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噱頭

　　海游直播平台，是直播界業內翹楚。

　　當大江南北悄然吹起直播這股東風的時候，誰也想不到這裡面還蘊含著巨大的商機。你永遠想不到網民有多無聊，他們會花大把的時間和金錢，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吃飯、打遊戲、化妝甚至擼貓。

　　更可怕的是，直播文化和網紅文化一樣，有著巨大的造星能力。在這個網絡時代，只要有人氣，有流量，就有了經濟。

　　隋轅就抓住了這個商機，他雖然是後起之秀，卻眼光毒辣，領著幾個精兵干將，把海游直播打造為自成一體的娛樂王國。

　　隋轅起家太早，以至於現在已經鮮見對手，早早地進入了守成階段，逐步完善著海游直播的體系，建立海游直播的專屬文化。

　　海游直播平台下分兩個頻道：美娛和遊戲。

　　美娛頻道，顧名思義，美色和娛樂，下分天籟、熱舞、美食、萌寵等多個板塊，平時都是一些唱歌、跳舞、吃播等娛樂內容，其中尤數熱舞最為吸金。

　　遊戲頻道，很好理解，以遊戲直播為主，按照遊戲品牌下分多個板塊，其中《擼啊擼》、《守望先鋒》等等都是海游直播的重點人氣領地。

　　謝安然看著海游直播的客戶端，猶豫不決。

　　成為主播，他就要打開攝像頭，打開麥克，養成颱風，坐在人前，挑戰自己的怯懦和自卑。

　　這是他最討厭做的事。

　　可只有這樣，他才能接近隋轅。

　　謝安然打開攝像頭，看著畫面裡那個嘴唇蒼白沒有生氣，戴著框架眼鏡，神色呆板的死宅。他閉上眼睛，心想，乾脆默默消化掉心裡的不甘，然後嚥下這一口氣，徹底斷絕和韓述的關係，也不再覬覦隋轅，乾脆繼續做一個渾渾噩噩的廢柴好了。

　　可時間過去了很久，謝安然也沒能說服自己。

　　那個盤旋在腦海中的信念反倒更加堅定了——這回不能再慫下去了。他要想辦法成為海游直播的一哥，因為只有擁有了絕對的實力，才有資格和喜歡的人站在一起。

　　謝安然不假思索地註冊了直播間，提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發出了簽約申請。

　　根據重活一次的經驗，謝安然知道眼下有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可以抓住——2015年底，《王者榮耀》橫空出世，剛推出時這款遊戲曾被人詬病，誰也想不到僅僅一年多的時間它就稱霸天下了。

　　直播《王者榮耀》是謝安然當下最好的選擇，畢竟上輩子他給韓述當代打，玩的就是這款遊戲，業務比較熟練。

　　也許剛開始，這款遊戲不被大家看好，但只要把握機會，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就可以把自己培養成百萬級別的人氣主播。

　　至少上輩子，韓述在他的幫助下，用這麼長的時間，爬到了海游一哥的位置。

　　爆紅的滋味太好了，以至於等韓述畢業，傳媒娛樂公司向韓述紛紛遞來橄欖枝時，他也不肯出道。簽約主播可憑借人氣兌換固定佣金，光是這筆錢，韓述每年就可以拿到一千多萬，更別提那些與平台五五分成的天價打賞了。

　　有了這些，韓述何苦再進演藝圈從頭開始。

　　謝安然又想起上輩子的事，心裡抽痛一下。那種被一直信任的人猛然傷害的感覺，謝安然再也不想品嚐第二次，也許他天生命犯孤獨，沒有朋友，只能一個人沿著一條看不到方向的路走下去。

　　謝安然打開麥克風，試音，然後點了「開播」按鍵。

　　與此同時，「海游直播」遊戲頻道的高管正在組織一場語音會議，叫上大大小小的十幾個遊戲主播，討論去《王者榮耀》板塊開荒的事。

　　開荒主播，就是一款遊戲剛剛上線，最先過去直播的那批人。

　　《王者榮耀》是遊戲頻道新開設的板塊，卻非常冷清，為了熱場，頻道高管只好動員一些主播主動轉組。轉組，就是從一個板塊，跳到另一個板塊。

　　高管說完這次會議目的後，十幾個主播都噤若寒蟬，沒誰應聲。

　　要知道，《王者榮耀》這款遊戲剛剛推出就改了兩次名，到現在身上還有其他推塔遊戲的影子，被玩家嫌棄得體無完膚，誰也無法預估這遊戲的前景是好是壞。而且最致命的，《王者榮耀》是款手游！一款手游能給他們帶來多少流量？！

　　氣氛正僵持著，「主播阿述」開麥了，聲音不疾不徐，「要不我去吧。總不能讓平台新開的板塊空著。」

　　這話說得很漂亮，但是卻可以解釋成兩層含義，你既可以理解成他犧牲小我顧全全局，又可以理解成在座主播不肯配合高層決策。

　　這讓幾個大號主播氣結，心想你一個一萬多粉的新人主播，播擼啊擼和播手游有什麼區別？！可他們不一樣，他們動輒幾十萬粉的人，這要是去開荒了，豈不是從零開始，前途未卜？

　　各位主播都是混跡網絡多年的人精，怎麼可能看不透阿述的心思。他無非就是已經決定轉組，但是又想和高管攀個關係，多要點資源罷了。

　　一陣尷尬過後，高管咳了一聲，宣佈散會，「大家都考慮一下，三天後就是《王者》板塊的第一期小封推了，你們及時轉組的話，都可以爭取一下。」

　　小封推，就是板塊封面的推薦框，懸掛在頻道內，板塊入口處。這個推薦位會持續一周的時間，算是各個板塊內部最好的資源，能給當前主播帶來不少的流量。

　　可這畢竟只是小封推，對於這些人氣穩定的大主播來說並沒有多少誘惑力，只有一些新晉的，沒有根基的小主播才把這個當回事，比如韓述。

　　會議結束後，韓述掛斷語音軟件，仔細籌劃著後面的安排。

　　其實他不在意得罪其他主播，因為他根本就沒想在這行一直做下去。他做主播，不過是玩票，想鍛煉一下自己上鏡不怯場的能力，順便積累一點人氣，為以後進入演藝事業做準備。其實，他打心眼裡沒把「網絡主播」當成正經職業看待。他對這些主播、網紅是有偏見的。

　　他是C大播音系的校草，C大播音繫在業內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日後他會走正規的演藝渠道，從本質上講，他和在座各位都不是一路人。

　　不過，雖然這份職業並非長久之計，可他眼下卻要好好做下去，畢竟人氣和粉絲是他目前階段最需要的東西。

　　韓述心不在焉地打開海游直播的客戶端，在新成立的《王者榮耀》版塊觀察他未來的競爭對手。

　　良辰美景，目前海游直播遊戲頻道的一哥，直播時穩定人氣三百萬左右，主播LOL。此時他播《王者榮耀》應該是試玩，一個板塊的王牌肯定不會輕易轉組。

　　易瀟瀟，海游直播美娛頻道從外站挖來的天價女主播，平時主業是唱歌跳舞，此刻正陪自己直播間裡的兩個土豪開黑，不像是認真轉組的模樣。

　　再往下就是一些新面孔了，基本沒有比韓述硬件條件更好的主播。《王者榮耀》這款遊戲剛剛公測沒多久，若說起技術，大家都差不多。

　　韓述看完心底有數，轉組對於他而言有利無弊，遠的不說，就說三天後的小封推，韓述非常有信心。可是正要關掉頁面時，韓述的手卻突然停住了——

　　「主播小謝」，當前人氣243，直播時間3小時26分鐘！

　　竟然是謝安然的直播間，韓述趕緊點了進去。

　　只見謝安然開了攝像頭，畫面裡，他帶著厚重的框架眼鏡，穿著純白棉T恤，外形非常普通。這和那些精心打扮，還開著美顏的網絡主播比，可真是太路人了。

　　只有韓述知道，曾經摘掉眼鏡換上正裝的謝安然有多麼驚艷。

　　只是記憶中那個奪目的少年，並不是眼前這幅樣子。他動作僵硬，偶爾回答問題的語氣也有一點勉強，一看就非常緊張，根本不是做台前的料子。

　　這個新開通的房間人氣可憐，彈幕零星，但是僅有的幾條留言都在重複一句話：

　　「握草，好流弊的操作！」

　　韓述有點心慌，他搖頭自嘲，卻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韓述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攝像頭，點開「開播」鍵。

　　兩個小時以後，主播阿述直播間的人氣穩定在11000，排名頻道第四位，將主播小謝甩得遠遠的。

　　韓述這才重歸平靜，那種掌握了一切的自信與滿足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裡。他有點期盼兩天後的到來，等自己如願以償拿到小封推，謝安然會不會答應給自己做代打……

　　謝安然自然也看到了韓述的人氣排名。他靜靜總結自己的這次試水。

　　怯場，直面攝像頭就不愛開口說話，連操作都覺得受到束縛。謝安然知道自己的性格，一向膽怯畏縮，但他知道繼續這樣是不行的。

　　原來韓述沒有說錯，做網絡直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如果現在就放棄，他要怎麼跨越和隋轅之間的那道鴻溝呢？

　　謝安然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適合自己的直播噱頭。

　　兩天後，小封推時段賽準時到來。

　　一般，小封推這個推薦位都是由網站分配的，可是《王者榮耀》是新開板塊，所以前幾期的小封推就通過時段賽的形式來確定。

　　所謂時段賽，就是在六個小時內，在線主播人氣最高者獲勝。

　　只見時間一到，《王者》板塊當前僅有的十幾個主播同時開播，好的標題是成功的一半，為了吸引眼球，大家無所不用其極。

　　什麼「國服第一趙雲，野區實力1V5」，什麼「海游最美蘇妲己，聲輕體柔易推倒」，什麼「最強刺客一打九」……還有人玩美娛頻道那一套，在標題寫著「最美女主播，各位哥哥請關照」。

　　韓述的直播標題則非常簡單——「主播阿述」，沒有任何噱頭，乾淨得像是直播界裡一股清流，配合他乾淨的臉，隔著屏幕都能聞到一股性冷淡味道。

　　其實韓述的想法很簡單，他確實是想做這股清流。

　　他顏值高，聲音好，又是正經播音專業，先天素質就高出其他主播一大截。如果他也用那些花哨的標題標榜自己，反倒有損人設，而且日後出道，也是一筆黑歷史。

　　好在韓述的起始人氣高，穩居頻道前三位，而封面又足夠帥氣，確實很吸引人，不需要那些噱頭。

　　韓述不經意地關注著頻道內吊車尾的謝安然，沒一會兒，就變了臉色。

　　「主播小謝：連勝，輸一盤送288皮膚」。

　　謝安然的直播間，人氣值已經從300飆升到4000。許多觀眾都執著地等著他抽獎送皮膚，但謝安然卻一盤都沒有輸……

　　二十盤過後，彈幕已經有人討論起來。

　　「主播技術好好」/「二十連勝了，主播最高紀錄多少？」/「能問下主播銘文怎麼出的嗎？」/「求小喬出裝」/「小哥哥雖然不說話，但是看著好軟萌」/「最軟萌男主播嗎2333」……

　　和彈幕相伴的，還有人為謝安然刷了點小額度的打賞。

　　謝安然並沒有像其他主播那樣感謝觀眾送出的禮物，他依然專注地打著排位，用一手穩健的中單位保持著不敗戰績。

　　幾個小時後，謝安然的人氣就攀升到頻道內第四的排位。

　　直到看見這個數據，韓述不得不承認，謝安然很聰明，開播沒幾天竟然就想到辦法逆襲。

　　看見謝安然的人氣值一點點攀升，饒是教養良好的韓述也有點不平——送288皮膚，這和用錢買人氣有什麼區別？就算漲了人氣，日後不送皮膚的時候還會有人看？這是能持久的策略嗎？

　　再說，謝安然是個學生，平時還要靠代練改善生活，十個價值288元的皮膚就是接近三千塊，他從哪兒拿出這筆錢？

　　可以說，謝安然為了贏，連後果都不考慮了。

　　時段賽還有一小時落幕，謝安然人氣只有5000，根本不可能超過人氣21000的韓述，這樣一看，他既輸了比賽，又輸了人品。

　　思及此，韓述收回自己的思緒，繼續直播，和直播間裡的女生們互動。可這種鎮定並沒有維持多久，很快韓述就亂了方寸，因為謝安然的數據面板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緊接著，屏幕上方開始出現全站通報的特效刷屏：「良辰美景在『主播小謝』房間送出航母1艘」，「良辰美景在『主播小謝』房間送出航母1艘」，「良辰美景在『主播小謝』房間送出航母1艘」……總共通報了十次。

　　打賞，是主播和平台的重要收入來源。未簽約主播與網站三七分成，簽約主播與網站五五分成。

　　海游直播的打賞額度，以船隻來劃分，分為帆船、快艇、游輪、航空母艦，分別對應5、10、100、1000的額度。在這四個額度之間，還有一些類似花、地雷、蠟燭、皮鞭等打賞道具，代表一些小情趣。

　　觀眾送出的打賞都會有屏幕特效，小額度打賞特效在屏幕左方閃過，大額度打賞則在屏幕上方閃過。而價值1000人民幣的航空母艦，則是全站特效通報，意思是在全站任何一個直播間，任何一個頁面，都能看到誰給誰刷出了航空母艦。

　　而此時，這個特效刷了十次，十艘航母就是一萬元。

　　卡通航母在屏幕上緩慢劃過，帶起一串炫麗的漣漪，閃得人心裡發疼。這十艘航空母艦不僅代表一萬塊錢，還有更多的價值。

　　「良辰美景」是海游直播遊戲頻道當家一哥，他今天沒有開播，不知為什麼，竟被謝安然的標題吸引到直播間，又注意到他的操作。

　　良辰美景的到來，讓排位局勢瞬間改變。

　　短短十分鐘內，謝安然的人氣從五千漲到了一萬九，漲到了兩萬，兩萬一……直到超過韓述，成為版塊內人氣第一主播，人氣穩定在五萬左右。

　　當然，這些人並不是真的粉上謝安然，而是來圍觀良辰美景的。

　　「老大又看上新貨了！」/「已關注，老大，下一站」/「這個小哥哥不錯哦」/「真的送皮膚了嗎？」/「主播沒反應啊，看見爸爸都不舔一下嗎？」/「主播是新人，不知道良辰美景」/「目前為止沒送過，因為目前為止，沒輸過」/「這個三殺666了」……

　　討論正熱切的時候，謝安然卻突然停了下來。

　　過了許久，謝安然迷茫地看著攝像頭，開口說了句「啊，好多，航母。」居然是給我的，這麼多錢，一會兒退給人家吧……

　　目睹這一切的韓述不由得捏緊了鼠標。

　　時段賽結束後，一臉迷茫的謝安然獲勝，成為《王者》板塊的封面主播。封面上，謝安然帶著厚重的框架眼鏡，用一根手指推著鏡框，眼神懵懂，嘴巴張成O型，彷彿在確定屏幕上方的全站通報是不是自己的，這個表情被評為本日最佳。

　　這張封面會在美工處理後懸掛一周，但一周內，謝安然要保證準時開播。

　　謝安然收到後台的消息，還沒反應過來就又收到一條私聊信息。

　　「良辰美景：兄弟，爸爸們讓我轉組，我對《王者》還不太熟，你做我打手怎麼樣，不行的話我再問一遍。」

　　良辰美景說的「打手」和韓述的「打手」不一樣。韓述要的打手是直播時坐在攝像頭後面，幫他代打的人。而良辰美景說的「打手」，則是兩個主播直播時同時組隊，一起開黑的兄弟。

　　一瞬間，謝安然突然意識到，他受到了別人的認可。

　　而且良辰美景，謝安然沒記錯的話，上輩子這個人一直在和韓述組隊直播，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自己半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