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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第137章
第137章

  九寰大陸,長天宗。

  山河盤中金色砂礫翻滾,傳遞出只有使用者才能理解的信息。沖琳瞳中金光翻湧,接收並解讀著那些信息。

  “怎麼回事?”她蹙眉,“昕兒的劫相,比我走之前還更深了?”

  沖祁盯著山河盤,道:“原來如此,看來……我錯了。”

  沖琳眼中金光散去,皺眉問道:“師兄,你做了什麼?”

  沖祁道:“我以為,凡姬是他的情劫,所以驅逐了凡姬。”

  驅逐?沒殺了嗎?——這個念頭在沖琳的心中一閃而過,她心頭微凜,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師兄產生這樣的猜想。

  但沖祁已經注意到她的神情異樣。“在想什麼?”他問。

  沖琳慣於直面本心,便道:“師兄為何不殺了楊姬?”

  沖祁道:“被沖禹攔了。”

  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

  那麼師兄,的確是一個會因為昕兒的情劫而滅殺手無寸鐵的無辜凡姬之人?沖琳的記憶中,並沒有關於沖祁這種行為的記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沖祁會產生這種直覺般的猜想。

  她壓下心頭的疑惑,低頭去看山河盤。

  “昕兒可去尋楊姬了?”沖琳記得,在她轉世之前,沖昕就已經非常喜愛那個楊姬了。

  “沒有。”沖祁淡淡道,“凡姬死了。”

  沖琳盯著他,道:“她是身背功德之人,當有福報。”

  沖祁無所謂,道:“因果之報,我和沖禹來受。”

  沖琳無話可說,低頭,手掌拂過山河盤,金色砂礫再次變幻。

  “不是情劫。”她道,“若是情劫,此劫或已解,或已成。不該是現在這樣。”

  “是我錯了。”沖祁點頭承認。

  沖琳道:“還是那樣,昕兒的劫源算不出來。我的九轉金瞳已經圓滿,依然不行。”

  她收了山河盤,問:“昕兒現在如何?”

  沖祁道:“他在閉關,二十多年了。”

  沖琳默然,她轉生的那年,沖昕也不過才二十出頭,閉關二十多年,已經是他已有人生的一半,足見楊姬之死,對他打擊多大。

  沖祁道:“我將他的事情,都告訴他了。”

  沖琳抬眸道:“太早了。他還太年輕。”

  沖祁也是在沖昕閉洞封府之後,才意識到他還太年輕,滅殺應情劫之人的破劫方式對他還不適用。細想過,才想起來,沖昕甚至沒有經歷過“斬斷塵緣”這一關。他的心境還需要鍛造磨煉。

  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出手,沖昕自己就閉洞封府了。一閉關就是二十多年,這對他這個年齡的修士來說,還是很少見的。

  所以,他才會承認,自己錯了。

  所以那個身背福報的小姑娘,就白白枉死了?

  沖琳張口想問當時的具體情形,沖祁卻打斷她,道:“這些事你別管。你現在還未結嬰,還有許多記憶沒有歸位吧?”

  沖琳點頭道:“是的。還有許多是空白。”

  沖祁道:“果然,你還沒有想起我來,我就知道。”

  沖琳微怔。雖然還有很多記憶是空白,但那不過是因為她的人生太長,記憶太多的緣故。但是單就某個人的記憶線而言,當沖祁這個人站到他面前的時候,這一條記憶線就已經完整的複位了,甚至還會帶出許多支線,就像她想起沖祁的同時,也會連帶著想起師父、沖禹和沖昕的事來。

  所以,她並沒有什麼關於沖祁的記憶遺漏,不知沖祁何出此言。

  沖琳正想告訴沖祁,沖祁卻突然斷喝道:“既然如此!何不速速結嬰!”

  這“醍醐灌頂”的術法由一個還虛境的真君使出,那聲音直擊沖琳心門,瞬間沖散了她一切雜念,令她神台空明,道心澄淨。

  結丹還沒有半個時辰,她的境界悄然鬆動,出現了破鏡之兆。此等修煉中的關鍵時刻,最是美妙動人。沖琳的神智中再想不到別的事情,只覺內心之靜,猶勝天籟。

  她微笑道:“是。正該結嬰。”

  說罷,她便就地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沖境。

  沖祁俊美的面孔上露出微笑。

  等她結嬰,等她想起來該想起的那些,又會厭惡他甚至恨他吧。那很好,至少證明,他還在她心中。

  凡人界,澎國,盛日城,長寧宮。

  毛毛在廊下行走,身前有侍女帶路,身後有女官跟隨。將近竹生的寢宮,他忽然停住,道:“那不是彥郎嗎?他怎麼站在那兒?”

  大夏日的,彥郎就垂首站在毒辣的日頭裡,臉都曬得有些紅,背心薄薄的夏衫,都被汗水打濕了。他容貌俊美出色,人又溫柔有禮,這樣看起來,頗讓人覺得於心不忍。

  但這是帝王內寵,眼前問話之人卻是國之儲君,女官們眼觀鼻,鼻觀心,都道:“臣不知。”

  毛毛挑挑眉,沒有為難她們,繼續前行。

  夏日炎熱,他們並不直接穿過太陽暴曬的中庭,而是沿著抄手遊廊繞著走。彥郎看到了太子一行,他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敢張口求情,只遙遙的沖太子行禮。

  太子與他們,猶如雲泥之別,更是女帝決不允許他們去碰觸的禁區。求太子,只怕……適得其反。

  毛毛沖他點點頭,邁過門檻,走進竹生日常起居的側殿。

  “母皇~”見到竹生,沉穩的儲君就瞬間恢復了他兒童的模樣,蹦蹦跳跳的就朝著竹生過去了。

  也就只有母皇和老師不會對他這副樣子說教了。要是不小心讓那些臣子們見到他這副模樣,定又要規勸他“沉穩為重”了,嘖,好煩的!

  竹生正和女官們說話,聞聲停下,笑道:“下學了?”

  每日范深都會給毛毛和他的伴讀們上半個時辰的課。其他的課,則有其他幾位博學之士擔任講師。但這其中,只有范深才是毛毛的“老師”。

  毛毛走到竹生身邊,挨著她坐下,道:“母皇,彥郎怎麼站在外面?”

  當初彥郎入宮,竹生不擔心別的,只擔心毛毛。

  她本想和毛毛談一談,讓他明白他的父親和母親理念不能相容,因此無法再在一起,但這並不會改變他們是是他的父母這個事實,也不會令他們對他的愛減少一分。

  結果毛毛張口說的卻是:“昔晟國哀帝,獨寵薛氏,終止外戚禍亂,國家滅亡。豐國厲帝,也是獨寵劉氏,險些去國。所以,母皇你可別這樣啊。”

  其時三美尚未入宮,竹生身邊,確實是彥郎一人獨寵。

  竹生看著毛毛,無語了好半晌。

  她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你父親沒說什麼嗎?”

  毛毛道:“父親很傷心呢。”

  竹生問:“他與你說的?”

  毛毛道:“不是,我看出來的。他很傷心,他這樣不對。”

  竹生再次無語,問:“為何不對?”

  毛毛道:“母皇是君,父親是臣,有人令母親開懷,父親當為母皇高興。老師就很高興。”

  毛毛出生便是一國儲君,從小范深給他的,便是帝王的教育。他的思想和思維方式,與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完全不同。

  縱然是竹生,對此都感到有些茫然。

  她還記得前世,丈夫便就兒子的教育問題同她說過:“你的思維模式不適合我們的兒子,我希望在他的教育這件事上,你不要插手。”

  她出身平民,丈夫卻是星際貴族,大領主。他們的思維模式就截然不同。而她的兒子,因為明白他將來要承擔多重的責任,面臨多少的挑戰,所以她選擇了聽從丈夫的話,從不插手他的教育。

  於毛毛,也是如此。

  竹生其實不知道如何做一個皇帝,或者如何做一個好皇帝。澎國興盛至此,范伯常起碼頂起了半邊天。

  而毛毛註定要做帝王。即便是現在看來,竹生的壽命也許能活過毛毛,竹生也沒打算讓毛毛一輩子倚靠她的保護。

  三十多年前,她好好的待在楊家,日子越來越好,誰想的到從天而降一位沖禹真人,把她帶入了令人目眩神迷的修真世界。

  後來,她定下心來在煉陽峰過著安安靜靜的日子,誰想的到會在妖域走一遭,受盡淩辱折磨。

  未來如何,她無法提前預知。誰也不知道能跟誰一起走過一生。她的力量在凡人界也算是無敵,也不敢說就能保護毛毛一輩子。在毛毛的教育這件事上,她選擇信任范深。范深比她更知道,如何培養一個帝王。

  在帝王教育這個領域,她不想盲目干涉,但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上,她還是想跟毛毛好好講講。

  “你這樣講,對,也不對。”她說,“你父親雖然是我的臣子,但他是個人,他有他的喜怒哀樂。我和他分開,和別人在一起,他會傷心,這才是最正常的。倘若他像你老師那樣也為此開心,我才真要懷疑這些年和我在一起他到底有沒有心。”

  毛毛眨眨眼,問:“母皇,你為什麼不要父親了?”

  竹生微歎,道:“兩個人在一起,最起碼的條件,是要能彼此接受對方。你父親和我理念衝突太大,已經不能接受彼此了。所以我們分開了。”

  毛毛從小就很聰慧,不客氣的就指出了竹生話語中的不實之處:“其實就是母皇你不能接受父親吧。”他的父親依然很愛母皇的。

  竹生發現,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太過聰明,太過早熟。他們的父親不同,甚至生出他們的母親的肉身也不同,可卻竟然有著微妙的相像之處。宇宙真是充滿了神奇。

  她承認道:“是的,我接受不了他了。”

  “你的父親,幼年很不幸。他少年時在我身邊,我也沒有對他付出足夠的關心和教導。”竹生道,“我最近也常回想,發現自己一直都弄錯了一件事。”

  她道:“你父親有一項很強的能力,就是生存。他幼時生存環境極其艱辛惡劣,他都活了下來。後來在我身邊,他也一直有生存的壓力。我最近才想到,從前他在我身邊,做的是我命令他做的事。他表現出來的,都符合我的要求。但這其實是因為他迫於生存和對我的畏懼所以才服從,而非是他認同了我。我一直都忽略了這一點。”

  她頓了頓,道:“但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力量,沒有生存的危機,他就更多的表現出來‘自己’。”

  毛毛道:“但母皇不喜歡?”

  竹生道:“正是這樣。”

  毛毛撓撓頭。他雖然聰慧,到底是個孩子,面對這種複雜的男女情感,毫無頭緒,最終只道:“父親太笨了。”一直聽母皇的話不就好了嗎?

  竹生道:“任何人,都會有自己的思想。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弱者或許會壓抑自己,選擇隱忍和服從,但是強者,一定會表達和展現自己。”

  這話題已經超綱,毛毛似懂非懂,這些理念還需要他慢慢成長,慢慢咀嚼著理解。

  後來煥郎、崇郎、宣郎先後入宮,竹生觀察毛毛,見他對此並無異狀,才放下心來。四美都十分聰慧,都知道毛毛是她的禁區,都十分注意儘量的回避毛毛。這一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

  今日毛毛撞到彥郎,也實屬無奈。

  “這事你別管。”竹生道。

  毛毛道:“母皇為什麼要把他們幾個都趕走?”

  竹生道:“誰跟你說的?”

  毛毛不滿道:“你們都不跟我說。我偷聽的。我宮裡有個宮人喜歡崇郎,知道他走了,傷心得躲起來哭。我聽到別人勸她來著。”

  竹生也是無奈。崇郎天生的風流,極會撩撥。且他並非故意,常常是不經意間便撩了別人。也不止是他,四美各有千秋,宮中侍女,多是妙齡女子,也不忌婚嫁,愛慕四人的侍女一抓一大把。

  縱然四人有意識的回避,女官們也就不會與毛毛談及竹君內寵,毛毛多多少少也還是會聽到些。他問竹生:“母皇作什麼要趕他們走?他們做錯事了?”

  竹生答他:“並沒有。我只是覺得沒意思,原先也只是想嘗試一下,後來發現或許並不適合我,就放他們歸家了。”

  毛毛道:“母皇是想要小范相和杜將軍那樣的嗎?”

  竹生抬眸看著八歲的兒子,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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