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演技

　　良辰美景是這次慶典的主持人。

　　在走完紅毯秀後，嘉賓進入內場宴會廳的位置會有一塊簽字背景板，良辰美景就拿著麥克風守在這裡，一邊介紹著嘉賓，一邊調動著現場的氣氛。

　　每個主播都是拼了命才搶到這張邀請券，所以大家的服裝都非常隆重、浮誇。美娛主播動不動就是價格不菲的高端定制，遊戲主播也適當玩些cosplay充作噱頭。

　　就連良辰美景，今天也穿了一身騷氣的西服。

　　備受矚目的海游一姐易瀟瀟，穿著一條白色的薄紗人魚裙，閃亮的碎鑽顯得高貴優雅，貼身的設計又把仙氣和性感結合得很好。

　　良辰美景就想起前兩天她對然然的欣然應約。

　　雖然PK是然然發起的，但易瀟瀟欣然應約也是有點乘人之危的意思，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她肯放下身段下場，可見這次雙方掐架，易瀟瀟是真的被踩到了痛處。

　　良辰美景收回思緒。

　　雖然良辰美景和易瀟瀟在黃金周爭過打賞排行，見面倒也十分友好，兩人都保持著最得體的風度。

　　易瀟瀟落落大方地向觀眾問好，又感謝良辰美景的問候，兩人合影了半分鐘良辰美景放下話筒，對她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易瀟瀟卻沒動。

　　良辰美景為了化解這個尷尬，只好繼續與她合照，還作勢摟了一下她的肩膀。易瀟瀟笑容端莊地配合著。

　　良辰美景完全不解，以易瀟瀟的噸位，完全不需要通過拉長亮相時間的方式來搏版面啊。他正想著，就看見不遠處，隋轅走進內場。

　　身邊的易瀟瀟就動了下，踩著9厘米的高跟鞋慢慢往前挪著。

　　良辰美景瞬間瞭然，原來易瀟瀟是想等隋轅進場，碰個面，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隋轅是大老闆。主播身價再高，定位再清純，也無法免俗，抱一抱這根24K金的大粗腿。

　　良辰美景正為自己敏銳的直覺鼓掌，就看見謝安然跟在隋轅身後，也走進內場。

　　良辰美景就變了臉色。

　　謝安然的穿著根本不像個嘉賓，倒像是隋轅的小跟班，所以觀眾區傳來一片歡呼聲，起哄隋轅的到場。

　　良辰美景當著直播攝影機的面，把謝安然從隋轅身後抓了過來。他把話筒跳過隋轅，遞到謝安然嘴邊，「介紹一下你自己。」

　　謝安然一陣緊張，竟沒反應過來，愣了一陣。

　　紅毯兩側，圍觀的粉絲和媒體明顯感到無聊了，攝影機的快門閃爍頻率隨之降低。

　　良辰美景拍拍謝安然的肩膀，「這個人不得了，他就是——我的徒弟小謝！」

　　快門閃爍的頻率高了一點。但人群中傳出議論聲，說主播小謝並沒有拿到入場券，難道是憑借師徒關係蹭到飯票過來湊個熱鬧？那讓他在這裡亮相，還跳過隋轅，就明顯不合適了。

　　良辰美景掌握好節奏，等大家的質疑情緒釋放完畢，繼續給謝安然冠下一個頭銜，「同時，小謝還有一個特殊身份，他是今年我們黃金周的消費榜季軍，豪刷千萬的神豪爸爸！讓我們膜拜一下！」

　　謝安然不由得一陣心虛，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人，他刷出去的一千萬里，隋轅和良辰美景每人給了他五百萬……所以他根本不是什麼土豪，他只是個背鍋的。

　　現場就爆發出一陣噓聲，海游直播是個打賞平台，但凡和打賞沾邊兒的地界兒，都是金錢至上，謝安然花了一千萬，登上消費榜神豪寶座，別說他來走個紅毯、亮個相了，他來睡個人都是可以的。

　　良辰美景等現場的噓聲靜下來，繼續抖包袱，「當然啦，你們一定想不到小謝還非常多才多藝，他還是今年C大的校園之星冠軍得主，也是我們今年這次盛會的表演嘉賓。過一會兒，我們可以欣賞到他精彩的表演。」

　　C大的校園之星是個什麼份量，現場觀眾可能不知道，但C大的名牌他們是認的，一個盡產明星的地方，居然冒出網絡主播來，這當然是件新鮮事兒，於是大家又對這個小謝更加刮目相看。

　　吊足了眾人的胃口，良辰美景才放謝安然離開。只是短短幾句話，謝安然就博到了相當大的版面，不僅現場觀眾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連線上直播間，網友的彈幕都帶了感情色彩。

　　良辰美景這才狀似無意地把話筒對準隋轅，語氣不善，「呦，爸爸。感謝過去這一年來，您像個老父親一樣關照著旗下主播啊。」

　　現場一陣哄笑，連謝安然都抿了抿嘴巴。

　　隋轅卻聽出一股指桑罵槐的酸氣，看了看毫無察覺的謝安然，歎氣道，「我應該做的。」

　　良辰美景瞥著隋轅，最終沒接他的話題。

　　兩人亮相結束後，一起往內場方向走去。前方，易瀟瀟依舊挪著慢吞吞的步子，隋轅經過的時候，她剛好被自己的裙紗絆了一下，白色的魚尾纏住她的高跟鞋，她露出為難的表情。

　　隋轅正想著挖謝安然情史的事，剛好錯過了這一幕。

　　等易瀟瀟整理好自己的裙角，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隋轅和謝安然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易瀟瀟咬了咬嘴唇。

　　現場有粉絲喊著她的名字，「瀟瀟！你真美！！！」

　　易瀟瀟立刻露出一個清純的微笑朝隋轅消失的方向走去。

　　隋轅將謝安然一路送到後台，最終也沒把心裡的疑惑問出口。

　　「你先好好準備表演，結束後，我來後台看你。」說完又扔下謝安然一個人走了。

　　後台正在籌備的表演嘉賓和工作人員都愣在原地，看著謝安然，須臾開始交換眼神，露出八卦的表情。

　　謝安然侷促不安地找個地方坐下，開始想辦法切換成謝安模式。

　　為了保證最終上場的人是謝安，而不是唱《愛X無限大》的那個，謝安然來之前想了個辦法，他掏出手機，找了個更衣間，鑽了進去。

　　視頻客戶端是下載好的恐怖片，謝安然點開播放鍵，悄悄看了起來。

　　更衣間外，路過的工作人員聽見裡面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嚇聲，連忙放下手裡抱著的服裝道具，敲門問道「有事嗎？」

　　只聽裡面傳來尖利、嫌棄的咒罵，「什麼玩意！死開！」

　　手機落地的聲音，隨後又是一聲恐怖的驚叫，更衣室安靜了。

　　工作人員又敲了敲門，「你真的沒事嗎？」沒有回應，他趴在門板上聽了聽，「需要幫忙嗎？」

　　更衣室裡，謝安撿起地上的手機，笑著把恐怖片關掉。

　　他對著手機屏幕裡自己的倒影整理了一下衣領，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不錯啊，已經開始學著如何相處了。」

　　隨後，謝安推開更衣室的門，走了出去，他朝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剛剛是個意外。謝謝。」

　　工作人員一頭霧水，「什麼意外？有安全隱患嗎？」

　　「沒有，」謝安搖搖頭，「家裡孩子的一個惡作劇。回去我會教訓他的。」

　　說完，他隨手從工作人員懷裡抽出一件襯衫，換了起來。

　　觀眾席，隋轅看著謝安然隨著升降台緩緩登場。

　　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劉海蓋住半個額頭，眼睛藏在厚重的框架眼鏡後面。平時單薄的身軀因為穿了很少衣服的緣故，竟然也能看出幾分飽滿。

　　隨後，謝安然抬起手腕，指節有規律地敲著麥克風。

　　他閉上眼睛，抿著嘴唇哼出一個鼻音。

　　「忍不住化身一跳固執的魚，逆著洋流獨自游到底……」

　　台下發出「哇」的呼聲，半是驚艷，半是讚歎。

　　隋轅第一聽謝安然唱現場，他能聽出這是謝安然的聲音，可不知為什麼，他又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安然。

　　「重溫幾次，結局還是，失去你……」

　　隋轅從這歌聲裡聽到一種無奈的歎息，可安然雖然敏感，卻不善表達，他很難駕馭這種演繹……這令隋轅產生一種怪異的感覺，彷彿第一天認識謝安然這個人。

　　可不知為什麼，他又覺得興奮，認為這樣的安然更貼近他想像中的樣子。

　　可正當他為安然開心時，就聽見後面幾排有兩個女生的尖叫傳來。

　　「安哥！！！！」

　　「那個是不是安哥啊！！！！」

　　「哇塞，原來安哥的真身是主播小謝嘛……」

　　……

　　隋轅瞬間，不止思維停滯，連情緒都凝固了……

　　謝安下場回到後台，拿出謝安然的手機走進更衣室，打開恐怖片。

　　看了十分鐘後，尷尬的是，他根本不會跟著這些幼稚橋段調動情緒。謝安變身失敗，無奈地關掉手機。

　　「看來今晚無法把身體還給安然了。還挺可惜的，」謝安心想，「今晚多熱鬧，他應該好好玩玩。」

　　正想著，門外突然傳來隋轅深沉嚴肅的聲音，「有人看見小謝嗎？」

　　後台早已換了一撥人，大家胡亂猜著，「不是在洗手間，就是在更衣室。」

　　隋轅的腳步聲漸漸朝更衣室走來。

　　更衣室裡，謝安捏著門把手，迅速思考如何化解這次尷尬，他完全可以扮演謝安然矇混過關。但為了和隋轅過招，他選擇了第二種方案。

　　謝安迅速脫下剛剛穿的演出服，他摘下眼鏡，從換鞋凳上堆著的雜亂衣物裡隨便挑了頂棒球帽反著戴上，將劉海抿了起來。

　　謝安在地上擦了兩指灰塵，在眼皮上抿了抿，一個天然的小煙熏完美出爐。

　　他抖了抖肩膀，安哥藏著的氣場全部放了出來。

　　門外的隋轅還在一間間更衣室詢問，謝安卻推開自己眼前的門，走了出去。

　　「Hi~」謝安站在隋轅面前，「我們又見面了。」

　　說完這句話，謝安愣住。

　　眼前的隋轅氣勢洶洶，彷彿十分隱忍，他的脖頸處隱約冒著青筋，額角的髮絲有些亂，彷彿狠狠地揉過額頭，連領帶都被胡亂扯過。

　　「安然！」隋轅語氣篤定地叫道。

　　安哥冷靜下來，「我不是謝安然。」

　　隋轅嗤笑，「你怎麼知道安然姓謝？」

　　「因為你剛剛在門外找小謝，看見我又喊安然。」安哥回答道。

　　隋轅挑了挑嘴角，「那你怎麼知道，小謝和安然是一個人呢？」

　　安哥被問住了。

　　在謝安沉默的這半分鐘裡，隋轅轉身吼道，「你們都出去！」

　　後台裡的人面面相覷，一個個魚貫而出。片刻，整個後台便鴉雀無聲，只剩下隋轅和謝安兩個人了。

　　謝安從來不是怕事的性格，他挽起衣袖，語帶嘲諷地「嘁」了一下。

　　「被你識破了。」

　　隋轅沒有說話，只是從那微微抖動的肩膀能看出，他在刻意地控制著。

　　「你很憤怒？感覺被耍了？還是很不甘？覺得自己很愚蠢？」謝安的表情變得很陰鷙，「還是說，你知道了，謝然喜歡你，我也喜歡你，所以安然也一定喜歡你，被這樣的人喜歡著，你很噁心，很厭煩？」

　　謝安就像一頭鬥獸，彷彿只要從隋轅口中聽到一句傷害安然的話，就能隨時撲上來拚命一般。

　　許久的沉默。

　　隋轅額角的青筋消失了，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問道——

　　「我只想知道，然然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關於你……不，關於安然，他小的時候，到底經歷過什麼，到底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謝安愣住，隨後露出意外的表情，他這才分析出隋轅這劇烈情緒背後的含義。

　　是心疼和後悔。

　　倏然，謝安內心湧現一股淡淡的憂傷。

　　安然，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關心你，你不是沒人要的孩子，也不是無人問津的小可憐啊……

　　謝安伸出手，緩緩按住自己的心臟，那裡一陣一陣地抽痛著，連隋轅都能看出他的痛苦。

　　隋轅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謝安撲了過去，接住他倒下的身軀。

　　謝安緊緊閉著雙眼，看起來好似睡著了。

　　「沒事了安然，」隋轅順著他的頭髮，把劉海整理下來蓋住他的半雙眼睛，恢復成熟悉的樣子，他用手背擦了擦謝安然額頭的冷汗，又整理好他扯亂的衣襟，他輕聲安慰道，「我會擺平這一切。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

　　謝安然緩緩睜開眼睛，迷茫的眼神漸漸清晰。

　　他顫抖著從隋轅懷裡爬了出去，恐懼地向後退去。

　　「隋……隋哥……我，我不是……我沒有騙你，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

　　隋轅搖了搖頭，未等解釋，就見謝安然更加慌張地辯解。

　　「隋哥，我控制不住謝然，我也控制不住謝安，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最沒用了……」

　　謝安然一邊說著，一邊打著哆嗦。

　　隋轅為了安撫謝安然，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冷靜點，安然，我沒有怪你。」

　　謝安然意外且迷茫地看著隋轅。

　　隋轅一邊順著他的後背，一邊繼續說道，「你沒有錯。」

　　終於冷靜下來的謝安然不再顫抖，他掙扎著站起來，用衣服將自己緊緊裹住抵禦著後台空調吹來的冷氣。

　　隋轅試探著，「安然？」

　　謝安然沒反應。

　　隋轅繼續道，「跟我回家好嗎，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一個人。」

　　謝安然這才想起什麼，「對啊……明天就是然然和易瀟瀟PK的時間了。隋哥，怎麼辦，然然肯定會出來的。」

　　隋轅寬慰他，「所以我要帶你回家，先把明天這件事處理好再說。有我在，贏的人一定是易瀟瀟。先讓然然消失一段時間，不然她闖得禍越來越多對你也不好。其餘的事，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謝安然感激地點點頭，彷彿找到了命中的救星。

　　隨後他羞赧起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隋轅問道。

　　謝安然小聲地嘟囔著，「洗……手間。」

　　隋轅就笑了笑，示意謝安然快去快回。

　　謝安然走後，隋轅立刻拿出手機，給孟萊發信息。

　　「上次然你聯繫的心理醫生怎麼樣了。」

　　孟萊回復得很快，「已經聯繫到很優秀的醫生了。」

　　「把他的聯繫方式轉給我。」

　　孟萊就給隋轅發來一張微信名片。隋轅申請了對方的好友，在等待通過的這段時間裡，他回憶著自己之前查詢過的有關人格分裂的資料。

　　「主人格對次人格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但次人格卻對主人格的動態、性格瞭若指掌。」

　　不知為什麼，隋轅突然想起了這句話。

　　剛剛發生的場景就又歷歷在目。

　　安然那畏縮躲閃的脆弱表情一分不差地在他腦海裡浮現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隋轅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衝到門口看著空蕩蕩的走廊，立刻給良辰美景打通了電話。

　　「什麼事。」良辰美景還在吃著隋轅的醋，此刻愛答不理的語氣。

　　隋轅非常嚴肅，「堵住宴會廳的大門，遇到安然就把他攔下來。」

　　「什麼意思啊？」

　　「安然現在不是安然，是謝然！」

　　「啊？什麼？」

　　主人格是無法知道副人格使用身體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所以剛剛安然不應該知道自己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說，剛剛對著自己演了一場大戲的人，不是安然，也不是謝安，是謝然。

　　隋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恥辱，他對安然的憐憫心疼和對謝安的惺惺相惜頃刻間化為烏有，全部轉化為對謝然的惱羞成怒。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從走廊響起，一道曼妙的倩影逆著光朝隋轅走來。

　　易瀟瀟停住腳步，很是意外。

　　「隋總？您怎麼在後台？」

　　隋轅還沉浸在自己的怒火裡。

　　易瀟瀟響起隋轅的風評，大家都說他是為涵養極好的紳士，易瀟瀟便露出無助的表情，「我扭了腳，過來休息下……」

　　隋轅卻沒有預料中的體貼和照顧，而是用銳利的眼神從易瀟瀟腳踝掃過。

　　「放心。你是海游的門面，明天的PK你不會輸的。」

　　隋轅此時的心理陰影面積決定他無法與任何一個女人虛與委蛇，他朝外走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易瀟瀟的心涼了半截。等隋轅走遠，連腳步聲都聽不見，她的臉才恢復血色。

　　「我當然不會輸，我是海游一姐。我輸了，就是海游輸了。」

　　與此同時，已經順利「潛逃」的謝然正邁著小貓步遊蕩在大街上。

　　「讓我退網？不存在的~」謝然攔住一個路人，朝他露出魅惑的笑容。

　　「哥哥，人家的手機沒電了，可不可以借用你的電話。」

　　路人愣愣地看著眼前雌雄莫辯的人，被她好看的眼神看得害羞，不受控制地掏出手機遞了過去。

　　謝然撥通隨緣的號碼，對方幾乎是第一時間接通。

　　謝然懶洋洋地威脅到，「隋轅，明天的PK賽你看著辦哦。你如果敢讓我輸給易瀟瀟那個虛偽的死賤人，我就從海游大廈的頂樓跳下去。」

　　隋轅冷冰冰的聲音透著電話穿了過來，「你敢？」

　　謝然捏著自己的指甲，看上面精緻的白色半月，「你猜我敢不敢？」

　　聲音還是懶洋洋的，彷彿在說一件小事。

　　月下的倩影透著一股陰戾氣息，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路人看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然：讓我退出？不存在的。

　　隋轅：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