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醫
凌晨四點,市立醫院,隋轅在藥房拿完藥,又在一樓外面的便利店裡買了點熱騰騰的宵夜,然後趕到注射室,陪謝安打吊針。
雖然時間有些晚,但注射室裡人卻很多,床位被佔滿了,只有病號椅可以坐。
謝安姿態規範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上,兩條長腿微微分開,整個人像一棵挺拔的青松。
小護士蹲在地上為他打吊針,白皙的皮膚被拍出青色的血管,高燒的謝安臉頰泛紅,但卻並不萎靡。小護士一抬頭,剛好對上他的視線,整個人愣了一下,推著注射車羞澀地離去。
隋轅看見這一幕,再次在心裡感歎,雖然眼前是同一個人,但人格轉換前後真是天差地別。隋轅不再愣神,將手裡的慕斯蛋糕遞給謝安。
謝安接過蛋糕,卻只是用手拿著,兩隻眼睛認真地看著前方的地面,努力地對抗著身體的疼痛。
「你不吃嗎?」隋轅問道。
「我不吃甜食。」謝安回答道,「可以留著給安然吃。」
隋轅欲言又止,想告訴謝安,安然根本不愛吃蛋糕,可又怕自己貿然打破什麼禁忌,於是便試探起來。
「你不吃甜食,還總給安然買蛋糕。他吃完蛋糕,你不會覺得身體難受嗎?」
謝安看了看隋轅,沒有回答。
隋轅大概知道謝安的意思,身體對於謝安來說,並不重要。
「你和謝然的性格真是截然相反,她完全不會顧慮別人的感受。比如她想吃辣椒,就完全不考慮安然會胃痛。安然吃了宵夜,她卻要埋怨安然讓她變胖。」
謝安點了點頭,「謝然是一個享樂型人格。在她的意識裡,沒有為別人考慮這一選項。而且她是懷著對安然的敵意出生的,自然不會遷就他。」
「那她會遷就你嗎?」隋轅問,「謝然和你的關係怎麼樣,也是敵對的嗎?」
謝安搖搖頭,「不,她不恨我,她怕我,有時候她做錯事,我會教訓她。不過她很聰明,有時候也會利用我,她知道無論她闖下什麼禍,我都會出來擺平。」
隋轅似乎被挑起了興趣,「為什麼?她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謝安並沒有回答,只是抬頭靜靜看著隋轅,似乎想看到他的心底。
「那你呢?」謝安反問,「你又是為什麼做現在這些事,擺平謝然搞出來的亂子?連旗下最賣座的女主播都不要了……」
隋轅皺著眉,覺得謝安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畢竟這其中的道理他自己也沒想通。只是心裡想這樣做,又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便真的去做了。
這是一個不敢往深處去想的問題。
謝安輕輕地「嘁」了一聲。
隋轅自嘲一笑,本來他是想試探謝安底線的,沒想到卻被謝安試出了底線。他對安然的感情,太複雜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謝安總結道。
隋轅搖了搖頭,「嚴格來說,安然是我的一個執念。」
「哦?」謝安吹了吹自己額角的碎發,很是不以為然。
「我小時候覺得,安然特別幸福。他擁有全部我想要的東西。溫柔細心的媽媽,慈愛寬容的爸爸,周圍人的誇讚,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歡和他一起玩,甚至連寵物也很可愛……對不起,我又提到了羊羊。」
謝安閉著眼睛,彷彿非常疲憊。隋轅向周圍看了看,發現一個病人結束了輸液,空出一張病號床來,另一個病人正被家屬攙著往床鋪上躺去。
隋轅想了想,朝剛剛空出來的床鋪走了過去。他露出很抱歉的表情,「可不可以把這張床鋪讓給我,我可以……」
沒等他說完,病人的家屬非常不屑,「憑什麼讓給你?我們先看見的床。」
隋轅無奈地繼續說剛剛被打斷的話,「我可以支付感謝費。」
「能有多少錢?」
隋轅打開錢包,開始往外掏鈔票……
病號椅上,謝安又睜開了眼睛,看著隋轅與人交涉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非常迷茫,他沒有被分裂出來之前的記憶,所以他不瞭解全部的安然。在他的意識裡,安然從來沒有幸福過……
「謝安然?」一道聲音打亂了他的思緒。
韓述站在他的面前。
謝安抬起頭,露出疑問的表情,「嗯?」
「這麼巧,我也感冒了來打吊針。」韓述的語氣非常友好,指了指謝安身邊的空座,「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只是恰好碰見了而已,為什麼非要坐一起?謝安看了看在協調病號床的隋轅,又看了看一臉友善的韓述,明白了他的來意。
他嘴唇一挑,「好啊,坐啊。」
韓述一愣,直覺眼前的謝安然與往日不同,不止是沒戴眼鏡的緣故,連氣場都完全相反。
不過……韓述想起剛才走進注射室,看見隋轅站在謝安然身邊的樣子。只要坐在謝安然的身邊,那一會兒應該就能碰到隋轅……
「那邊空出一張床位,你不過去嗎?」
謝安指了指剛剛又空出的另一張床位。偌大的注射室,韓述看了好幾眼才看見那張遠遠的小床。
韓述想都沒想,就在謝安身邊坐了下去,「不了,和你坐一起剛好聊聊天。」
謝安似笑非笑,「想和我聊聊天?是想和隋轅吧?」
韓述愣住,隨後他就看見隋轅走了過來。
隋轅指了指病號床的區域,「我幫你挪一下吊瓶,你過去躺著睡一下。」說完已經開始動手拆架子上的吊瓶。
謝安配合地站起身,二話不說跟著隋轅往病號床走去。他還回頭,斜著眉看了韓述一眼。
這個眼神,讓韓述覺得自己好像一件大號垃圾。
謝安躺在床上,身體已經沒有了高燒時的疼痛,只剩疲憊。
他一直在想剛剛隋轅說過的話,自己是為什麼分裂出來的呢?
謝然是謝安然目睹羊羊被摔死,在極度的自責和內疚之下分裂出來的人格。她的不羈和不屑,都是安然對他自己的懲罰……那麼謝安這個人格呢?
若不是隋轅提起,謝安自己都快忘記,自己是從何而來了。
他是安然在極度的飢餓之中,由強烈的渴望分裂而來。
在繼父發過酒瘋以後,謝媽媽陪著謝爸爸去住院,治療酒精中毒,兩人把七歲的小安然鎖在了家裡。兩天一夜,小安然拖著被打壞的手臂,沒有吃過一點東西。最後他在家裡的垃圾桶裡翻出一塊發霉的蛋糕。
小安然一邊吃一邊哭,年幼的他不知道自己遭受的一切該如何擺脫,他只能幻想——如果自己再勇敢一點就好了,就可以在挨打的時候反抗;如果自己再有力氣一點就好了,就可以被鎖起來時打破房門;如果自己再優秀一點就好了,就可以說服媽媽帶著自己離開;如果自己能保護自己就好了……於是就有了謝安。
那個髒兮兮的蛋糕是謝安吃過的第一口食物,那個甜中帶著苦澀的味道,讓謝安再也不想吃甜食。
謝然帶著不甘和恨而生,分走了小安然所有的自愛和私慾。從此小安然最怕拖累別人,最怕被人嫌棄。
謝安帶著希望與愛而來,分走了小安然所有的堅強和勇氣。從此小安然越發逆來順受,越發畏縮可欺。
謝安停止了回憶。他的存在,是因為沒有人肯保護安然,可如果這個世界上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呢?那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他看著認真調節藥液流速的隋轅,內心浮現不自覺的否定:不會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比自己更愛安然了。
第二天,生物鐘被徹底摧毀的隋轅自然沒去上班。
孟萊給隋轅發了信息,「Boss,你今天來上班嗎?」卻半響沒有回音。
孟萊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忍不住捏斷了一根鉛筆。
隋轅自從沾上了然然,整個人都變陌生了。
她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
孟萊給自己煮了咖啡,站在透明玻璃牆邊,在映射出的倒影中,她看到自己眼中的不甘和委屈。
然然只會讓隋轅墮落,她自己不是一個檢點安分的女孩兒,也要把隋轅變成紈褲子弟嗎?
孟萊拿出手機,繼續和隋轅母親預約時間。
「有一家素食餐廳,一定很合您的口味,我預訂那裡的座位可不可以。」
「你來安排。」隋轅母親淡淡地回應。
孟萊被這簡單的四個字輕輕刺痛一下,可隨後她又釋然,隋轅的女朋友就是常規意義上的豪門兒媳婦,所以隋轅母親在自己面前自然難免優越,只是好笑的是,不知週末兩人見面以後,她得知自己的兒媳婦可能是個勾三搭四的色情主播,又會是什麼反應。
只是孟萊不知道的是,她擔心的事根本不會發生,因為隋轅媽媽剛好給隋轅打了個電話。
隋轅睡得迷迷糊糊,這才想起自己有一星期沒有回家看望父母了。這麼多年隋家這個破碎又重組家庭的維穩重任始終扛在他的肩上,他自然要好好履行職責。
隋轅十分抱歉地說,「媽,我明天回家看你。」然後又想起什麼,「我帶個朋友回去。」
隋轅媽媽正為這件事操心,馬上問道,「誰?什麼朋友?」
「安然,H市老家那個謝安然,我小時候和你提過他的。他到B市來唸書了。」
電話那邊的隋轅媽媽鬆了一口氣,「那個孩子啊。」語氣裡竟有幾分惋惜,「既然碰上了,就多照顧他一點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隋轅十分不解。
「我也是從前聽你舅舅說起過。這孩子後來過得很不好,我覺得你聽了一定傷心,所以就一直沒說。不過既然你們又遇上了,也是很巧。」
隋轅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這種無力違抗的宿命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你一直知道他的情況?」
隋轅媽媽很詫異,不知道隋轅的語氣為什麼突然顫抖,解釋道,「沒有呀,就很多年前問過一嘴。當時我還讓你舅舅給他們家一點錢,畢竟你也是去他們家吃過飯,結果後來你舅舅說,他爸爸沾上了賭錢,把家底都輸光了。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也不再過問這家人的事了。」
隋轅又想起他給謝安然換衣服時,他腰腹上的傷疤。原來全世界都知道他過得不好,只有自己還把他當成養在溫室裡的寵兒。
母子倆通完電話,隋轅才從床上爬了起來,去看主臥的狀況。
謝安然已經醒了,看著床頭櫃上的草莓慕斯發呆。
隋轅敲門進來後解釋道,「謝安給你的,他好像覺得你喜歡吃甜的。」
謝安然靦腆一笑,「那我就吃掉吧。不要辜負他的好意。只是這樣的話,謝然又要怪我了。」
隋轅笑了笑,「不喜歡就別勉強自己,我已經給你準備了更好吃的東西。」他指了指廚房的方向,「你要不要嘗一嘗?」
謝安然愣了片刻,輕輕說了聲,「謝謝。」
隋轅剛要說不客氣,就有一股酸意從鼻腔湧過,打了個噴嚏。
隋轅皺了皺眉,心想不是吧……他剛剛輪流照顧了三個病號,這個身體可千萬爭氣一點,不要再反過來,讓那三個病號輪流照顧他,身體會被玩壞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安然: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謝然:好想睡好想睡好想睡
謝安:好不爽。
隋轅:好累。
渣作者表示,分裂的人格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他們都很極端。而攻是一個正常人,光芒又被安哥這個bug給掩蓋了,所以很難感受到他的暖和善良。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很深刻的哲理:正常人不要和精神病打交道,會輸。(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