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在宇宙的深處有一個起不起眼的小行星，它就像是一顆小小的翡翠點綴著星空，給漆黑的宇宙添上一點沁人的綠意。

　　雖然是處於最偏僻也是最為接近亂石流黑洞旋渦的危險宇宙區域，可偶爾也會有人類的飛船路過，但是無論哪艘船艦都沒能發現這顆行星的存在——有一層薄薄的看不見的透明護罩籠罩著整個星球，人的肉眼看不見，雷達也掃描不到。這個防護罩保護著它，讓這顆綠色的小行星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裏，無人知曉。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高塔，是三株巨大的參天巨木彼此交纏而成，它們交纏形成了奇妙的極富美感的曲線紋路，筆直地向著天空，在頂端彎曲成一個小小弧線。

　　大地上是茂密的綠色森林，從高空中一眼望去，入眼皆是綠意。不過那些綠蔭樹木都是正常的數十米大小，唯獨中間這一個似高塔似巨木的存在，直聳雲霄。站在下面仰頭看，看一眼就只會覺得頭暈目眩，根本不可能看到這座足足有千米之高的巨木纏繞成的高塔的盡頭。

　　此刻，在這座奇異而美麗的巨木高塔的頂端，那一點枝頭微彎的不足一米的弧度處，有人站在其上。

　　那是一個年輕的看起來不過十六歲的少年，他有著修長而柔韌的四肢，線條流暢而優美，就像是在森林中跳躍的白鹿那般優美的身姿。白底淡青色紋路的衣服緊緊地包裹著他頎長的身軀，他的身型雖然稍瘦，卻並不顯得瘦弱或者是柔弱，相反，略緊身的衣服包裹出的身軀顯露出他身體上緊致的肌肉漂亮的弧線。

　　立于蒼穹之中的白髮少年俯視著那一片綠意傲然的森林大地，明亮的陽光下，他那一頭如雪一般純白的柔軟短髮折射著陽光，像是大地上的白雪泛著光澤。

　　風在高空中呼嘯而過，像是要席捲一切，而少年卻是穩穩地站在塔尖那一點彎弧上，紋絲不動，只有他那一頭白髮被吹得如同白雲一般，只有那淺藍色的披風在他身後高舞著，飛揚不休，像是在他身後輕輕震動著的精靈的羽翼。

　　他俯視著大地的瞳孔是淡淡的紫色，如同紫水晶的剔透。這雙漂亮的淡紫色眸子有著和他年輕俊美的面容不符的深邃，像是黑夜裏無窮無盡的星空一樣，在黑暗中隱藏了太多，在眼底深處沉澱了太多，那裏面像是有大風刮過，又像是那深遠的時間的河流就在他的眼中緩緩地流淌而過。

　　白髮少年站在塔尖俯視了大地一會兒，然後，他抬起頭來，他淡紫色的瞳孔開始發光，藍色的微光在他的虹膜邊緣開始流轉。

　　很快，他的瞳孔變成了海洋般的藍色，發著光，閃耀著。

　　他伸出手來，向著天空的方向，風從他肩側呼嘯而過，帶著他身後那淺藍色的披風高高地飛揚而起，他手中藍色的流光陡然暴漲，向著天空飛去，像是一片逆流而上的藍色瀑布，穿過雲層，穿過大氣層，流到了大氣層之外包裹著這顆小行星的透明光罩上。

　　經過數月的運行而消耗了不少能量的透明光罩閃了一閃，瞬間凝實了不少，它繼續忠誠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將這顆小行星保護在自己懷中，讓人類無法察覺到它的存在。

　　在那雲層之下，站在塔尖上的白髮少年已經放下了手，他的瞳孔依然閃動著微藍的光澤。

　　突然之間一陣強烈的波動陡然襲來，猛地在他的精神中穿透而過。

　　——來自於宇宙遙遠的另一端的意念的波動。

　　少年的眸凝固了一瞬，他抬頭看向天空，彷彿越過雲層看向無比遙遠的宇宙的另一端。他原本淡然的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白髮在他額頭淩亂地飛揚著，他的眉頭蹙緊了一瞬，然後很快就鬆開，他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

　　他低下頭，瞳孔中的藍光在閃動，下一秒，他從千米之高的塔尖之上縱身飛躍而出。

　　少年的身體並沒有墜落，一股無形的氣流在他躍下的那一瞬間就環繞在他的周身，隱約可見淺藍的微光在他的周身流轉。飛揚的淺藍色披風像是在他身後展開的羽翼，他在高空中飛起，向上穿過了大氣層，就這樣直接進入了宇宙真空之中。環繞在他周身的微藍流光越發清晰明亮，在他周身形成一個球形的淡藍色光圈。

　　他就這樣在宇宙中飛行著，接近了一艘正在太空裏繞著小行星緩緩行駛的小型飛船。正在駕駛飛船進行巡航的幾位船員都看到了正在向他們的飛船飛來的白髮少年，沒有人露出驚訝的表情，反而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在接近飛船的時候，白髮少年周身的藍色流轉一閃，整個人消失在半空中。

　　下一秒，他的人出現在飛船的裏面。那幾位負責巡航的船員看到他憑空出現在飛船內部，立刻就將飛船改成智腦控制航線，然後起身圍了過去。

　　“首領，您是來檢查我們工作的嗎？”

　　“諾亞大人~~我剛剛看到您在用力量修補防護罩了~~”

　　“首領，我們有好好完成巡航任務。”

　　那些人大部分都是青年，甚至還有一兩個中年，但是對於看起來比他們年輕許多的白髮少年都非常的尊敬，年紀大的人看著白髮少年的目光是完全的信賴，而年輕些的人看著白髮少年的目光除了信賴還多了幾分仰慕。

　　有一個中年人越眾而出，他的臉部線條頗為硬朗，在板起臉來的時候就越發顯得嚴肅和不近人情。他一出來，那些圍著白髮少年說話的人立刻就老實安靜了下來。

　　“首領，發生了什麼事？”

　　中年人神色嚴肅地問道。

　　白髮少年對他點了點頭。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中年人目光一凜。

　　“您感覺到了什麼？”

　　少年淺色的睫毛動了一動，他看著前方，深邃的目光看向宇宙的另一端。

　　“我們的同伴正在遭受著痛苦，我感覺到了他求救的呼喚。”

　　“可是我並沒有感覺到……”

　　“很遠，非常的遙遠，是從人類的帝星傳來的聲音。”

　　“帝星？”

　　中年人一愣，顯然感到難以置信。

　　“不可能，帝星離我們非常遙遠，根本不可能感應到那裏的——”

　　“是的，你們感覺不到，所以我更要去。”

　　白髮少年凝視著無邊無際的宇宙，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很有力，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位伽，我們的同伴，還非常的年輕，而他的力量卻強大到足以將他的精神波動從帝星傳遞到如此偏僻的宇宙角落裏。”

　　“你知道的，我接任‘諾亞’已經有兩百多年，但一直沒有找到繼任者。”他沉靜地說，“或許，在我之後下一任的‘諾亞’就在那裏。”

　　“……我明白了。”中年人沉默稍許，然後微微躬身行禮，“請您務必早日歸來，‘諾亞’。”

　　…………

　　……………………

　　【諾亞】。

　　伽的領袖，所有伽的守護者。

　　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信念。

　　萬年之前，由於【王都的末日】事件，皇室下令捕殺所有的伽，那是一場滅絕人性的慘烈屠殺，不少想要作為普通人生活下去的伽被發現、被捕捉、被殺死，無論男女老少，哪怕是在繈褓中稍微暴露出一點力量的嬰兒也逃不過。

　　當發現不少伽就以普通人的身邊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人類越發恐慌了起來，甚至不需要皇室的命令，他們紅著眼四處搜捕伽的存在，像是瘋狗一樣，找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就蜂擁而上，將任何可能是伽的存在撕咬得粉碎。

　　有些人在恐懼之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人，也有些人不管不顧地想要保護自己身為伽的親人，卻被已經屠殺得紅了眼的人類一同殺害。

　　那一次的大屠殺到底死了多少伽，死了多少人，已不得而知。但是，眼看伽就要被人類滅絕的時候，在一個名為烏爾的行星上，一位屬於伽的英雄在危難中出世。在數百名同伴即將被處死的前一刻，他爆發出的力量撕裂了整座牢籠，年輕的英雄摧毀了人類的城市，救出了自己的同伴，並搶奪走了數架大型船艦，帶著所有救出的伽乘坐太空船逃離了烏爾星。

　　整個人類社會瞬間炸開了鍋，皇家連下數道命令要求儘快擊毀被伽奪走的船艦。

　　在那位年輕的英雄的帶領下，乘坐著飛船的伽們一次又一次地從試圖剿滅他們的帝國艦隊的圍剿中逃離。不止如此，在逃亡的途中他們還襲擊了不少人類的星球，救出了被關押或者要被處死的同伴，搶奪走新的船艦——

　　短短的幾個月裏，伽的艦隊迅速壯大，從一開始逃亡時的數架飛船，逐漸變成了幾十架飛船，而人數也從一開始不過兩三百人變成了幾千人。

　　伽的力量的突飛猛進讓皇室越發覺得不安，為了永絕後患，在【王都的末日】中遭受了極大打擊的皇室咬著牙集中起了自己殘存的所有力量，調集起數量龐大的艦隊，想要一次性徹底解決這顆毒瘡。

　　然而，就在皇室的艦隊即將把伽的艦隊包圍的時候，伽的艦隊突然憑空消失了，皇室艦隊在它們消失的地方足足尋找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只能悻悻然返航。最終，皇室向躁動不安的民眾們宣佈，伽的艦隊已經被他們的艦隊全部逼進了宇宙亂流黑洞之中，全軍覆沒，這才讓民眾們安心了下來。

　　但是，伽的艦隊並沒有覆滅。

　　當時伽的領袖很清楚的知道，以伽弱小的力量，是不可能和身為龐然大物的帝國皇室對抗的。所以，他帶著他的同伴逃離了戰場，遠遠地離開了帝星，來到了宇宙最為偏僻的一角，尋找到了一顆覆蓋滿了森林樹木的綠色星球。他帶領著經歷過了戰爭倖存下來的上千名伽在這顆星球上生存了下來，並用自己的力量在這顆星球外面環繞上了一個巨大的只有伽才能看得到的守護罩，讓這顆星球‘隱身’，消失在宇宙中。

　　【諾亞方舟】，這是伽給這顆星球起的名字。

　　【諾亞】，則成為了伽第一位領袖的名字。

　　當伽的初代領袖生命終結之後，伽的第二代首領繼承了【諾亞】之名。那之後，代代伽的領袖都將被冠以【諾亞】之名，守護著所有伽的同伴。

　　就這樣，這顆綠色星球成為了伽的樂園，伽一族在這裏生存了上萬年的時光。

　　伽現在的領袖，也就是現任的諾亞，已經繼承了諾亞之名兩百多年，是歷任以來有著最強大力量的領袖，甚至能與那位初代的英雄相媲美。

　　然而，令年紀大的伽們略感擔心的是，新生的這一代伽裏沒有一個伽有足夠強大的力量繼承諾亞之名，所以現任諾亞也遲遲沒有選中繼承者。雖然伽的壽命會隨著力量的強大而變長，歷任諾亞中最少的那位也有四百六十年的壽命，現任諾亞是歷代中力量最強的一位，活五六百年都不在話下，但是在下任的諾亞繼承者沒有確定下來之前，總還是會讓人覺得擔心。

　　伽的力量有強有弱，最弱的只擁有心靈感應的力量，幾乎和普通人類無異，而強大的伽不僅僅只是擁有攻擊力，甚至還能以肉身在宇宙中以不遜於戰艦的速度自由飛行、瞬移。

　　或許是因為長期的安寧讓戰鬥能力退化的緣故，這一代裏，在伽之中有能力以肉身在宇宙中自由活動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而能夠以肉身跨越飛過大半個宇宙的，更是只有身為伽的首領的諾亞一人。

　　其實在過去的兩百多年裏，每隔一段時間諾亞就會離開星球，前往宇宙各處尋找覺醒或者即將覺醒的伽，將遭受到人類迫害的他們救出來，帶回星球。所以這一次諾亞說要短時間離開星球的時候，眾人也並不是很擔心。以諾亞的力量，他一個人就足以和人類的一隻艦隊對峙。若想要走，更沒有人類可以攔住他。

　　…………

　　跨越了大半個宇宙，經過了無數的星系，諾亞終於來到了帝星。然而他在帝星的外太空的時候，卻沒有感受到那個伽的精神意念。

　　他懸浮在星空之中，俯視著腳下那顆藍色的星球，微微皺眉。

　　被殺害了嗎？

　　他這麼想著，瞳孔裏閃動的藍光變得冰冷了起來，他想起在伽的星球上他所感應到的那位伽的精神，有著深深的悲傷和痛苦卻依然乾淨而沒有怨恨的意識，他感覺得到，那個伽所擁有著的柔軟而又溫暖的心靈。

　　可是那個有著溫暖心靈的同伴卻就這樣喪生在人類手中，也不知遭到了怎樣的折磨……

　　一艘小型巡航艦飛了過來，就在諾亞的身邊，他轉頭淡淡地看了那艘飛船一眼，他知道飛船上的駕駛員已經看到了他的存在。

　　他看著那艘飛船，瞳孔裏的冰冷藍光像是撕裂了一般眼看著就要猛烈地閃動一下——

　　不對。

　　他一直追尋著的意識突然有微弱的波動傳了過來，諾亞猛地轉頭，看向宇宙的深處。

　　還在。

　　還活著。

　　他再也不去看那艘差點就被他用意念撕裂的飛船一眼，身體一動，陡然化為一道藍色的流光，在無窮無盡的宇宙中穿梭而過。

　　回答我。

　　你在哪里？

　　回答我，我的同伴。

　　…………

　　找到了。

　　他懸浮在半空之中，星空之下，俯視著那個草地之上的少年。

　　他尋找了許久的同伴還很年輕，似乎還只是個孩子，清秀的臉上還殘留了幾分稚氣。

　　黑髮的少年仰著頭看著他，眼睜得大大的，似乎極為驚訝。那雙夜色般漆黑的瞳孔如同嬰兒般的透徹而清亮，乾乾淨淨的，像是浸泡在泉水中洗淨了灰塵的黑珍珠。

　　他看著那雙眼，心裏莫名就軟了一軟。

　　少年的意識傳遞了過來，和他放出去的意念交纏在一起，就和他曾經感覺到過的一樣，乾淨而又柔軟，像是雨後的夜空。

　　他從空中緩緩地落下，他看見少年的瞳孔中映現出他的身影。

　　少年看著他，目光中透出疑惑。

　　他輕笑了一下。

　　他能從少年瞳孔的影子裏看見自己的目光有多麼的溫柔。

　　他向他的同伴伸出手。

　　“初次見面，我的同胞，我來帶你前往伽的樂園。”

　　繆特纖長的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臉上露出一點茫然，似乎不太明白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說這句話的意思。

　　他現在唯一明白的，就是他眼前這個人應該和他一樣，也是被稱為伽的人，也同樣擁有著神秘的力量。

　　他遲疑了一下，沒有握住那只向自己伸來的手，而是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可是他剛張開口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突然急促而尖銳的警報聲在整棟別墅大院的範圍內激烈地響了起來。

　　【警報！警報！有不明人員入侵！有不明人員入侵！】

　　圓滾滾的銀白色小圓球飛快地飛了過來。

　　草地上的光猛地亮了起來，唰的一下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繆特不適應地眯了眯眼，再一睜開就發現有七八個全副武裝的人端著槍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槍口盡數對準了他身前那個懸浮在半空中的白髮的伽。

　　“等……”

　　繆特趕緊沖著那些人擺手讓他們不要開槍。

　　黑夜中無形的氣流環繞在周身，讓諾亞那一頭白髮一直都像是白雲般柔軟地飄動著，淺藍色的披風在他身後舞動得像是海水的波紋蕩漾開的痕跡。

　　夜色中，他的瞳孔閃動著微藍的流光。

　　當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沖出來用七八杆槍的槍口對準他的時候，他仍舊安安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之中，神色平靜，目光淡淡地看著繆特。

　　下一秒，繆特那第一個‘等’字才剛剛出口，在那一瞬間，他微微側頭，眼角餘光瞥了那些將槍口對準他的人類一眼。

　　藍光一顫——

　　那只是一眼——

　　只是一點瞥來的眼角餘光——

　　那七八位身形健碩全副武裝的士兵像是被空氣中無形的重物重重撞飛了出來，在騰空飛起來的一瞬間，所有人的身體都被整個兒撕裂開來，殘肢斷臂刹那間散落了一地。

　　白髮的諾亞立於漆黑的夜空之下，他的瞳孔在黑夜中閃動著藍色的流光。

　　雪白的髮絲掠過他冰冷的眼，他看著草地上一地的殘肢斷臂，眼中一點寒光，瘮人到了極點。

　　他剛才注視著繆特的目光有多溫柔，他現在注視著那些人類的目光就有多殘酷。

　　人類與伽，不死不休。

　　——那就是和人類戰鬥了數百年的【諾亞】看著敵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