信息。

  "AWAKE."

  沈知予的眼睛倏然睜大,他查看了時間,訊息是兩個多月前發出的,經過他設置的層層傳輸,又因為基地的屏蔽設置,沈知予直到現在才收到。

  將沈知予帶回基地時,Clare頭一件事就是檢查了沈知予的全身,好在沈知予的收信器是十多年前找黑市上一個有名的仿生學專家植入在喉部的,無論用什麼檢測,都只會測到一個極小的腺體瘤。後來沈知予從基地出逃後,又找他在背部植入了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這信號的含義只有沈知予明白,它發自TL8遊戲艙,代表紀卯從他的溫房裡走了出來。

  沈知予直勾勾盯著房頂,心跳變得很快,過了幾秒,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就坐了起來。沈知予的背上有一層薄汗,好像剛剛做完一場噩夢。

  睡夢中的Clare感受到了沈知予的動作,他皺著眉,半睜開眼,抓著沈知予布滿淤痕的肩,把他拉下來,按在身旁,又湊過去含了含沈知予小巧的耳垂,問他:「精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Clare的手在沈知予的胸口和小腹游走,逗弄著沈知予精緻的性器。

  沈知予打的體感隔離素時效快過去了,被Clare弄了一會兒,就有些抬起頭來,半硬地翹著。

  Clare來了興致,他半坐起來,讓沈知予跨坐在他身上。

  沈知予還沒有清理自己,他後穴口的潤滑劑已經乾了,但被Clare用手指撐開了甬道,Clare灌在裡面的精液就流了出來。

  感受到Clare硬邦邦的東西擠壓著自己的臀部,沈知予沒等Clare擴張幾下就坐了上去,讓粗硬的性器進入自己,麻木地上下動了起來。

  「這不是很乖嗎,」Clare扶著沈知予的腰,幫他動得快些,「等你把程序寫出來,或者我找到了它,就再對你好點。」

  沈知予發出細碎的呻吟,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好像沒有在聽Clare的話。

  「沈知予,」Clare靠近他的耳朵,逼著他回答,「它在哪裡?」

  沈知予的眼神看上去沒什麼焦距,他發出一聲輕軟的鼻音,又說:「好。」

  然後便垂著頭吻住了Clare,發覺Clare的身體僵直了一下,沈知予用雙臂繞著Clare的背,看上去又柔順又沈溺於慾望。

  果然,Clare就不再逼問他了。

  回家路上,賀知眼皮一直在跳,彷彿有什麼未知的災禍在等著他,他看了一眼安安靜靜握著朵花發呆的紀卯,什麼也沒說。

  他們到家時近兩點,進了門,賀知房裡已經燈火通明,賀永臣和傅好音坐在客廳,氣氛沈重至極。

  賀知的心跳險些漏一拍,他拉著紀卯,走過去,隨意問:「爸,媽,你們這麼晚來乾嘛?」

  賀永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站了起來,道:「跟我上來。」

  紀卯先松開了賀知的手,他推了賀知一下。賀知原本與賀永臣對視著,被紀卯一推,就捏著他手腕把他拉到身前,當著父母的面吻了他一下,宣誓了主權,才跟著賀永臣上樓。

  紀卯走到沙發前,見傅好音看著眼中隱隱有些擔憂,便開口道:「阿姨喝點什麼?」

  他走到飲料櫃邊,轉頭繼續詢問:「牛奶、橙汁還是純水?」

  「有咖啡嗎?」傅好音道,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想要一杯拿鐵。」

  紀卯走到咖啡櫃按了拿鐵鍵,等咖啡做好了,給傅好音端了過去,放在她面前。

  「卯卯,你不喝嗎?」傅好音問。

  紀卯搖搖頭,道:「我不渴。」

  傅好音直勾勾盯著他,用極輕的聲音道:「是不渴,還是不能喝?」

  「是不能喝,」紀卯抿了抿嘴,「也不能吃餅乾和蛋糕。」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平靜,還是會悔恨自己曾經騙過傅好音的話,會懊惱緊張。

  傅好音點了點頭,她還看著紀卯,眼裡泛起了些水光,眼看要落下來。

  紀卯手足無措了起來,他拿了一張紙巾,遞給傅好音,傅好音接了下來,疊起來擦了擦眼角,問紀卯:「那你……有感覺嗎?」

  她把手伸出來,覆在紀卯的手背上。

  紀卯誠實地搖了搖頭,他不敢再看傅好音,紀卯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恥。

  傅好音沈默了一會兒,才說:「卯卯……你愛賀知嗎?」

  紀卯終於敢於直視傅好音的眼睛,而他在傅好音的眼裡讀到的問題,卻是「你會愛嗎」。

  數字1和0非黑即白,規規整整,人類努力了上百年,也沒法攪亂一板一眼的二進制世界。人工智能難以突破現狀,彷彿已經成為全球共識。

  紀卯理應是科技革新,受萬眾矚目,在被認可前,卻要接受質疑,被無數個諸如「你會愛嗎」、「你會痛嗎」、「你曾經因外物而感到悲傷或喜悅嗎」一類的問題纏繞,脫身不能。

  他會愛、會痛、悲傷喜悅都曾經歷,但他難以自我證明,也難以獲取他人的信任,因為這些都是心裡的事情,和人類一模一樣。

  不同的只是人類有血有肉,所以說謊也能被當真。

  「雖然可能您不相信,」紀卯艱難地說,「我會愛人的。」

  傅好音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她弓著腰又扯了幾張紙巾擦眼淚,又看著紀卯,停了半晌,才握了握他的手,說:「他也很愛你。」

  二樓的書房不如樓下溫情脈脈,賀永臣坐在賀知的椅子上,讓賀知跪下。

  賀知看了他爸一眼,聽話地跪在了地上。

  「紀卯,基因綜合測試得分76,畢業於A市華人文理學院半智能設備管理系,」賀永臣慢慢地說,「沒有整容記錄。」

  賀知低著頭,沒有反駁。

  賀永臣一字一句道:「賀知,你可真能耐。」

  「您過獎了。」賀知抬頭道。

  賀永臣氣得抓起賀知的簽名筆扔過去,被賀知一側身避開了。

  「人工智能,你藏著掖著?」賀永臣站起來,走到賀知前面,低頭怒視他,「由他在復古造型室打工?賀知,你也該長大了吧?」

  見賀知不吭聲,賀永臣低聲道:「紀卯我帶回去了。」

  賀知一口拒絕:「不行。」

  賀永臣不耐煩道:「沒得商量。」

  「我也沒得商量。」賀知說,他面色沈穩,和他爸交鋒。

  賀永臣看了他幾秒,問他:「你認真的?和個人工智能?」

  賀知跪得膝蓋發麻,扶著手邊的椅子站了起來,和他爸探討:「我認不認真您看不出來?」

  「……」賀永臣看著賀知毫無悔意的臉,「你真是被你媽寵壞了。」

  賀知聳聳肩,道:「那得怪我媽。」

  賀永臣又不敢怪他太太,只好強壓怒氣道:「我和那個人工智能談談,讓他上來。」

  見賀知還磨磨蹭蹭,賀永臣不耐煩地問:「你這什麼寶貝,我說句話都不行?」

  他走出去,望著樓下兩個人,客氣地對紀卯說:「可以和你單獨談談嗎?」

  紀卯聞言走上去,剛要進房,被賀知攔住了。

  賀知對賀永臣道:「我和他一起。」

  他不太想讓紀卯和他爸單獨待著,他爸面對家人沒原則,面對別人就是另一套了,保不齊和紀卯說出什麼話。

  賀永臣看了他一眼,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紀卯便沒讓他跟著進書房,只是讓他放心。

  沈知予在走之前,和紀卯短暫地聊過他在D國的經歷。

  他告訴紀卯,一旦被發現,最佳的選擇還是羅根集團,因為A國與D國不同,在經歷一起轟動全國的總統女兒自殺案後,A國政界對下層人的觀點有了些許的轉變。

  羅根集團和軍方、政界皆關係密切,對階級的認定也相當微妙,不易判別。

  不同於X集團徹底與下層劃清界限,羅根集團一直以來都有慈善合作項目,在部分地區雇傭下層人替代簡單的機械勞動,並且支付不算低廉的酬勞。

  紀卯這樣的高級人工智能被創造出來,如果沒有被錯誤使用,理應是件值得普天同慶的事,但X集團的目的過於極端,紀卯不能留在那裡。

  而一旦紀卯進入羅根集團,賀永臣和他背後的勢力必然會保護紀卯的信息不至外流,哪怕要對紀卯進行研究,也比在X集團好。這也是沈知予選擇在前瞻科技隱姓埋名的原因之一。

  現在事態到了這種地步,紀卯再逃避,怎麼都說不過去了。

  沈知予愛著他的創造物,所以給紀卯逃避的選擇,這並不是正確的。

  賀永臣請紀卯坐在他對面,第一個問題就直指中心:「沈舜是不是你的創造人?」

  「是。」紀卯承認。

  「你的假身份確實做得完美無缺。」賀永臣道。

  紀卯問他:「您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太太給我看了你的照片,跟賀知十二歲時畫的一張畫一模一樣,而你沒有整容記錄,」賀永臣說,「我不相信巧合,所以讓秘書幫我查了查賀知最近所有的動向,他前後向實驗室定制了三台充氣娃娃,用你的臉。」

  「TL8遊戲艙的事,我也略有瞭解,」賀永臣說了下去,「沈舜就是隼計劃在三年前叛逃的一個負責人,我說的對嗎?」

  「他和我提的不多。」紀卯沒有否認。

  賀永臣點點頭,道:「這是對的,你人性太多,又不夠成熟。」

  紀卯看著賀永臣,不說話。

  「你覺得賀知不錯?」賀永臣繼續道,「那小子現在是很喜歡你,但是賀知比你更不成熟,你們在一起,變數很大。」

  紀卯不反對賀永臣的話,真誠地求教:「那怎麼辦呢?」

  賀永臣愣了愣,他又不是來充當感情顧問的。

  「有什麼辦法解決嗎?」紀卯又問。

  「這樣吧,」賀永臣想了片刻,道,「你來羅根,我可以讓你過和人類一樣的生活,給你提供最好的技術,在你同意的範圍內獲取你的數據和構成。我不要求你和賀知分開,不過……」

  紀卯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賀永臣頓了頓,才道:「你必須從賀知家搬出去,這裡不夠安全,也不方便。」

  賀永臣闡述了他和軍方準備為紀卯提供的東西和要獲取的信息,建議他和賀知一個月見一次面,可以用通訊工具聯繫,但最好不要太過頻繁。

  「我永遠不能和賀知住在一起了嗎?」紀卯詢問。

  賀永臣考慮了一會兒,道:「兩年。」

  紀卯同意了。

  賀永臣點了點頭,又道:「賀知那個脾氣……」

  「我跟他說吧。」紀卯體貼地接話。

  「我明天派人接你,」賀永臣結束了談話,叮囑紀卯,「等我們走了再說。」

  紀卯笑笑,和賀永臣一起走出門。

  與賀永臣想得不同,在紀卯面前,賀知沒有那麼不好說話。

  紀卯對賀知說了很多,說了沈知予創造他的過程,和沈知予最後留下的話,又復述了他與賀永臣的談話。

  他們彼此都知道紀卯不可能永遠留在賀知家裡,做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賀知沈默了很久,說是尊重紀卯的決定,雖然看上去有點不大高興。

  「一個月太久了,」賀知討價還價,「一星期一次。」

  紀卯不說話,賀知就把他按倒了,低頭貼著他說:「剛跟我表白完就不見人影,這他媽是談戀愛的樣子嗎?」

  紀卯別開了臉,道:「我又不是人,沒有不見人影。」

  他現在已經很好地接受了事實,甚至會拿這些事開玩笑,當然,並沒能成功逗樂賀知。

  賀知決定不再跟紀卯計較,他捏了捏紀卯的臉,告訴紀卯:「我媽很喜歡你,她問我有沒有技術能讓你有體感。」

  紀卯想起傅好音的淚水,心中便有些沈重,還有沈知予的音訊,他與賀知的未來,都像掛在他頭頂的一把鈍劍,搖搖欲墜,懸而未決。

  「別擺這種表情,」賀知察覺紀卯的憂慮,扳正了他的臉,看著他,「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如我們——」

  紀卯抬頭啄吻了賀知一下,迅速地說:「快過載了,我休眠了,晚安。」

  然後就真的休眠過去。

  賀知瞪著紀卯安詳的睡臉,憋了一肚子火,等第二天早上紀卯醒過來,才撒出去。

  2090月6月17日,下午3點時,賀永臣和國防部部長一起來接紀卯。

  D國有隼計劃,A國自然也有自己不能聲張的項目。他們帶著紀卯來到了恆灣,經過一個隱秘的入口,進入了湖下的一個實驗基地。

  基地建造在恆灣底部,是一個圓形的寬闊空曠的平面建築,紀卯的新身體,和剛剛組建的以他為中心的研究小組,正等在那裡。

  第14章

  K國,羅根集團核電項目,廠區地下管網中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拆彈小組成員全都緊緊盯著停止運轉的主炸彈時鐘,一時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沒人敢阻攔紀卯,他暢行無阻地走到了主炸彈前,對著炸彈看了幾秒,突然抬手去碰炸彈的反平衡引爆裝置。

  拆彈專家組的組長離他最近,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見紀卯的手徑直伸向炸彈,一時之間,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即使計時器失效,只要反平衡引爆裝置還在,炸彈依然會爆炸。

  組長的心跳在瞬間驟然加快,頭皮發麻,瞳孔放大,這一剎那,眼前猶如幻象一般閃現出炸彈爆炸,烈焰噴湧,熱浪襲來的場面。

  他張開嘴,還沒發出聲音,就隨即發現了紀卯的不正常。

  人類的手是不可能精確到徒手拆卸反平衡引爆裝置的程度的,甚至連最精妙的機器臂都難以控制拆卸力度,但紀卯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到了,如同吃飯喝水般自然,如入無人之境。

  他用四根手指維持中心平衡,拇指撥弄著裝置邊緣的固定器,只花了幾分鐘,就摘下了一整個反平衡引爆裝置。

  組長有些恍惚,因為紀卯所做的一切都與他的常識差距太遠。

  紀卯回頭看了他一眼,把裝置遞給他,道:「有勞。」

  組長一震,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接了,看紀卯蹲下去,打開了放在一旁的工具箱,取出鑷子和線鉗,專心致志拆起主炸彈。

  盯著紀卯的側臉,組長不知為何萌生出了一種荒謬的猜想:紀卯或許是比人類更為高級的物種,和超級英雄電影里的場面一樣,紀卯天賦神能,可以操控電磁,干擾一切。

  紀卯將主炸彈拆除之後,拆彈組專家也開始配合他的行動,十幾個釘在管道頂部的子炸彈很快就被拆除完畢。

  組長與無線電那頭的Clare報了喜訊,指揮下屬將拆下的炸彈裝置完畢,一道撤離現場。

  軍官們在生死線走了一遭,邊走邊談笑,雨靴蹚著水,在薄薄的水面上踩出踢踏聲。

  紀卯也將他的工具箱收好了,慢悠悠跟在部隊後面。

  而地下管網之上,防護罩已經撤走,空無一人的廠區又慢慢被回巢的下層勞工填滿了。

  工人們心裡還帶著些不可名狀的緊張,生怕炸彈沒拆乾淨,但迫於生計,又不得不繼續工作。

  柯明和Clare的神情倒是一模一樣的如釋重負,尤其是柯明,他都做好了與廠區共存亡的準備了,沒想到事情真的這麼輕鬆解決了,柯明也要乘車返回廠區,去接這位神奇的外援。

  按道理,Clare應該和柯明告別,他得集合下屬回基地復命,但他對著一位下屬囑咐了幾句後,堅持要和柯明一起去接紀卯。

  柯明憚於Clare的身份,不敢強硬拒絕,只好讓Clare一起上了行駛器,開到了地下管網出口,等紀卯出來。

  紀卯在組長後面順著梯子爬上地面,就看到一輛觀光行駛器停在一邊。

  車上坐著羅根集團K國核電項目總經理柯明,以及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白人男子,紀卯迅速地過了一圈資料庫,找到了白人男子的資料,國際刑警組織的一名高級警官,名叫Clare。

  紀卯走過去,對著柯明笑了笑,問道:「柯先生?」

  「是我是我,紀先生您好,」柯明熱情地伸手和紀卯交握,請他上來,「紀先生真是我們的大救星。」

  紀卯謙讓了幾句,他穿著雨靴,在地上跺了跺,又把風衣脫了輓在手臂上,才踩著踏板上了行駛器,坐在Clare身邊。

  見Clare得眼神凝在他身上,他就對Clare點了一下頭。

  觀光行駛器的外殼是透明的,陽光穿進保護罩,斜著打在紀卯的臉上,他像個文質彬彬的大學生,他的嘴唇如新生的玫瑰花瓣一樣柔嫩紅潤,皮膚白得剔透,頭髮被落日的余光照著,泛著細膩的光澤。

  Clare對紀卯的興趣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他的手臂放在座位靠背上方,貼得紀卯很近,問他:「你是羅根集團的員工?」

  紀卯垂眼看了看Clare挨著他的膝蓋,答道:「算是吧。」

  「算是?那到底是還是不是?」Clare突然收了笑容,緊盯著他逼問。

  柯明原本在前面用通訊工具給下屬安排工作,聽見Clare極具攻擊性的問題,心頭一緊,放下通訊器轉過頭,還沒想好要怎麼打個圓場,紀卯就先行回答了。

  「是,我是羅根集團的員工。」紀卯看上去也不像生氣,不過是有點無奈。

  「哦?在哪個部門?」Clare並沒有見好就收,又順著紀卯問。

  他審訊的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窺探欲,眼神直勾勾地黏在紀卯的臉上,還沒等紀卯回答,他又不疾不徐地補上一句:「紀先生,你沒有毛孔。」

  氣氛倏然凝固了,紀卯面無表情地看著Clare。

  Clare迎著他的目光,饒有興致地等他回答。

  「——二位,」柯明怕再這麼聊下去,董事長派來的救星真要翻臉了,只好打斷了他們,「晚餐想吃什麼,我們食堂的大師傅中餐做得很好。」

  「我不吃了,要回基地。」Clare被他橫插一句,倒也沒有執著地繼續拷問紀卯,好像他需要的只是訊問的經過,而非結果。

  Clare又打量了紀卯幾眼,對柯明道,「我在前面出口下車。」

  送走了Clare,柯明長出一口氣,對紀卯道:「這審問到我們頭上來了。」

  紀卯聳聳肩,沒接著柯明的話說,只告訴柯明,他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問柯明能不能將晚餐送來他房間。

  柯明見他不欲追究,連聲答好,載著紀卯回到了廠區的住宿處。

  K國的經濟不行,住宿處的設施還是簡陋,房子四壁漆白了,中間一張大床,窗邊一套沙發,就是全部的傢具了。

  柯明給紀卯安排了網絡信號最好的一間房,和他定了餐單,就讓紀卯好好休息了。

  柯明一走,紀卯就坐在床上發起呆來。

  中東這一趟,紀卯來得很急。

  他原本在北歐處理一些集團的雜事,賀永臣突然一個電話過來,又把他送到K國。

  算起來,他和賀知已經近三個月沒有見面了,是他為羅永臣工作兩年來,分離最久的一次。

  因為賀知也在接手羅根的大小事務中疲於奔命,他們在三個月里簡短地聯繫過幾次,連視訊都少有。

  紀卯忙得插不進一片紙,只有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能有空想想賀知。

  思念好像成為了自我安慰的習慣,發乎情,止乎禮,又永無法終結。

  他也不知道賀知是不是也一樣,但賀知好像不再那麼執拗了。

  羅永臣曾說賀知比他還要不成熟,現在賀知成熟了,紀卯爽約不回電,他也不同紀卯亂發脾氣。

  原本這次在北歐的工作結束前,賀永臣說給紀卯放一個小長假,紀卯就答應賀知陪他在家待幾天。

  這次紀卯在臨來中東前,給賀知發了消息,賀知過了半小時,才回復說知道了,好像覺得約會其實也不過如此,可有可無。

  畢竟兩年了,如果是一時興起,也應該累了。

  正想著,賀知突然來電話了。

  紀卯抓起通訊器,盯著看了幾秒,沒有成功定位到賀知的經緯度,握著通訊器就頓了一頓,背靠到在床,接起來,等著賀知說話。

  「怎麼樣?」賀知單刀直入,語氣很差。

  紀卯想了想,才說:「彈拆了。」

  「我是問你怎麼樣,」賀知的語氣有點不耐,又強壓住了,繼續盤問紀卯,「沒什麼事吧?」

  「沒有。」紀卯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他收工具箱時分了分神,右手手掌上被剪刀划了一道,仿生皮層割破了,露出了裡頭的小石墨片和硅膠,但這也不算什麼有事。

  「是嗎?」賀知不信,將信將疑道。

  「嗯,」紀卯簡短地答了,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夠重視對方的關心,就重新加了一句,「我又沒有感知系統,數據不損毀都不算有事。」

  賀知靜了幾秒,似乎因為紀卯的話,有點兒生氣了。

  他脾氣本來像狗啃過的,易燃易炸,一點就著,況且對紀卯積怨已久。

  紀卯發現自己也變了,變得有點賤,他聽到賀知的沈默,竟然有些放心,因為賀知還會為他生氣。

  他仔細聽著對面的動靜,那頭風聲雜音很大,賀知沒說話時,不時發出些氣音,像是在走路。

  紀卯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他問賀知:「你現在在哪裡?」

  「你說我在哪裡?」賀知氣還沒消,沒回答紀卯,反問他。

  紀卯坐直了,看著房間門,開始分析賀知那頭的背景音,果然,其中有一道很輕微的音軌和他身邊的背景音軌對上了,那是屬於廠區生物能行駛器的噪音。

  紀卯確定了賀知的位置,又聽見賀知那兒雜音小了,似乎進了樓道。

  三十秒後,紀卯的房門被敲響了。

  紀卯掛了電話走過去打開門,一個比他還高了半個頭的男子撐著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晚上好。」

  紀卯一手還抓著通訊器,他沒有心臟,卻覺得自己心跳很快,他抬頭看著賀知,明知故問:「你來做什麼?」

  「山不來就我,我只能來就山了。」賀知把手提旅行袋丟在一旁,道。

  賀知長得其實只是普通的英俊,眼神里帶著股野蠻又無情的戾氣,看上去脾氣很差,不過在看著紀卯的時候,他的戾氣就收斂了些,好像小學男生看見了喜歡的人,想要對對方好些,又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是好,才把自己放得低了一些,先與他平起平坐。

  賀知說完想往他房裡擠,紀卯偏不給他進來,問賀知:「你回的不是‘知道了’麼?」

  賀知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抬手鉗著他的下巴,低頭用額頭抵住他,嘴唇幾乎要碰到他,卻偏偏不吻下來,只是和他對視著,說:「我不是以為你會喜歡驚喜嗎?」

  紀卯破天荒從賀知語氣里聽出了一絲委屈,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抓著賀知的手腕把他扯開,彎腰把他的旅行袋拿了起來,回身往房裡走。

  沒走兩步,紀卯聽見賀知關上了門,站在他身後抱怨:「老頭子都讓你來拆炸彈了,還指望我留在那裡?」

  紀卯沒有回頭,剛把旅行袋放在沙發上,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了。

  賀知抱得很用力,紀卯的身體防護網上升到戒備狀態,只差向他發送警報。

  背後的人手臂收得那麼緊,好像是真的很想念紀卯,但又嘴笨不會說。

  紀卯被他圈得有些恍惚,突然系統提示溫度感測器被遮擋住,遮擋物的溫度是36.9度。

  溫度感測器裝在紀卯的後頸,賀知的嘴唇正正好覆在那一小片皮膚上,來回摩挲。

  賀知喜歡紀卯後頸的這塊區域,因為只有在這一點點的皮膚上,他碰紀卯,紀卯也能知道賀知在碰他。

  抱夠了紀卯,賀知又把他拉到身邊,從頭到腳給他做檢查。

  紀卯雖然暫時還沒有感知系統,但自從被賀永臣納入麾下,有一整個項目組的高級工程師為他服務,他的人體分析系統逐日完善,對人類軀體行為都敏感的很,賀知一點細微的小動作,他都能發現。

  此刻他發現賀知握著他左手檢查的那只手有些發顫,就抬起右手,按住了賀知的手背:「說了沒事,緊張什麼。」

  「這是什麼?」賀知捏住了紀卯右手,紀卯一愣,想把手抽回來,但賀知力氣大,拽住了他,慢慢將他的手翻轉過來,露出手掌上的破口。

  「我沒事,又不會痛,」紀卯知道賀知一看他身體受創就很暴躁,不敢扯有的沒的,專注地真誠補救,「回去就換一具身體,實驗室還有兩具備用的。」

  「你沒事我有事,」賀知手指碰著紀卯刮傷的仿生皮,低著頭陰沈地說,「操,下次再讓你乾這種活,我先炸了他總部大樓。」

  紀卯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翻回手掌,與他交握,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在中東?」

  「老頭子說的,怕我發脾氣,還讓秘書給我說的,」賀知站起來,去他行李里翻出了個創可貼,給紀卯平平整整把傷口貼住了,又說,「真他媽糟心,吃定你老實,叫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紀卯沒有反駁,任賀知邊把創可貼按平邊對他爸罵罵咧咧。

  罵了一會兒,賀知心情總算平復了一些,道:「不過老頭子有時候還算好,讓我給你帶了一具新的身體來,有感應系統。」

  紀卯愣了愣,賀知又說:「照我說,讓你乾這些活,你又笨手笨腳的,還不如不要感應,跟我上床的時候有感應就夠了。」

  紀卯看著他,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這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紀卯的晚餐到了,紀卯開了門,服務生推著餐車站在門口。

  核電基地人多,從操作工人到從廚師,還有服務人員,羅根幾乎把所有不需要精確量度的工作都交給了人工,。

  紀卯走到門口,對服務生道了謝,端著餐盤進來,對賀知道:「正好給你吃。」

  賀知大搖大擺坐在他的沙發,看紀卯把餐盤放在桌子上,望了一眼菜色:「柯明就給你吃這種東西?」

  「……」紀卯默默幫他拆了餐具,「我又不吃。」

  賀知靠過去,將就著吃了幾口意大利面,就把叉子放下了,評價:「回頭柯明不換廚師,我換了他。」

  「你管得未免太寬了。」紀卯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

  「老頭說下個月要我接手中東的核電,」賀知接了,喝了一口,辯解說,「還得來的。」

  他向來嘴挑是事實,人也霸道慣了,無禮無情,往日里從不給任何人面子,也只有和紀卯說話會放把架子放下來,突然之間變成一個凡人。

  紀卯坐在一旁不說話,他打開了屏幕,裡面只有三個台,畫面聲音斷斷續續的,兩人太久不見,都裝作很認真地在看K國語播報新聞,氣氛很有些微妙。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紀卯打破了僵局,開口問:「你待幾天?」

  「兩天。」賀知等紀卯開口等得全神貫注,幾乎是在紀卯剛問完的下一瞬間就回答了。

  「哦,」紀卯低頭抿了抿嘴,「我明天下午走,你送送我。」

  「送什麼送,」賀知抓著紀卯的手腕把他拉過來,「北歐那個項目都收尾了,你留著陪我。」

  紀卯看他一眼,抬腿跨坐在他身上,賀知的身體有些僵,手松開了,放在沙發上,一副柳下惠的模樣,看得紀卯有些想笑,就湊過去附在他耳邊說:「做不做?」

  「等你換個身體吧,」賀知說是這麼說,手放在紀卯肩膀上,良久還是沒捨得把他推開。

  「你不著急麼?」紀卯學著賀知,側過臉去,親吻他的嘴唇。

  賀知大部分時候都是難以拒絕紀卯的,紀卯微微閉上了眼,認真按照程序的設定,精確到舌尖與舌尖觸碰的力道,在鼻腔發出享受而愉悅的輕哼,致力吻他。

  賀知被他親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按著紀卯的肩,把他推開了一些。

  紀卯不吃他那套,伸手一碰賀知的腿間,湊過去低聲說:「你都硬了。」

  「紀卯,」賀知有些惱羞成怒地把紀卯的手抓起來,推到床上,「別他媽瞎撩撥我。」

  「怎麼就瞎撩撥了,」紀卯同他開玩笑,「我不是你的充氣娃娃嗎?」

  但好像並不好笑,賀知臉還是板著,而且看起來還生氣了,掐著紀卯下巴問他:「你什麼意思,翻我舊賬?」

  紀卯不怕他,笑盈盈地看著賀知,說:「不是事實麼。」

  「操,」賀知松了手,有點憋悶地看著紀卯,「好了,別說了。」

  賀知講話很凶,吻住紀卯的動作卻很溫柔。

  吻得並不長,比起普通情侶間的接吻,更像一個蓋章儀式。

  紀卯知道賀知克制著情慾,因而才能感受到他的愛意。

  他很快就離開了紀卯一些,說:「我帶你去轉換。」

  紀卯點點頭,問賀知:「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多做?」

  賀知捂不住紀卯的嘴,紀卯靠音響發聲又不靠喉舌,所以他直接把扛了起來,大步往外走,一直扛到了他的航行器邊,艙門自發打開了,才把紀卯放下。

  第15章

  新的身體裝在一個透明的圓柱箱中,放在航行器艙位的休息室里,杵在衣櫃邊。

  紀卯一走近,圓柱箱上面紅色的封箱燈轉為藍色,正面的樹脂玻璃緩緩向兩邊移去,露出了和真人一般無二的一具軀殼。

  紀卯將手掌置於轉換器上,五秒後,他原本的軀殼的頭低了下去,彷彿站著陷入了沈睡,而箱中的人走了出來,朝賀知炸了眨眼。

  賀知對著紀卯伸出手,紀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才伸手和賀知交握。

  「有感覺嗎?」賀知問他,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

  紀卯捏了捏賀知的手心,迷惘地看著賀知,賀知更緊張了:「到底有沒有。」

  「怎麼辦……」紀卯盯著兩人的手,喃喃說。

  賀知握著紀卯的手都緊了緊,他以為感應器沒有效用,喉頭髮澀,剛想出聲安慰紀卯,紀卯卻又跨近了一步,溫軟的身體若即若離地和賀知碰在一起。

  他抬起頭,貼著賀知的耳朵,輕聲對賀知道:「好像太敏感了……」

  下一刻,紀卯被賀知不講章法而急促的親吻逼到了牆角,賀知的手抓著他的手肘,掌紋貼著他手臂內側,他的感應裝置敏感到可以把賀知的掌紋描摹出來。

  賀知的手有些粗糲,和他的人和吻都一樣,他用嘴唇按壓著紀卯的紀卯的嘴唇,撬開紀卯的牙關,攪動紀卯的口腔,又問紀卯:「舌頭有感覺嗎?」

  紀卯剛一點頭,臀部就被賀知托了起來,腳離開地面,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紀卯的背就貼上了休息室的床單。賀知或許想將他融進骨血中,壓他壓得很緊,手扯著紀卯的衣服,往上拉,讓紀卯的身體展露在他的面前。

  賀知把紀卯的衣服扯離了他的身體,嘴唇貼著紀卯,沿著他的耳後往下。

  紀卯從The Last Day中來到現實世界後,第一個有感覺的十分鐘,就在賀知的舔吻中度過。

  賀知好像想用嘴把他身上每一個部位都碰一遍,他舔到紀卯胸前的紅點上,紀卯看著賀知漆黑的頭髮,感受胸口被粗硬的頭髮摩擦,忍不住叫了一聲。

  賀知聞聲抬起了頭,他一動不動盯著紀卯,問他:「很舒服嗎?」

  紀卯有些發熱,他抬手輕觸著賀知的頭髮,感受他的發質,指腹揉著賀知的頭皮,賀知卡進紀卯的腿間,有個硬物頂著紀卯的臀縫,熱度透過摩擦著紀卯大腿內側的西褲布料,燙在紀卯的皮膚上。賀知抓著紀卯的手,放在自己的皮帶上,貼在紀卯耳邊,用誘拐的語氣對他說:「幫我拿出來。」

  紀卯就幫他解了褲子,拉下他的內褲邊緣,握著賀知熱得燙手的東西,抵在自己的入口。

  賀知伸手握著紀卯的手,性器的前端在紀卯收縮著的穴口蹭來蹭去,就是,咬著紀卯的耳朵,道:「卯卯,你的水太多了,很滑。」

  「你別叫我——」紀卯咬著嘴唇,眼底帶著濕意看著賀知,剛想讓他別亂叫疊名,賀知就擠了一個頭進來,又拔出了一些,問紀卯:「別叫什麼?」

  紀卯閉著眼睛,輕聲說:「別叫我——啊……」

  賀知用力地頂了他一下,長驅直入,房裡都是水聲和肉體撞擊的聲音。

  紀卯再也吐不出成句的話語,他被賀知拉進了肉慾的深淵,身體的掌控權也被賀知奪走了。

  賀知逼他吐出比從前更為下流的話語,他按著紀卯乾了他很久,又把紀卯翻過去,讓紀卯趴在床上承受著自己的進出。

  連床單對於紀卯來說,也太過粗糙,床單紋理磨得他渾身火熱,性器頂在小腹上,又辣又燙,想要更多,經由性愛感受世界,感受賀知。

  賀知沒再多說話了,他把紀卯按在床上做了兩次,把紀卯的內核燒得熱燙,還想來一次的時候紀卯受不了了,他把掰著他的腿還想進來的賀知踹了開去,切了休眠,斷線了。

  賀知才知道紀卯是真的被自己逼急了,硬著看著紀卯發了一會兒呆,很沒辦法地去浴室解決了慾望,回來抱住了紀卯溫熱的身體,伴他一起睡去。

  第十六章

  叫醒他們的是廠區的警報聲,鳴笛聲由巡邏機發出,響徹廠區上空。

  賀知猛地睜眼,反射性地看向身旁的人,紀卯也醒了,他的身體設置了外界環境變化喚醒,比賀知醒得還要快。

  「怎麼回事……」紀卯坐起來,從航行器的舷窗向外望,隱隱能看見一個半透明的隔離盾罩在場外,他的通訊器響了——是柯明。

  「賀先生,有一個基站洩露了,我已經升起防護盾,你現在在哪裡?我——」

  對面突然斷線了,航行器外傳來一聲巨響,是不遠處的一個辦公樓爆炸了,濃烈的煙霧伴著火焰升空,緊急防護網將煙霧和熱氣都鎖在網內,像一個燃燒著的火球。

  而通訊器那頭的斷線聲,昭示柯明或許已遭不測。

  廠區內的勞工和技術人員稀稀拉拉往外逃竄著,有些人不知被什麼擊中,撲倒在地上。

  紀卯一臉凝重地拉著賀知的手腕,道:「電磁干擾很嚴重,航行器不能運行了。」

  賀知皺著眉,在武器艙挑了兩把激光槍,遞了一把輕便的給紀卯:「先出去,我上個月就讓人給我運了一台車過來,應該放在倉庫。」

  紀卯接過槍,用微妙的眼神看了賀知一眼,賀知理直氣壯道:「我不是說了要常來嗎?」

  「我又沒說什麼。」紀卯端著槍往外走。

  賀知突然叫住紀卯,問他:「你的電量夠嗎?我們可能要走很久。」

  「只要你不亂搞就很夠。」紀卯頭也不回地說。

  紀卯現在的電力內核是混合式,電量充足到足夠用上五十年,實驗室基本上把能放進來的東西都給紀卯加上了,攜帶有各種高精儀器,但由於都是精微儀器,對紀卯的重量倒不構成多少影響。

  他們出了艙門來到地面,一股熱浪襲來,防護網裹住了火勢,卻無法隔熱。

  紀卯為了防止干擾,關閉了大部分的信息接收口,但他的熱感掃描發現不遠處有幾個不知道是人還是機器的東西向他們這邊小跑過來,還攜帶著武器。

  「賀知,」紀卯把賀知拉到身邊,用身體裝載的屏蔽器把賀知的熱源干擾了,對他說,「倉庫是不是在兩百米外的那個?」

  賀知看了看周圍,道:「是。」

  他事先看過佈局圖和項目設計方案,對廠區的情況還算瞭解。

  這時候,賀知腕上的表亮了,是他父親的緊急呼叫,賀知和紀卯對看一眼,紀卯直接幫賀知接了起來,用內核與賀永臣通話。

  信號斷斷續續地,紀卯顧忌著不遠處在搜尋活體的機器,不敢加強訊號,賀永臣聽到紀卯的聲音,並沒有驚訝,他問紀卯:「我安排了一組軍用機,一小時後到廠區北邊,你們撐得住嗎?」

  沒聽到紀卯給他確定的答案,賀永臣問他:「你們附近有多少人?」

  「十個,熱感探測是半機械半人類,」紀卯小心地繼續監測四周,「人類外形。」

  「X集團的新武器,」賀永臣道,「你們現在在哪裡?」

  「廠區南邊的倉庫邊,」紀卯回答他,「賀知的車在倉庫里。」

  「盡量不要開車,」賀永臣說,「我讓機組改去南邊接應。」

  紀卯探測到有兩台機器朝他們這邊走來,先和賀永臣斷了通信,給緊緊盯著他的賀知使了個眼色,悄聲道:「他們分了組,等他們轉過彎來再射擊。」

  賀知端起激光槍,全神貫注地對著轉角處。

  突然間,一隻銀色的機械腿從轉角處伸了出來,射出一髮探測彈,紀卯雖然瞬間蒙騙過了腿上的攝像頭,但卻攔不住子彈,賀知反射性地擋在紀卯把紀卯推向另一邊,子彈從他小腿上擦過,留下很深一道血痕,又鑲進前面的牆內。

  賀知一聲不吭地拍拍紀卯的手背,讓紀卯別緊張。

  那人的識別器也被紀卯改了,以為探測彈沒有探測到東西,便呼喚同伴:「安全。」

  他剛轉彎,額頭就被賀知的激光槍擊穿了,留著一條紅的切割線,他瞪著眼向前傾,紀卯把他拉了過來,緊接著,他的另一個同伴也葬身在了賀知槍下。

  「你擋什麼?」紀卯看著他被血染了一塊的褲子,極力控制著想罵賀知情緒,質問他,「我打中了又不要緊。」

  賀知掃他一眼,邊走邊道:「不是會痛嗎。」

  他走得還是很穩,好像他才是無法感受痛楚的那個。

  紀卯把兩人身上裝載的收訊器都取了下來,沒多久,其中一台的收訊器里傳來一個同伴的問聲:「A1有人嗎?」

  紀卯模仿死去的機械人的聲音答道:「沒有。」

  兩人向南邊有遮蔽物的地方走,看到半空有探測的無人機,紀卯都輕鬆地把圖像篡改了。

  即將走到一棟大樓時,通訊器中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沈博士說,讓我們去賀知的航行器找找。」

  紀卯猛地停住了腳步。

  賀知看紀卯一僵,反應很快地問:「沈知予?」

  「不知道,」紀卯突然側身把賀知拉住,「有人。」

  從大樓里走出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走在最中間的,就是昨天的國際刑警組織負責人,Clare。

  Clare對幾人說了幾句,就轉身回到了大樓。

  紀卯盯著他們,用熱感器探測,發現大樓里還有幾個人,和一間被改造過的,所有信號都無法傳輸的密室。

  收訊器中突然傳來了一聲罵聲,死去的兩個機械人的屍體被發現了,紀卯卻還是看著大樓,對賀知說:「賀知,我要進去。」

  「你發什麼昏?」賀知問他。

  「沈知予在裡面,他要我去拿一個東西,」紀卯說,「你在這裡等我。」

  賀知看著他,問紀卯:「你一定要進去?」

  紀卯點點頭:「他讓我進去,我就一定能出來。」

  「我送你進去。」賀知不容反駁地說。

  「你進去了怎麼出來?」紀卯,「只要有信號,我就可以直接傳輸回航行艙里的身體。」

  賀知不給紀卯再爭論的機會,端起槍,沿著牆壁往大樓方向走:「跟我來,幾樓?」

  「八樓。」紀卯跟在他後面,賀知背很寬,他還是西裝革履,腿上的傷像不存在似的,絲毫不影響他的步伐。

  他們從大樓後面的窗里翻進去,沿著消防通道上樓。多虧紀卯對機器的控制力,把大樓里所有的攝像鏡頭和探測儀都,但進入得這麼順利,反倒讓賀知隱隱有些不安。

  在七樓的半層上,賀知拉住了紀卯,問他:「你不覺得有不對?消防通道為什麼沒人?」

  「他想讓我上去,」紀卯道,「但他不會動你。」

  賀知黑著臉看他:「你還有多少東西沒告訴我?」

  「我來不及說了,」紀卯道,「但我不會騙你。」

  賀知狠狠盯著他幾秒,才放開他:「機組來之前必須下來。」

  紀卯捏了捏賀知的手,頭也不回地往上走了。

  紀卯曾經把報廢的TL8艙完全拆卸研究過,他在艙內一個隱蔽的地方發現一個發信器,這個發信器曾刪除了一條訊息,發送於紀卯走出遊戲艙的那一天。

  信息被發送給冰島的一個徵信機構,又輾轉多次,最終進入了D國境內,而信息內容,則是:「AWAKE」

  蘇醒。

  紀卯立刻斷定這是沈知予設定的程序,而信息的接收人,必定也是沈知予本人,他通過這條線路,定位到了沈知予精確的接收位置,海拔-162米,在D國一片茂密的森林中。

  紀卯重塑了一條新路線,接收人依然是沈知予,紀卯傳輸的只是一個數字「8」。

  意為他會在第八個傳遞處等待沈知予回訊,不久後,他竟然真的收到了,沈知予讓他等。

  紀卯記錄下了沈知予收信器的編碼,能在一公里內直接感應到收信器的位置,剛才在外面潛伏時,在某一瞬間,八樓那個被改造的房間的屏蔽突然消失的一瞬間,他感應到了沈知予。

  八樓安全通道通往走廊的門開著,沈知予走過去,房間就在左手邊第二間。

  空蕩的走廊里回響著他皮鞋碰到地面的聲音。

  門同樣是指紋鎖,紀卯同樣開啓的毫不費力。

  他甫開門時,一道強力的電流鎖住了他,紀卯幾乎無法運轉,他癱軟地跪在地上,看一個男子走過來關上了他身後的門。

  紀卯強撐著抬起頭,看見沈知予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

  沈知予看上去疲憊極了,脖子被層層紗布纏繞著,房間中間的鋼板桌子上,擺著一顆還有些血跡的小珠子。

  那是沈知予的信號接收器。

  第17章

  兩個月前,D國隼計劃地下基地,Clare房中。

  沈知予用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在赤裸的腿上寫了四個字。

  不破不立。

  Clare在浴室里洗澡,他看著眼前的計算機,終於將他要給紀卯的東西隱藏在層層代碼之中,刻入了他從清掃機里偷出來的一個儲存器中。

  他冷靜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Clare擦著頭髮走出來,看見沈知予局促地坐在沙發里,低著頭,便走過去揉了揉他的後頸,問他:「怎麼了?」

  沈知予抬起頭看他,搖了搖頭,沒說話。

  沈知予在地下呆了兩年,皮膚蒼白得近乎病態,眼睛很大,看上去很無害。

  Clare用拇指揉著沈知予淺粉色的唇瓣,伸進他的嘴裡攪動,在沈知予熟練地吮吸他的手指時,帶著惡意開口:「他在羅根。」

  沈知予吮吸他的動作都沒停,機械性卻誘人。

  Clare把手指抽出來,用紙巾擦了擦:「紀卯,你取的名字?」

  沈知予頓了頓,問Clare:「你抓到了?」

  「很快就會。」Clare開始策劃在羅根集團K國核電項目的地下管網動手腳,K國久經戰亂,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沈知予說。

  「你以為你還有什麼提條件的權利?」Clare眯著眼看他。

  沈知予搖了搖頭,道:「你太小看他了……」

  Clare盯著他,似乎在考慮沈知予的話是真是假,過了半晌,問:「為什麼?」

  「需要問嗎?」沈知予平靜地反問。

  「你準備怎麼做?」Clare坐在了沈知予對面,審視他。

  沈知予交握的雙手松開了,問Clare:「能不能給我一把刀?」

  Clare皺了皺眉,鑒於沈知予手無縛雞之力,還是拿了把激光刀給他。

  沈知予和Clare對視著,拿起刀對著自己的喉部,快速地割了一刀,鮮血從他蒼白的皮膚上溢出來,他的上衣瞬間被血液染了色。

  沈知予無視了Clare鐵青的臉色,像不知道疼痛一樣,用食指在自己被割出的傷口裡摳挖,幾秒後拿出了一枚泡著血的珠子,他攤開手,給Clare看:「我的信號接收器。」

  Clare看都沒看那顆珠子,他幾乎是立即按了警護鈴,把沈知予抱起來往醫務艙走,沈知予流了很多血,把Clare的衣袖都浸透了。

  沈知予這麼瘦,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麼多血。

  進醫務艙前,沈知予還抓著Clare的手臂,和他要答案:「你帶我去嗎?」

  「我帶你去。」Clare面無表情地把他推了進去。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激光刀被沈知予藏在外套衣擺下的一個秘袋里。

  事實上,Clare可稱方寸大亂。

  而此刻,沈知予的聲音依然有些沙啞,他怔怔看著跪在地上的紀卯,道:「紀卯,對不起。」

  紀卯勉強對他笑笑:「不要緊。」

  沈知予突然哭了,他哭得很委屈,眼淚從他的眼裡落出來,看上去很可憐,他抽噎著說:「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

  一旁Clare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手抬起來又放下去。

  過了許久,沈知予才收了眼淚。

  Clare安排的兩個科研人員走到紀卯,壓住了他的肩膀,其中一個提著一個匣子,還有一個拿著一套拆除工具,他們要把紀卯身體的整個內核拆除了,裝進帶的匣子中。

  匣子里帶著程序鎖和屏蔽器,可是電源又很充足,且有不間斷的刺激功能,防止紀卯操作休眠。

  一旦被裝進其中,紀卯就會如困獸般無法逃脫,也無法休憩,他將飽受折磨,直到配合研究。

  「等等,」沈知予突然開口,他轉向Clare,言語間還帶了些鼻音,懇求Clare,「我抱抱他。」

  Clare看他一會兒,沒什麼表情地說:「去吧。」

  沈知予走過去,抱了紀卯一下,他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把一個微型存儲器塞進紀卯手裡,紀卯直接讀取,識別了儲存器的內容。

  沈知予給了他一把鎖。

  一把能夠將他的靈魂永遠鎖在這個身體,無法被讀取,也無法複製的鎖。

  紀卯離開了他一些,看著沈知予的臉,沈知予對他扯了扯嘴角,後退了一步,用一把激光刀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而房間的屏蔽突然間消除了。

  ?

  「紀卯,你先走,」沈知予平靜地對紀卯說,他伸出另一隻手,按在紀卯肩頭。

  紀卯恢復了運轉,他發覺沈知予在後背植入了反屏蔽器,查詢編號,可知是三年前在前瞻科技時就植入的。

  紀卯身後的兩名工作人員看著沈知予,都不敢有動作,他們是親眼看著Clare把沈知予抱緊醫療艙時的駭人模樣的。

  「沈知予,」Clare出聲了,他快步靠近,「你以為——」

  沈知予看都沒看他,抬手就對著自己左肩划了一刀,他開了最高強度,激光刀無聲地削去了他肩頭的一大片皮肉,血液噴湧而出,房內寂靜一片,幾乎可以聽見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Clare身體瞬間僵直了,一動也不敢動地在三米開外看著沈知予,咬著牙對他說:「把刀放下。」

  沈知予終於瞥了Clare一眼,面不改色地對他說:「別動,我打了體感隔離素。」

  「我給你的東西你回去看一看,你可以自行選擇,」沈知予又對紀卯說,「你知道是什麼。」

  紀卯點了點頭,他並沒有開始傳輸自己的數據,而是飛速運轉著程序,思考著將沈知予帶離這裡的方法。

  Clare的嘴巴張了張,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他還是死死看著沈知予流血的肩,好像在努力克制著什麼。

  沈知予把刀移到了胸口,對Clare坦白:「其實你不必著急,沒有我,沒有紀卯。也總會有人研發出高階的人工智能。我希望不是你。」

  Clare的心好像並沒有放在沈知予說的話上,他也沒反駁。

  沈知予又等了幾秒,發覺紀卯這具身體還未休眠,皺眉問:「你怎麼還不開始傳輸?」

  紀卯余光掃到了Clare放在一邊的,準備鎖定存放他的匣子,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他對沈知予眨了眨眼,騙他:「我開始了。」

  ?

  紀卯的無線傳輸傳輸只需要十秒,沈知予松了一口氣,「嗯」了一聲。

  ?

  「沈知予,」金髮男子開口,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放紀卯走,你先放下槍。」

  沈知予沒有理會他,專注地看著紀卯,告訴他:「你要好好活著。」

  他的聲音還是和紀卯第一次聽見時一樣鎮定。

  ?

  紀卯從未想到沈知予的死亡會這麼倉促。

  他所認識的沈知予,天賦過人,愛一切,也不愛一切,他教會紀卯很多事情,他很年輕。

  沈知予應該會在140歲時遞交安樂死申請書,選擇在地中海邊的某家專業機構中,結束他的生命,而不是在這個被屏蔽一切電磁信號的、空蕩的房間里,拿激光刀指著自己的心臟。

  沈知予值得更好的人生。

  就在紀卯捕捉完沈知予的20秒腦部動態圖的那一刻,沈知予收回了眼神,坦然地向著自己的心臟划了一道。

  紀卯開始了傳輸,主程序在十秒內撤離軀體。

  最後一秒,他看著跪在沈知予面前的男人,他看見Clare的心率是140跳每分鐘,血壓升高,腎上腺素大量釋放,這可以說是一見鍾情的表徵。

  也是痛失所愛。

  紀卯睜開眼,兩名半機械人在艙內搜尋,賀知的開著的武器艙很暴力,有兩把重型量子槍,紀卯趁他們轉身解了鎖,把兩個機械人對半切了。

  基地的信號回復了大半,他聯繫賀知,與他約好在北面集合。

  賀知出樓很順利,沒有遭到什麼阻礙,十分鐘後,兩人匯合了,不多時,賀永臣派的機組也到了。

  他和賀知順利地登上了機,往A國飛回去。

  在飛機上,紀卯對賀知說了說沈知予的事,還有沈知予給他的那把鎖。

  賀知第一反應就是不同意。

  「不行。」賀知直接否了,他擔心紀卯的肉體受到損害。

  紀卯卻很堅持,他對賀知解釋:「我一旦鎖定,會因為老化而變化的的只是內核,如果外殼有什麼損壞,我還可以換的。」

  賀知依舊有很多不滿和擔憂,他不喜歡紀卯把後路都斬斷,還想再作勸說,但是最後依舊尊重了紀卯的決定。

  他也不會溫柔不會講情話,不知道自己對紀卯能有什麼吸引力,但是紀卯想要有生老病死,那就讓他有。

  賀永臣一共給紀卯準備了三具帶著感應系統的軀體,實驗基地中還放著兩具備用的,賀知陪他去換了一具,眼看著紀卯啓動了他的鎖,把壽命圈在了與人類相似的長度,然後帶他來恆灣散步。

  紀卯看著綠林和黃昏晚景,碰花碰草碰大地,賀知緊張地要命,覺得自己帶了個剛上學的小朋友,四處亂跑,不聽管教,最後天都黑了,紀卯被賀知強行按回車里,帶回了家。

  「我的存在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坐在行駛艙,紀卯突然說。

  賀知點頭,按了回家鍵,然後湊過去吻了紀卯一下,問他:「是不是因為你和羅根太子的大婚?」

  紀卯希望他有時能要點臉,賀知不肯,說:「不要,我賤。」

  大千世界繁華無上,小情小愛不值一提。

  人生太長太短都無趣無聊,衰老和皺紋都不好看,人人不樂於提及,人人想要無邊風月,要不老青春之軀。

  但紀卯和賀知是一樣的,所以要一樣地一起老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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